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衍被这要求弄得心烦，还被煞了风景，他看着初竹继续不受影响专心地敲着石壁，头也不回便强硬地宣示主权：“我的师父谁都不能看的。”
初竹拍拍手上的灰，撇着嘴面朝叶衍坐着，双腿在下边晃荡着，略长的衣带便随着她摆腿的动作一上一下地飘着。
她长叹一口气，如孩子赌气般地说道：“谁都不能看？那你便也别看了。”
不料叶衍就是只早有准备的小狼狗，他歪着头一脸无辜地说道：“所以我才说是我的啊，只有我才能看的师父。”
初竹手里一圈一圈缠着过长的衣带，她便陪叶衍好好地耍嘴皮子，她都快忘了以前自己是怎样信手拈来的了。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都快忘了，是谁刚进苍穹山就吵着要拜我为师，最后还被我打了头。”初竹别过头抿嘴偷笑，她用余光偷瞄到叶衍也无奈地笑了笑。
叶衍可矛盾了，又不敢说得太狠把人给欺负到了，以后要是对他不理不睬的就是自讨苦吃了。
“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而且那次你只是打到我额头了，着实是疼了两三日，”叶衍眼神一变，初竹顿感不妙，“有个人上次哭得眼睛都肿了，要不是我拿着桃花酿去找她，可能半夜都还会躲在被褥里哭。”
初竹心虚地朝他问道：“谁哭了。”
叶衍淡定从容地看着她，笑道：“我最怕哭的那个人哭了，那是我第一次恨我自己。”
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她默默流泪，在暗地舔舐伤口，小心翼翼不敢被人发现。
他朝她看去，她也朝他看去，世上最美好的风景此时皆在眼中。
初竹低垂着眼帘，看着被缠绕在手指上的白衣带，轻声道：“哪有什么好恨的，人生在世若是不拼不闯，如何能对得起身后的人。”
叶衍满含笑意地盯着初竹看，希望风能够带着他的念想常伴她，雨水能够为她扫去一身烟火，一如当年，再着白衣入他眼。
能够遇到她，拜她为师，伴她左右，三生有幸。
初竹也认为此生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是遇到了眼前人，或许他们在走向彼此之间还有着数不尽的坎坷，但能够留有现在这般局面也是甚好。
遇他，收徒，再见，她之荣幸。
明莫看着那两人你笑过来我笑过去，他不过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那之后就被晾在一旁，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手里捧着一只虫子，低喃道：“快去咬他们。”
他抖了抖手上的泥土，他仰起头看着密不透风的洞穴，上方传来雨滴打在石头上的细微声音，但他却感觉到热。
只是这感觉不像是从外面传来的，他低下头看着底下，瞳孔猛地一缩，他朝那还在有说有笑的二人喊道：“别笑了，有火！”
叶衍下意识回答道：“我看你才有火。”
初竹疑心地往下看了一眼，只见底下一片火海，竟是在顷刻之间从一株火苗变成火海，火焰一闪一闪地映照在三人脸上。
“这火是青色的。”初竹站起身看着下方距离尚远的火海，但她意识到这火不可能会莫名出现。她朝明莫瞧去，只见他一个劲地往里缩，畏惧之色显而易见。
“这是鬼火，掉下去能把人烧的灰都不剩。”叶衍伸出手朝底下输魔气，他也不在乎明莫是不是会识破他，他只知道要是现在不赶紧熄灭这火，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那火只是被魔气覆盖住了一会儿，而后又熊熊地燃烧起来，反而比先前更旺了。
“这鬼火被炼化了，在散发毒气，”叶衍继续在加持魔气，他镇定地说道，“师父，现在看你的了。”
初竹屏住呼吸一掌拍向石壁，那一大块的石板便都成了碎石，掉进了火海之中。她一掌接一掌拍向墙，只能听见手掌拍向墙闷声和碎成小石头的清脆声。
明莫自知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但初竹有些地方也打不到，比如他面前不远处的石壁，刚好是初竹的盲区。
他又看了看初竹毫不费力的动作，已经能看见壁画上那人的半边脸了，底下的火也差不多已经被叶衍都给熄灭了，只留下缕缕青烟飘着。
明莫抿嘴一笑，他表现的机会到了。
他手里偷偷蓄起灵力，朝着面前的石壁使出狠狠一击。正当他准备说些“不用谢”“这是应该的”之类的话时，他只听见一道狠厉的声音打断了他所有的妄想：“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烧死！”
他睁开眼看着紧锁眉头的叶衍，有种做好事被人逮着追的感觉，不满道：“你凭什么，我帮了姐姐，她......”
