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老家，她习惯那里。”江依依单手托腮，支在膝盖上，“但爷爷刚走的那段时间，她脾气不好。”
夏帆凝睇于她，道：“你喜欢回去？”
她单手换成双手，想了想，说：“喜欢，为什么不喜欢？那里空气好，环境好，饮食还健康自然……”
“可是蚊子多。”
她一怔，忽然大笑起来：“是挺多的，一咬一个包，抓破了皮还是痒。”
“那当然，大自然培育出来的生物，吃的喝的都原生态最好的，村庄里的蚊子当然都是蚊子里的特种兵。”
一颗鲜红的玛瑙珠子从夏帆手里滴溜溜滚远了。
天色渐晚，对街的SWEET已经打开了霓虹，糖果色的光亮一直闪到江依依脸上。在玻璃门上，她看到沙发里的自己一脸霓虹笑意。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看看？我可以陪你，还可以带你回家吃饭，吃正宗的江奶奶般蛋炒饭。”
她以前问过，问为什么找不到夏帆了，江老太太说，因为有天来了一辆面包车，停在夏帆家的院子外面，下来一群凶神恶煞的讨账人，他们肥头大耳，棍棒携身，把门口洗被单的女人往边上一推，一句话不说，走进去就是一通打砸。
把夏帆家为数不多的东西，一件一件朝院子里扔。
短短几分钟，他家就再也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玻璃了。
女人平日里就骂骂咧咧，起初还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一顿撕扯，被一个吊梢眼的男人反手抽了两个耳光，失魂落魄地被摔回了地上，和那被砸在院子里的其他家具一样，七零八落的。
她傻了一阵，像鬼一样嚎哭了起来。
最后被丢进院子的，是烂醉如泥的夏帆爸爸。
那群男人没有打他，把夏帆的作业本揉起来塞进他的嘴里，留下一句话：“还不上钱，你还有器官。”
那个男人哭成一滩烂泥，涕泗横流地醒了酒。老远的村子东头都能听见这人的哭嚎声。
“我一定还，再给我点时间，那个臭娘们儿就要回来了……你们知道的，她肯定有钱……我保证，她一回来，我就有钱了！”
那群男人走了。
后来有天清晨，早起进城的一个村里人发现，夏帆家已经人去楼空。
空落落的院子，一地塑料残渣，晾衣绳上还挂着夏帆湿漉漉的破旧书包。
“暂时不回，回了也没地方待。”夏帆回答道。
“来我家！”
“行行行，不忙的时候去看看。”回应她的热络，夏帆象征性地点点头，“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腰疼，也老毛病了。”
他沉吟一番，忽然问：“芦苇还有吗？”
“嗯？”没想到他会提这个，江依依愣了一下才说，“有啊，现在这个时候，肯定都白了。”
纯白的穗子挂在芦苇杆头，风一吹，便像少女的发尾，轻柔灵动地逐风而去，宛如是天地之间，一张缥缈的水色画轴。每逢秋季，河边的芦苇滩就漫天漫地地充盈起这种雪样的浪漫，在村庄之中，那已经是一种绝色了。
关了工作台上的照明灯，椅子移动的声音响起，夏帆说了一声：“走吧，去吃面。”
那间面馆江依依如今已经来熟了，小铺热闹，逢冬了门前便雾气缭绕，面汤的浓郁香味借着热雾，声势浩大地吸引着路过的行人。
不时就有穿着工装的男人捧着大面碗从店门里走出来，爽朗叫一声：“麻烦添勺汤！”
“好勒！碗来！您可拿好了！”长柄勺子就高高扬起，一勺风味高汤利落倾倒进宽口面碗，汤水悬落而下，一滴不洒。随高汤入碗，一阵暖烟立时腾起。
小马褂在里面添了一件毛衣，再也看不到他黑白分明的结实胳膊了，人也壮实了很多，额头上正挂着汗水。
“老馋我们家面吧！”把他们二人领进来，小马褂对江依依笑嘻嘻地，他长高了些，肩头的毛巾也换了新的。
她眉眼弯弯坐在长板凳上，利落从筷筒里抽出一双木头筷子，带着十足的痞气，在指尖花招百出地转着：“非也，馋面也‘馋人’。”
在小马褂后面走过的一个打工女孩噗嗤一笑。
小马褂甩过了毛巾才听出他意，随即就脸热，道：“你怎么跟有些……有些说女人的男人似的……”
江依依随即便是一脸清白的困惑：“小马褂，我说你帆哥呢，我哪次不是陪着他才来的，你是什么意思？”
小马褂愣了一瞬后，脸更红了，江依依那双眼睛分明狡黠，小马褂瞪了她一眼，但经里面师傅一叫，又踩着布鞋快活地忙去了。
“他还小，你欺负他干什么？”夏帆脱下外套，身上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衣领紧紧裹在脖子上，上面的编织图案典雅精细，无端有种高贵，像素净湖面里突然出现的黑天鹅，有卓尔不群的气度。
“你衣服是不是没有其他颜色？”
“没有。”
小马褂抽空过来倒了两杯热水，还瞪一眼江依依，又跑走了。
“不会吧。”江依依笑过了小马褂，又转头来笑夏帆，“你这么黑来黑去，总像是从葬礼来的。”
他低头喝一口水，磨了磨手指，把她打量一番，忽然一本正经地问：“你每天花花绿绿的，就不累吗？”
江依依低头看看身上这件薄荷绿的刺绣羊毛大衣，咬牙切齿地确认：“花花绿绿？”
“嗯，难看。”
“难看？！喂，别人都说漂亮的好吧！”她连忙整整大衣，挺直脊背坐得端正，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帆。
“潮流元素的堆砌，没意思。”他好整以暇继续喝水，“这件最丑。”也看江依依穿过不少衣服，只有这件，最老气乏味。
图样死板，版型过时，只是套了个最近流行的颜色。
江依依忽然露出赞同的一笑，挑了眉毛道：“是我妈的，觉得自己穿了不好看，就给我了。”
夏帆冷哼一声，目光在那件大衣上停留了片刻，真的不适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