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一天,百灵落在一扇朴实无华的窗前,用短而细的喙整理并不出彩的羽毛。屋内有微微声响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好奇地向窗内撇了一眼,正对上一副严肃地铁面,生物本能带来的恐惧使得它全身羽毛都竖立起来,惊叫了两声便急忙飞走了。
花行双手交叉,托着下巴坐在阳台旁,他已经连续一个星期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了,宋文夫妇给他送的饭食也一口没动过。美其名曰闭关练气,不可进食。好在宋文对武道世界一无所知,只道花行在钻研高人境界,便没有再讨扰过。
百无聊赖的他右手托着下巴,伸出左手食指轻敲面具,看着窗中反映的自己,欢快地打着节奏。自从他随手将面具扣在脸上以后就再没能摘下来过,这张面具似乎被一股粘稠的神力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脸上,虽说现在对他的身体还没有什么危害,甚至面具一直在幽幽地吸收灵子释放灵气帮助花行修补灵魂的伤口。每次花行试图取下面具时,就无法触碰到它了。就连无涯的刃峰都不能在其上留下一道刻痕。而它一旦受到侵犯就会停止修复灵魂损伤。几天过后,花行索性不去尝试了,毕竟暂时看来,有利无害,要说有什么危害么,习惯了一日三餐生活的皇帝陛下已经有了饥饿的概念,可如今只能饿着了。
隐藏的危险最为致命,这种浅显易懂的道理花行怎么会不明白,正当花行发愁之时,一股熟悉的力量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花行没有回头便知道是那个家伙,似乎认为他可以解答自己的疑惑,便开口问道:
“我记得这副面具曾被我的手刀轻易破坏了。怎么现在连无涯都奈何不了它,连曾经的伤痕都完全消失了,而且钢铁的质地更加紧致坚固。”他微微侧身看着花舞,希望能从他嘴中得到答案。
“我告诉过你,这东西是机械护法的神器,神器需要祭品,或许你已经是它选中的祭品了。莫非这个神器就是因为抽取了你的生命才变得更加坚固了也说不准呢?”
“或许吧,看来你不是来给我解惑的,有什么事吗?花舞。”花行有些失望,转过身再次看向窗外。
“没有事不行吗?”
“不会的,你不可能那么无聊。”
红发少年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轻轻飘到他的身边,盘腿坐在空中严肃道: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知道哪个?”
花行最受不了这样的调侃,他僵硬地转过头,在面具里对花舞微笑一下,便又看向窗外,斩钉截铁道:“都不想。”
“呵,神道家族有一位大预言家预言过人族的末日灾难,按照预言显示,就在最近两天之内。”
“哦,灭绝了,就没这么多事了。”花行呆呆地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一开始我以为人间界是五颜六色的,入世后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苍白。人啊,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活着,因为统治者的自私自利,我的身份在人民的心中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异类,统帅魔族的魔王。呵,你看看这黑白的世界,好好看一下。和地界之主描述的一点也不像。”
“切,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在口是心非这方面你称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的宝座可要空悬千年了。”花舞翻了个白眼,依旧用温柔的语气继续说:“好消息是前几日天像气魄突然变换,这场浩劫被延续到三年后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还能阻止人族灭绝?”花行不以为然,把目光投向窗外的黄娇鹰上,看着信鸽与鹰隼的生死追逐,继续说。
“人族灭绝了,我就回到极恶之地,哪里也不去了。那里虽然也没有什么人情,但是也没有什么风险。我可以在家族自由自在地生活,行使皇帝的权力,我想让谁做我的妻子都可以,还不用背负魔王的身份,岂不美哉?”
“你能阻止这场浩劫,你也会去阻止的。我相信你。”
花行苦笑不得,无奈道
“你怎么敢确定?”
