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晓环顾四周,她身后是一屏风,上面绣着的还是灼灼桃花,越过屏风,便见南墙置一楹窗,透过此窗,可见朦胧如水墨的远山,与波光粼粼的云水河。水蓝色的月明纱拉开在一边,飘渺如烟,和窗外的连绵远山互相照应。正中间有一美人春睡图,图下摆着一白色圆肚素花瓶,里头是几支开得正艳的不知名花朵。
靠左边的墙角放了有一张塌,从榻上刚好可以瞧见窗外的美景。桌上有个摆着些新鲜瓜果,还有一个镂空的黄铜香炉,正冒着缕缕青烟。也不知里面燃着什么香料,满室都是一种清晨带着露水的桃花香。
眼前这姿态闲适甚至翻起了话本小说的人,东方晓是怎么也不能将与传言中那个放浪形骸的长乐侯相联系起来。
李毓头也不抬,手中话本翻过一页,道:“看够了吗?”
说着笑着朝她看了一眼。
突如其来的笑容吓了东方晓一跳。东方晓这才发现,他有着一双好看的眼。但此时,笑意并没有到达他的眼底,东方晓再蠢,也知道那笑容并不意味着亲近,甚至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云州风景甚美,岂会有看够的一天?”
李毓闻言挑了挑眉。这屋子里何来风景可赏?“不曾想我李某还有成为风景被人赏玩的一天。”
“赏花赏月赏美人乃人之常情,侯爷又何必妄自菲薄?”长得好看就要有装点市容的自觉,不然留着那美貌干嘛?
妄自菲薄?旁人听得他的话,都知道这是他生气前兆,少不得起身告罪一番,她却好,让他不要妄自菲薄。李毓心里,突然对面前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起了兴趣。
李毓把手中的话本“啪”的一声扔到榻上,自己直起身,冷漠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想混过去?没门。
东方晓没料到他竟然这般穷追猛打,低头想了一下,道:“正所谓‘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侯爷美貌天下皆知,又经数年打拼到如今地位,一举一动那都是牵动着大伙儿的心。邻居家的小叔子和小嫂子偷情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如侯爷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来得吸引。”
李毓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高谈阔论,听她把自己和那不伦之事做对比,也不觉得冒犯,反而轻笑出声。“那依你所见,既然大家对本侯如此关注,本侯名声还如此不堪呢?”
你还知道自己名声不堪啊?知道你还把人套麻袋打晕带过来。
“那自然是因为,人们历来不仅热衷于造神,还热衷于毁神。”
“哦?”李毓第一次听这种言论,忽然起了兴致,抬抬手示意她继续说。
东方晓却不干了,她动了动被绳子束缚住的手,道:“侯爷,我本来是想说的,谁知道累了想活动下,就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狡猾的狗东西,不就是想让本侯给你松绑吗?”李毓使了个眼色,那位名叫“无畏”的护卫马上过来给她松绑。
当然,动作是粗鲁的。
她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对着那无畏不满道:“温柔着些!瞧你这般粗鲁,怪道你找不着媳妇儿。”
无畏黑黑的脸一红,反问道:“我找不找得着媳妇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倒是与你侯爷有关。没瞧见你家侯爷费尽心思要抢个良家妇女给你么?你但凡争点儿气,也不至于要侯爷为你谋划,这事儿传了出去,侯爷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
“本侯觉得她言之有理。”李毓插嘴道,“好了,绳子我已经给你松了,快些说吧,别想着蒙混过关。”
东方晓换了一下姿势,从跪着变成了盘腿坐。那无畏刚要阻止,见李毓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但心里依旧对她不满。
一直靠着东方晓的仙鹤此时顺着她的姿势滑倒在她腿上,枕着她的大腿呼呼大睡,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这妮子……
她看了下仙鹤也有些紫红的手腕,道:“侯爷,我的婢子还没松绑呢。”
“莫给我唧唧歪歪,本侯的耐心少的很,你再说一句我就把她扔锅里去。”
好吧,不怪她不关心仙鹤啊。
东方晓理理思绪,道:“侯爷,您当初身上无爵位,茂德公的家产又没有分给您,对百姓来说,你就跟他们一样。”
“一样?”
“是的,一样。你虽然出身高贵,但和平民百姓一般,都是身后无倚仗、无退路之人。您靠自己成为了云州首富,便也成为了我大燕百姓心中的神话。无家产、无家族的支持,也能够白手起家。您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您就是神。”
李毓却不是很被说服的模样,他拿起桌面那本《喜儿传》翻了翻,觉得无趣又放下。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这么多针对本侯的不实言论?”
“因为您现在跟他们不一样了呀!您现在是首富了,可他们喝的还是茶叶沫子,吃的还是咸菜头。把神坛上的您拉下来,到那污泥里去,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快活的吗?”
