天上有惨淡的月光,照着这一处拐角,十多个难民沿墙而坐,木然地望着这一切,更有人盯着那两个孩子,露出了贪婪之色。
“住手!”一声清喝响在这充满了异味的角落,所有人都被一声喝震得一惊,连两个孩子也停止了嚎哭。
“这是怎么回事?”楚清欢沉着脸问。
没有人回答,那些难民都以一种冷漠的眼神回应她,其中一个孩子张了张嘴,却被抓着他的男人狠狠地捏了下胳膊,将他更紧地抓在手里,戒备地往后退了两步。
“恐怕,这就是易子而食了吧。”身后,严子桓懒懒地说道。
“你说什么?”楚清欢回头,疑没听清。
“易子而食。”严子桓轻皱了眉头,似乎在忍耐这里难闻的味道,“一般人无法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可为了不被饿死,就与别人互换孩子……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吃起来也不会那么难以下咽,不是么?”
她眸子微眯,看向非玉,却见非玉默然点了点头。
心中象是被什么重重敲了一下,她望着那两个孩子,那孩子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再看那两个男人,此时他们都低着头,麻木的表情出现了裂痕,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象是在竭力忍着什么。
她知道古时确实有“易子而食”这一说,但那毕竟是史书上记载的东西,未必当得了真,却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会亲眼所见。
此时她才明白为何有人刚才会露出贪婪之色,那种盯着孩子的神情,就如同盯着一顿美味。
心里有种隐隐的恶心,她不怕血,也不怕杀人,但吃人肉,实在无法接受,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被自己的父亲拿来做交换用以裹腹。
她冷酷,不代表她冷血,可以漠视世间的一切。
跟在严子桓后面的宝儿紧紧捂住了嘴,身子不可抑制地颤了几颤。
“当!”一把匕首被抛掷在地上,楚清欢冷冷道,“有刀么?既然要杀,就给他们一个痛快,我这刀快,一刀下去肯定不会有痛苦。”
冷酷无情的话,不仅连两个孩子被吓到,便是连旁边那些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惧意。
那两个男人更是象被火烫到了似的,惊得跳起,拽着孩子倒退了两步,仿佛那刀会自己跳起来要他们的命。
“怎么,不敢?”楚清欢缓缓道,“不如我帮忙帮到底,帮你们把孩子杀了?”
男人更加惊恐,将孩子拖到身后,连连摇头。
“是不要我帮忙,还是改变主意了?或者觉得,该死是自己?”她的声音很冷,“孩子生下来就要责任将他们养大,你们虽有难处,但作为男人,连自己的孩子都交换来吃,你们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我们……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深深的惊惧与愧疚之下,一个男人砰地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哭。
被松开的孩子趁机退到墙角,却不敢朝自己父亲跑过去,神情犹如遭了蛇咬,再也不敢相信自己最亲的人。
那男人看着自己孩子的举动,眼里闪过痛苦,也松了手,那孩子立即跑过去抱住痛哭的父亲,父亲又反手紧紧抱住孩子,哭得比孩子还伤心。
原先漠然看着这一切的人群中隐约响起了女人的哭泣声,有人无声流泪,将脸上的脏污冲刷得一道一道,也有人抬头默默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嚅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拿着吧。”楚清欢将两锭银子抛了过去,扔在那两个男人面前,“省着点用,找个地方做点小营生,把孩子养大。”
银子落地,并不响亮,却令所有人又是一呆。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银子上,那两个男人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抖着手半天不敢去捡。
“爹,是银子!”孩子一把捡了起来,喜不自胜地拿给男人看,脸上还挂着泪,“真的是银子!”
凝固了一般的空气顿时被孩子的喜悦给冲散,其他人立即回过神来,纷纷跪倒在楚清欢面前,不住地磕头:“姑娘慈悲,求您发发善心,给我们也分点银子吧,我们都好多天没吃饭了……”
十多人砰砰地磕头,不顾地面沙石的粗砺,很快额头就磕出了血,他们仿佛无知无觉,只是一味的磕头,而她就是那根救命的稻草。
“都分了吧。”楚清欢将银子放到一名年纪最大的老人手里,告诫众人,“每人均分,谁都不许抢,更不许欺负老幼,否则,莫说银子收回,命也一并收了。”
老人捧着手里的银子,抖着嘴唇,老泪纵横,望着楚清欢说不出话,其他人在激动与感激之余,更是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好运。
“走吧。”楚清欢拾起匕首,转身,没有回头。
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在今晚让她真正体会到了它的残酷,也让她真正看清了腐朽的强权者统治下的底层者,生存有多么艰难。
严子桓与非玉亦不再如来时那般的轻松笑言,皆沉默地走在她身边。
许久,严子桓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些银子只能救他们一时?等银子花光了,那样的事情还会发生。”
“能救一时是一时。”楚清欢望着眼前的路,“我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眼前,而自己却能够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开。”
“你不是最鄙夷仁慈么?”严子桓一笑,“现在又是因为什么?”
楚清欢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在微微地笑,那笑却仅止于唇角,那双映着月光的眸子折射着清亮波光,看似清澈明净,却什么也看不清。
非玉亦看过来,面容皎如清辉,语声平和:“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善人太多,说着仁慈,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发,又怎能与青青姑娘相比。”
楚清欢没有言语,她静默地立于暗沉的街角,夜风吹起她乌黑的发与雪白的衣袂,她的神情在这一刻如这夜一般沉重。
“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也唾弃假仁假义的仁慈,但尚且懂得何为大善。”久久,久到他们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缓缓开口,“我现在所为虽然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但我无愧于自己。你们也许已经看惯了这一切,认为这些低贱的难民理应如此生活,我却认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