“就算命运要你用生命平定这场浩劫你也不会犹豫的,我谁也不会信任,唯独你。”
“为什么?”花行歪着脖子呲牙一笑,可惜花舞看不到他的表情。
“因为你是行皇。就这么简单。”
看着花舞的身影消散在回音中,花行叹了口气带着风凰剑打开窗子,一步跳出了自己的画地为牢。他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对着高悬于天的太阳挥了挥手说道:“中午好啊,黎明。”
随后甩开大步向住着剑神的三座草堂走去,路上他将花舞的话重复了一遍,自言自语道
“不就是场浩劫嘛,切。唉,真没办法。”
……
一路无话,直到花行站停在矮了半截的山丘上,面具下的他一脸诧异,那个熟悉地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三座草堂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威严耸立的三层阁楼。
在阁楼下花行看到了一个正在晒太阳的老头儿,老头身着褐色短衫,腰间插着一把蒲扇,正躺在竹椅上哼着小曲。花行再三确认那个老头儿就是当世剑神本人后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
“嘿,无忧前辈,中午好。”
“好久不见小子,咦你从哪买了副面具?还挺帅的。”
“别人送的,我戴上就摘不下来了。”
俩人见面寒暄了几句,言语之间没有半点长辈小辈的拘束,几乎同辈而论。
机械之神降临的那天剑无忧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护法级神明的神威压迫,体内经络无故逆行,导致剑息暴走将茅草小屋炸成了碎片,碎的都不能再碎了。无奈之下只得规划在原先的位置盖个砖瓦房,谁知道李无心居然找到了北荒来,一番攀谈后李无心答应帮他盖这个房子。工匠神速,三日成屋,足有三层,层层条理分明,外墙光鲜亮丽,上面的漆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门口有一柄巨大的石剑雕塑,高有一丈。正门之上有块石匾,上有三字“剑神阁”,字字有剑锋。由于剑无忧没什么家具,屋内便空旷得很,地面铺着寒雨石制成的板子,随着温度和湿度变化寒雨石反射的光芒从蓝色到白色,整体看上去很是空灵。花行刚入一层就看到了挂在三层的那个新制剑架上的火凤剑,还有一副不曾见过的甲胄。屋内还有几根白玉柱,和摘星楼内的神柱有九分形似不过缺少神气。由外到内皆无缺憾,可谓是美轮美奂。花行在看到剑无忧之前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你这房子不错啊,自己盖的?”花行轻轻敲打着白玉柱子,声音很是清脆悦耳,不像神玉,连敲打都不能发出声音。
“三天时间,附近的乡亲就帮我建好了这个房子,不错吧。”
“不错是不错。不过当地的乡亲们去哪给你找的寒雨石板?这中东西只出现在多雨之地,北荒可是个偏旱地域,如实招来。”
剑无忧嘿嘿干笑两声道:“真不愧是我的弟子,真是聪明过人,细致入微。李无心来了。他给我盖的房子。”
“天启帝?他来找你干什么?”花行扯出一张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我听人说你还有个称号叫百万人屠,帝王找你是要你杀人吗?”
“当然不是,李无心那家伙称号是暗影武神,他想杀谁都是亲自动手。”剑无忧扯出另一张椅子坐在花行对面,二人隔着一张八仙桌。“李无心找我去天启城,听说他以神道境高手西木的名义召集天下一品去天启城重新编排品境制。”
花行耸耸肩表示不感兴趣,随口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又变成老头的样子了,我记得上次你打过架之后变年轻了啊。”
“入一品号称能活千年,可至今都没有几个人真的活了一千年。你知道为什么吗?”剑无忧故弄玄虚地敲了敲空荡荡的茶壶。
“不懂。”花行摇了摇头,果盘中有几颗鲜红的果实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捏起一颗丢向空中,下意识张嘴去接,可惜面具上没有开口,果实被弹了出去落在地上。
神道皇帝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水缸旁,舀了一瓢冷水灌满水壶,生火烧水,坐回原位,看着跳跃的火光似乎回忆起了打开摘星楼的前一天夜里,那夜的壁炉内也是这样的火光。
“一品入天境,可自由控制天地灵气,身体气机。我和你说过的。”
“嗯,我记得。”花行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真正入了天境后,人体内的气机就能和天地气象联合,故而体内气息流转时有返璞归真的外在表现。”剑无忧自然停顿片刻接着说
“可是体内的气机用一点便少一点,天地气象赋予天境高手千年的岁月,可每一次动用真气都会削减几分,像我上一次动用剑气冲苍天,就相当于减少三个时辰寿命。所以一般人入了一品就不愿出手了,谁不想活的久一些呢。”
花行愕然不语,摘星楼内的一副壁画映入他的脑海中,壁画上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和气机天象有关。
剑无忧笑了笑又说道“除了李无心那个疯子,他好像就怕自己活得太久了,打起架来大开大合。他人都是以暗影系心法吞并天象正气后用来固本培元以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他可倒好,吞天入体后带上内力老本一齐轰杀过去,非要把对手炸成渣才算完。我和他切磋过一次,在以后任凭他怎么说我也不和他打了。”
剑无忧摸着下巴不再说话,花行把目光从火堆处重新投放到这位剑神的身上,剑神也挑着眉毛看着他。花行自然知道剑无忧在等他问出来,可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撅劲儿,明明很想知道下文,可偏偏就是不问。两人大眼对小眼一通乱眨,最后神道皇帝实在是拗不过这位为老不尊的当世剑神,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你怎么像个孩子?唉,切磋的结果怎么样?”