“我师父不需要你帮她。”叶衍又蹲下朝下使出魔气，这时明莫才发觉底下竟又是一片火海，甚至还在不断往上燃烧。
他定是愣住了，就连初竹都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方才明莫不知是打到了何处，一声暴响后闪过白光便又是火海翻涌了。上方也又滴落下了方才的雨，鬼火在雨的腐蚀下毒气更加快速散发。
她看着眼前已经出现的壁画，竟是一张长相妩媚妖娆的女子，只是初竹还是有意躲过那眼神。
她朝远处她无法触碰到的石壁使出灵力，却感忽冷忽热，时而背后冷汗，时而额头出汗。
“能灭吗？”
叶衍看着不断升高的火焰，眉心都拧成了一道结，他使出更多的魔气，还要空出一手在上方立起一道屏障阻隔雨，道：“灭是灭不了，但能撑一会儿，你加快。”
明莫也不敢再说一句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压制着鬼火。
初竹看着眼前已经完全展现出的女人壁画不禁深思道，如此细腻的雕刻方式，就连头发丝也是根根分明可见，这个女人难不成是......明子宕在外面的女人？
她看着壁画里的女人托着下巴，在狠狠盯着前方，就像是锁定猎物时的野兽般骇人。
她蹲下身扶着额头在脑海里寻找这个人的印象，可底下传来炙热的感觉却让她全身发热，头疼欲裂。
“我没见过这个人，”明莫看着初竹的神情小心地说道，“但他应该是对老家伙很重要的人。”
初竹闭着眼喃喃道：“我也知道......”
既然这里是明子宕忏悔的地方，会不会是允夫人......允懦！
叶衍缓缓收回手，初竹也猛地睁开眼看着他，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初竹急忙转过身朝着叶衍道：“我知道她是谁了，这是允夫人！允夫人！”
他看见初竹急得泪花都出来了，可他只看了一眼壁画，什么也没发生在，显然没用。叶衍心里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就一定要和初竹一起出去。
可是鬼火来势汹汹，距离他们已经不到两尺了，叶衍都已经收手了，光靠明莫自是不行的，他心里无限的懊悔，更多的确实对他们的愧疚。
明莫看见叶衍一声不吭地走向边缘，只要脚一偏便会掉入下方的炼狱，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叶衍活生生地撕开了阻挡在他与初竹之间的屏障。
双手都沾满了血迹。
叶衍静悄悄地靠近临近崩溃的初竹，他知道她现在很自责，叶衍从背后把初竹抱紧了，下巴搁在她肩窝里。这下明莫才是真的一点也看不见初竹了。
鬼火在缓慢地上升，叶衍都能够听见耳边熊熊燃烧以及雨打在屏障上的声音，但他也只能听见初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笑道：“其实我很满足了，但有一个遗憾便是那五年没能陪在你身边。”
“你的手......”初竹一点点擦着叶衍血污的双手，反倒是把自己纯白的衣袖弄的脏了，“我没用，我不能救任何人......”
