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冬,帝都天启的清晨也颇为宁静。昨夜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沉淀了世间的凡尘,带来短暂的圣洁。白衣男子站在窗前迎着朝阳,虽然有些莫名的心悸但他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这是惯例。
一老一少两个玉面宦官小心翼翼地端着九龙黄袍半跪在男子身后。老者看上去五十出头,小子尚未及冠。两人在男子的气场中颤颤巍巍,即使白衣男子没有表现什么,老宦官也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意,就算是对武道一窍不通的小宦官也能感受到这位大人气场中的那一抹戾气。
白衣男子收起微笑,皱着眉头扭了扭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心慌意乱,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是大哥李无光随父王出征遇险的时候。
李无心叹了口气,做了几次伸展搞得全身关节咔咔作响,小宦官悄悄抬头看着天启帝的背影,只见到钢铁般结实的肌肉在宽大的白袍下律动。他深吸一口气,眼睛瞪的如铜铃一般,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满身肌肉的高大男人已经是一位九十五岁的老人了。
李无心做完伸展回过头,顺手接过龙袍披在身上,随口问道:“今天天气如何?”
两个宦官相觑一眼,老宦官使了个眼色,那个年轻人仓促地点点头连忙接道:“昨夜一番落雪,今日竟然晴空万里,天上连一朵云彩都没有。这天啊,就像陛下您治理的天下一般清澈见底。”
李无心和那位剑神大人性格相近,却在听好话这一点完全不同。小宦官一套奉承的话让他感到颇为舒适,挥手道:“退下吧,让寡人静一静。”
两个宦官没有回话,深深鞠了一躬小步轻声退了出去。两扇沉重的木门轻轻碰在一起,李无心的脸色顿时一沉。
虽然他不能像西木那样看到世间万物的气数,不能预知世界的动向,但他能隐约感觉到世界的变化,表面的平静之下有一股暗流涌动,他甚至能感觉到这股暗流就在汉天帝国境内。
李无心一连三叹气,这两年与往常只有两处不同:一是他一意孤行地令剑无忧重建北陵城集结天下异能者。在那天之后,李无心时常莫名感到悸动。
“难道异能者真的是不详的象征?”
想到这里,小女儿李梦晴的笑容浮现在天启大帝的脑海之中,李无心微笑着摇摇头否认这一想法。
而第二个变化就是帝国派往极恶之地的监视者们全军覆没,还有寒风带来的那条消息,神道皇帝归来。
天启帝推开厚重的宫门一脚踏在白雪之上,冷风吹过他的脸颊卷起青丝,李无心突然愣住了,转身回到屋内取下墙上的冬雪走向深宫。
从前的后宫可谓热闹非凡,但二十年前陪伴了天启帝五十多年的王后病逝后,李无心便施以重金遣散了众佳丽,虽然朝中大臣极力劝阻但并没有改变李无心的决意。
李无心的后宫曾有佳丽百余,但真正和他亲近的只有母仪天下的王后和两位贵人而已。
“从前自嘲为寡人,如今真的就是寡人了。”
李无心拍了拍腰间的冬雪,寒意凛然。他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根长笛,就在王后住过的陈凰宫前吹奏了一曲她生前最爱的水中花。
笛声悠悠的铺开,整座天启城都笼罩在思念和孤独的氛围中。
李梦晴睁开朦胧的睡眼,用力挺起上半身,听着曲中的无尽思念自言自语道:“爹地又在想念大娘娘了呀。”
她惨淡一笑,白发少年的模糊笑脸在她眼前徘徊。她伸出一只手试图抓住他的幻影却只是将自己从幻境中惊醒。
她离开极恶之地后就再也没见过祝孟炎,她害怕听到那个理所应当的结果因此一直不敢问那天之后监视者们的状况,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帝国救援队在极恶之地边缘地带进行了地毯式搜索,他们连一根头发都没找到,一个星期的搜救无果,救援队撤出极恶之地当天帝国高层隐秘地将监视者们全军覆没的消息传达给了帝国北方大城的城主,要他们加固防守,随时戒备古皇族人的入侵。
即使李无心不希望小女儿得知这个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梦晴闹了一整天不管他人怎样劝阻就要亲自去极恶之地搜寻陪伴了她几年的兄弟姐妹们,但花行暴走的灵力流重创了她的灵魂。灵魂的残缺导致她双腿无法控制,瘫痪在床。否则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再度进入极恶之地寻找祝孟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那种。
李梦晴完全沉浸在了水中花的思念情绪中,以至于笛声已然悠悠散去她还未能从中醒来,大部分宫中人亦是如此。
李无心将长笛插在宫门前的雪堆上,就在他拍一拍冬雪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却有恐怖的气息划过半空稳稳地落在了凤鸾宫内。
李无心眉头一皱,气始丹田送至双腿,小腿肌肉一松一驰只轻轻一跃,他便如流星一般划过半空,只留下了一串残影。