剑无忧也等了好久,早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的话一股脑全部倒了出来:“李无心是我面临过最有压迫感的对手,他静静地站在你的对立面,你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一个人就是十万大军。不过他也活差不多了,千年的岁月被他挥霍地所剩无几。现在的他能活到第三个甲子就是奇迹了。”
“蓄存气机,灵息断绝,天象气尽,永恒轮回。”花行终于回忆起纂刻于摘星楼壁画上那一句话,他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就被剑无忧无意中听了去。剑无忧闭合双眼,磅礴剑息缓缓溢出,右手食指中指轻轻摸嘴边胡渣,引剑气入体内。牙齿上下敲打轻叩七十二次,剑气凝实化为剑罡在他体内的各大穴窍游转三周有余,左手半握拳轻敲眉心十八,再以双手食指骨节敲打太阳穴,深纳三口气又封体。
剑无忧在花行的注视下再度返老还童,身体周边散发着灰蓝相间的光晕,光晕如剑,锋利无比。
这一套操作看得花行一脸茫然,只得啧啧称奇道:“武道返璞归真,神奇。”
光晕逐渐散去,剑无忧吐出一口混有剑罡的浊气,睁开双眼对着花行仔细看了好久,微微一笑开口道“这么多年我都没发现看似那些损失的气机进入了灵魂。你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说说你自己吧。”
花行干笑两声起身把水壶提下火炉,清洗茶具,熄灭火炉,填装茶叶,倒满热水。花行沉默的做完这些事,剑无忧就一直默默的看着他。他在等待花行的回答。
神道皇帝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看着剑无忧,叹气道:“一个背负着诅咒的人罢了。”
“异能者?”
花行苦笑道:“名为天选之子,实为异类。”
“切。”剑无忧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小子跟龙韵一个德性。先天一品还说自己是什么诅咒之子的。异能者是异类?我呸,这么说的人完全是出于嫉妒,否则为什么随便一把灵器都能引发血腥惨案?灵器不就是能发动少量异能的武器吗?他们不就是想拥有那种支配自然法则的力量吗?恐惧异能者拥有的力量,打不过就骂,所以我平生瞧不起三种人,能上进不上进的蠢货,眼高于顶的官员,学舌的才人士子。”
花行惊讶地看着这位慷慨激昂的剑神,似乎有些陌生。几个月的交情从没见他与人争论过什么,连别人家的牛糟蹋了他家田里的花,他都会微笑着把牛送回去,事前事后没有半句怨言。
剑无忧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舔舔嘴唇继续说:“通天查氏王族下令狙杀天下异能者,明码标价异能者的骨血价值万金,这种人命买卖还他娘是官方认证的,连半睁半闭都不算。因此李无心在天南山沙城向查烈宣战的时候就对全天下异能者喊话,只要能立下战功,无论出身,无论血统都是他天启大帝的座上宾。最后的结果呢,通天帝国自以为有不败战神寒无垠可以就据守百年祖业。他们错了,寒无垠这辈子就输过一场,输给了他那个被诅咒的弟弟。可惜了,这一场就输了他自己的命,也输了整个国家。”
“你也参军了?”花行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反手把剑无忧的杯子添满,随后抿了一小口,黑釉瓷的杯底轻敲在碧海玉的桌面上,十足的清脆悦耳。
剑无忧点点头。
“你的家族不是查氏王族的附属吗?你为什么要去帮李无心?”
说道这件事,剑无忧突然惆怅,轻轻转动着半杯茶欣赏其上的花纹,缓缓道:“是啊。帝王昏庸,我父亲的口碑在王朝一直不好,人人皆说北陵守备名为守备实为异性王。唉,这一点还真的不可否认,北陵士兵不认天子圣旨,只认北陵的剑家兵符。权大至极,祸事也就到了。”说到这里,剑无忧心烦意乱,刹那间剑意暴涨,一涨再涨。他摇摇头,挥挥手,转移话题道
“不提这些破事了,你今天来找我有啥事吗?”
花行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可惜剑无忧看不到。
“请你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