叶衍笑着把初竹鬓间的碎发别到她耳后，轻柔地吻着她的脸，就连语气都显得极具温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的救赎。”
初竹憋着没再说一句话，她只是一直紧紧看着那面色彩依旧鲜艳的壁画。
明莫看着不断逼近的鬼火干脆就自暴自弃地到处使灵力，初竹便看见有灵力刚好打在壁画上女人的双手，那一处便立即化为碎石。
叶衍开口道：“听着，那处结界我应该能撕开，你什么也别管，只管结界撕开后冲出去。”
“我不......”初竹感到一股灵力的波动，她和叶衍同时向后看便发现那方的结界竟破开了。
明莫三两下便跳了过去，站在平稳的地面上还没窃喜却发觉两边突然出现石门正在缓缓靠近，他便喊道：“快来！”
“走。”初竹拉着叶衍往那去，可鬼火已经完全阻挡住了路，火焰足足冲到了他二人脚下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往上冲。
叶衍揽住初竹的腰，一手使魔气压制那强烈的鬼火，初竹看着与自己齐高的鬼火被叶衍用手压下去，他却不显一点痛苦神色。
“你干什么！”初竹急忙拉回叶衍的手，“就算你有魔气也不能这样做，我来。”
初竹刚一使出灵力便看见叶衍挡在自己身前，他们如今在被烈火包围之中，初竹感觉自己都睁不开眼睛了，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明莫在呼喊着他们。
“魂灵，召来......”叶衍一把按住初竹的手，在初竹还未开口之前便散发魔气逼走周围的鬼火。
明莫看见他们格外欣喜，招手喊道：“快过来！鬼火已经过来了！门也要关了！”
初竹感觉身体一轻，竟是被叶衍猛地扔出去了。恍惚之间她下意识握住叶衍的手，却抓了把空。
“叶衍！！”初竹被明莫接住，再回头一看时已不见叶衍人影，只有滔天的大火。
她奋力推开明莫，一头扎进鬼火之中。
在下落途中，鬼火迅速包围她，她感觉手脚都在燃烧着，明明感觉很痛一看却根本什么痕迹都没有。
好难受。
难受到要死了。
初竹在模糊之中不断寻找着那人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她临近崩溃窒息。
明莫此时还保持着被初竹推开的动作，大喘着气。刚刚他亲眼目睹了初竹跳下去，他不自觉后退两步躲开溅来的火花。
他看着石门一点一点地关闭，只剩下一道细细的缝隙，他喃喃道：“姐姐...哥哥......”
叶衍抱着初竹从火海里出来，不留情地一脚踢开石门，初竹则是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还有些后怕地看着鬼火。明莫先是一惊后又喜，再之后竟是要哭了。
“哥哥姐姐！”
叶衍见初竹似是受到了惊吓，瞥了一眼明莫便道：“小瘸子，你到前边探路去，你姐姐受惊了，哥哥我得好好安慰她。”
明莫乖巧地点点头，可能是因为愧疚这次才没有和叶衍斗嘴。再看看初竹的情绪似乎并不乐观，他能哄好初竹吗。
反正他还是探路去比较好。
叶衍看明莫走远后还感受了抱着的初竹，抱着毫不费力，却又是很心疼这个在哪里都不能照顾好自己的师父。
叶衍根本就不知道初竹所气在何处，还笑嘻嘻地说道：“师父，等回去了我给你做桃花酥，不能这么轻了。”
“那火怎么不把你烧成灰呢。”初竹趴在叶衍肩头闷闷道，她真的是怕死了，摸着叶衍尚还暖烘烘的衣服，手却一直在轻轻颤抖。
“我说了的那是鬼火，现在自是烧不到我，”叶衍殊不知初竹此时复杂的心绪，笑道，“我还给吓坏了，一看师父居然跳了下来，又急忙折回去接住你。”
他见初竹一直不答话，这才皱着眉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受伤了？”
初竹摇摇头，双手还紧紧地抱着他，语调都有些委屈：“我怎么知道鬼火不能烧你，我要是知道......要是知道...定不会跳下去，方才我就不该跳下去，让那火把你烧成灰，少来我眼前烦。”
叶衍挨骂了却比吃了蜜糖还甜，他挑眉道：“那我又跳下去了？”
“你敢，”初竹松开手看着他，眼尾都泛着艳红，“要死你也别死在我前边，我才不想给你收尸。”
叶衍看着初竹微红的脸，又是不甘又是委屈，抛开别的不说，他其实还很高兴初竹担心他，担心到眼眶泛红还不忘责骂他，双眼包着眼泪又憋着不掉的模样着实让他的心被捏紧了般松懈不得。
“你不许......”