“就因为如此?”
“自然还有别的原因。但是平民总是这样,自个儿在污泥里讨生活,凭什么别人就可以一身干净?见不得别人好就是如此。您想,若是两个人同时做了状元,一个是大官之子,一个是您旧日邻居,平心而论,您会不会觉得自己的邻居配当这个状元?”像现在这种套麻袋把戏,不就会被人议论了嘛!但是她不敢说。
“自然不配。”李毓摇摇团扇,“本侯爱静,周围不住人、没邻居。”
东方晓瞬间有些无力。
……行吧,您牛啤。
“不过你讲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他沉吟道。“听说,你觉得本侯的摘星楼,不过如此?”
嗯,实际上是仙鹤说的,不过她也认同。但是李毓还是不能够得罪的。
东方晓突然一个激灵,道:“自然不是,我这婢子的意思是,摘星楼酒菜歌舞天下一绝,若满分十分,能给打个九分,还留一分进步空间嘛。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祖宗的话还是要听的嘛。”
“死人的话本侯不爱听。”
呵呵,你听谁的话了?天皇老子的话你也不听,让你娶个老婆推三阻四,都塞进洞房了你都能躲到云州来。
“莫跟本侯扯些有的没的,没夸到让本侯满意,就是对摘星楼不满。你可知,对摘星楼不满的人,如今都怎么了吗?”
无畏在身旁很“贴心”地科普道,“五年前,有个无赖说摘星楼酒菜不行,不值得他给钱,被我废了双手抬回家去了;三年前,有一地痞说凤娇娇不出来唱曲儿,就是没好好伺候好食客们,被我和无惧打断了一条腿,扔了出摘星楼。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缺手缺脚而已。”
还缺手却腳而已哦,听起来很大人不记小人过呢。
东方晓腹诽道,心里却在想着怎么脱身。“侯爷,我与我婢子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断手断脚不至于吧?”
“哦?不至于?”李毓绕着她慢慢走,道:“你与你那婢子毁了本侯的好心情,人不开心呢,是会丑的。本侯就靠这张脸吃饭了,你砸本侯饭碗,本侯不该也砸你饭碗,叫你断手断脚吃不上饭吗?”
“……”东方晓心底一片冰冷,只好寄希望与客栈老板,希望他等不到她们回来,会报给官府。但是转念一想,李毓是整个云州城跺一脚都得震三震的人物,官差真会为了她俩与李毓作对?
不可能。
正想着,门口有人敲门,李毓喊了进。就看到有一身穿黑衣金边胸中一特殊图腾的男子走进来,恭敬地递上手中的东西,“主子,都在这里了。”
东方晓定睛一看,不就是她们的行囊吗!
因觉得背着半人高的布囊很丑,她特地画了行李箱的图样找普慈寺的师太做的,还有那手提箱,全大燕找不到第二件重样的!
“嗯,好。”李毓点点头,却不急着翻看她们的东西。
“你已经出了摘星楼的大门,谁会知道你是被我抓来了呢?更何况,就算有人看见了,你觉着,他们敢说出来嘛?”无畏在一旁道,李毓笑眯眯的,让东方晓想起他“玉面狐”这个称号来。
就在此时,仙鹤悠悠转醒,她从无畏恐吓东方晓那时就开始恢复知觉了,如今缓过劲来,柳眉倒竖,骂道:“呔!你好生无礼!竟然出言威胁我家主子,我倒要好好请教一番,你是何家的奴才,竟这般莽撞无礼?难不成,你家主子就是主子,我家主子就不是主子了?”
东方晓无奈了,她只听见了无畏恐吓她,最关键的“本侯”两字怎么不听呢!
“……”无畏颇有些无措。刚被东方晓骂完,又被她婢子骂,他今日就是要挨骂的?
于是,他只好自报家门。
“我是长乐侯的贴身护卫,无畏。”
仙鹤沉默了三秒,挪到东方晓耳边,低声问她,“就是那个传言中助纣为虐,最爱在月圆之夜焚尸的黑脸杀手无畏?”
她声音虽然小,但在场的除他们两个外都是耳聪目明之人,自然也都听到了。
“我不是杀手。”他解释道。
仙鹤一脸震惊地转过头看着他,又转过来低声与东方晓道:“他能听见?”
东方晓这时想找个洞把这家伙埋进去。一天天的,都干些什么蠢事?
“好了别磨蹭了,不是说会弹中阮,那手就留下吧,把脚砍了算了。”李毓轻飘飘道。
仙鹤大喊一声,这时才知道害怕,连忙用身体挡在东方晓面前,不让无畏碰到她。
就在此时,有凌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雅间的门被一把推开,“李毓,你给我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