“我不会再丢下你了，也不会再让你担心，”叶衍抵着初竹的额头，低低地说着，“这次是我不好，我居然差点把我的师父弄丢了，我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初竹拉着叶衍的衣襟，逞强道：“谁担心你了，我就是...就是......”
“就是舍不得我。”叶衍看准了初竹那依旧在呢喃不停的嘴唇，像往常一般轻柔地覆盖上去。
一吻过后，初竹依旧紧紧拉着叶衍的衣襟，被捏得起了褶皱也不在意，就像是她一松开叶衍就会马上跑掉。
“你先放我下来......”初竹又松开他的衣襟，移到袖子处，“你甩都甩不掉。”
叶衍拉着初竹往前徐徐走着，身后的鬼火依旧在肆虐地叫嚣着，他握住初竹的手，低笑道：“我哪敢推开你啊，我可害怕缘落了。”
初竹是他的光，没有了她的世界自然就没了光，那他便也不能活了。
到底是何时把初竹放在了他的心尖尖上，何时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何时......变得如此重要。
他别过头看着初竹的侧颜，那一瞬又好像知道了藏在心底的答案。
就如同此刻的十指相握，就算是指节泛白也不舍得松开。倒也不是强迫，而是来自心底的那份情感不想松开。
“你还记得我的三个条件吗？”
叶衍一下子回过神，他蹙眉低声喃喃着：“不是吧师父，这个时候你提起这个让我猝不及防的，前两个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最后那个......我不能接受。”
他更加用力握紧手，道：“不对，我都不能接受，一我不可能会拖你后腿的，二我自然不会干预你的计划，但我起码要确认你的安危才会与你行动。三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不能逾矩......我不如再跳回鬼火里，虽然死不掉......”
初竹听着他讲了一大堆，等到终于给她说话之时她看着叶衍，不起一丝波澜：“我就问了一句话吧。”
叶衍愣了一下，底气不足地道：“你不就是气我吗，但你也不能这样罚我啊。”
“我没生气，”初竹看着叶衍又想要驳回，她继续道，“我就是想改改。”
“改什么？一不能牵手，二不能摸，三不能亲？”叶衍这样说着，但牵着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
初竹听不得叶衍这样露骨的话，她别过头道：“一要么同走要么同留，但若你想要走，我绝不留。二一道之时我二人必须达成一致再行动，三无论任何事，以你自身安全为前提行动。”
叶衍低头抿嘴偷笑，还好他来得快，比任何人都要先发现初竹这颗熠熠生辉的星。
初竹道：“我们要赶快找到明莫，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抓紧办正事。童徒子他们在外面我......有些不放心。”
“无需担心，童徒子输了现在说不定是正在房里偷偷难过，”他别过头低喃道，“我还想办正事呢......”
初竹自是没听见叶衍的抱怨，她这个做师父的没能陪在童徒子身边本就很是愧疚，要是还不能护他周全，那便是违心之过了。
“虽然你可能看得出来，但我还是要说，”初竹与叶衍对视着，“童徒子他...他的亲人都是被魔族人杀死的，所以他才会如此憎恨魔族人。若他日后有何处得罪你，你也要网开一面，也别恨他。”
叶衍手心里出现点点星光，照亮了狭窄黑暗的洞穴，道：“师父，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我叶衍何德何能能够在大千世界里遇见你。”
初竹别过头佯装无事地摸着自己的衣裳，她又挠挠脸，低声道：“为何突然说这些啊......”
“因为师父......”叶衍突然掌住初竹的头，迫使她看向自己，“是我要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微弱的星光之间让初竹看着叶衍的脸满是温柔，就连眉眼之间都脉脉含情，她唯有用她最炙热的笑去回应。
“我何尝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