不远处王城十护卫之一的罗峰也感知到了突然入侵的气息,火速追击的途中亲眼目睹了天启帝轻轻一跃便是百丈,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两脚轻点房檐稳稳停下,他搓了搓手,呼着白气自言自语道:“有天启大帝在,要我们这些侍卫有啥用呢?谁敢入侵帝国的王城可真是嫌命长啊。”
罗峰还在感叹实力的差距,李无心已经稳稳地落在了主殿门前。
门外一个瘦弱的黑袍男人背对着他,李无心松了一口气,弹指打下树上最后两个梨子,瞬步跳到树下接住,轻声道:“昨晚观雪寡人还提到了你,今天你就来找寡人了。但见到你又准没好事,真是让寡人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大魔导师转过身,李无心递给他一个梨子,西木随手接过道:“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出了什么事?”李无心漫不经心的一边吃梨一手推开了千余斤重的主殿大门,径直走向殿内最高处的王座。天启帝每天就在这里接受群臣觐见,处理帝国的各项事物,下发指令。
西木转身跟上李无心的脚步,回道:“有几大股未知能量汇聚到了北方,我要去检查一下。”
“北方?”李无心微微皱眉,一屁股把自己嵌在龙椅中,疑惑道:“剑无忧就在北荒地区,有他在,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这些能量有些异常,而且我们的剑神大人已经被卷入其中了。”西木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缓,无论什么紧急的事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会给人一种无关痛痒的感觉。
“会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那个机灵鬼卷进去。”
天启帝思索着,突然心里又一次莫名地悸动,他深呼吸两次压下心悸,眉头紧缩道:“这段期间寡人总是感到不安,今日听你一说。那股令寡人不安的力量似乎正是来自北方。看来寡人也有必要再去一次北陵了。”
“不行。”西木斩钉截铁地打断他道:“如果星象运势没错,北平联邦会在半个月内袭击帝国西部疆域。届时必然是寒啸天出征北平,能坐镇天启城的一品巅峰境高手就只有你了。”
李无心听闻骂到:“北平的小畜生,刚上位就来找寡人的麻烦。想寡人上位的时候他那个不成气候的爷爷还没断奶呢。”
西木笑了笑:“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不苟言笑的少年呢,一人一剑就敢在伤鹊关阻击三万金甲。现在也是个老东西了啊。”
李无心冷哼一声嘴角微微翘起道:“寡人还没老呢。再说你哪有资格说我不苟言笑?那时候的西木可是一个月都不愿说三句话的男人。”
谈到这里天启帝一时兴起将那些旧友一一谈起,西木只是站在他身边淡淡地笑,偶尔附和一两句。
“我记得当年寒啸天还是我四哥带来的三万金甲中的一员。我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桀骜不驯的他,那时我就觉得他会是一代将才,想不到他居然还是空前的帅才。”
……
“剑无忧来找我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现在我只记得他已完全被憎恨的戾气吞噬,几乎化身修罗。老混蛋开口就向我要了三千人,说保证助我推翻查氏王族。”
……
不知不觉间天启帝面带微笑老泪纵横,西木挥挥手帮他抹去泪珠嘲道:“说你老了你还不信,总喜欢和别人说以前的事,说着说着还涕泗横流。”
李无心轻哼一声,笑道:“我们都老了,和我同一时期活跃的那些家伙们的儿子都老死下葬了。见得多了就明白即使是帝王将相死后也带不走什么,生前当及时行乐,榄云招月,也需鞠躬尽瘁,为后人开万世太平。”
“我活了一千多年,和你们在一起打拼的几十年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最真实的岁月。”西木笑道。
天启帝站起身,望向远方,眼中满是坚定和热情,豪迈的声音回荡在周围震彻寰宇:“我们亲手塑造了人间界的第一帝国。子民们会为我们立传,告诉后人曾经有过我们,我们曾一起征服了两个大洲三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西木低下头,走到剑无忧身后嘴角上扬轻声道:“谢谢你。”
李无心一脸诧异地回过头问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改变了阴暗的我。”
李无心哼了一声,嗤笑道:“不是我改变了你,而是我们改变了我们。”
西木一愣,沉声道:“是啊,我们。”
……
“老头,你这样真的能生出火来?”
“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我转的够快,就一定能点燃这些干草。”
北陵城外的戈壁滩上,一个戴着钢铁面具的长发男子坐在地上,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按着膝盖看着眼前这几块木头和那个正在用削尖了的树枝钻木头的看似中年实则已经活了九十年的老男人。铁面具之下的年轻人一脸倦意,他回过头拍了拍身后的猎羊尸体,温热,不过有些部位已经开始发凉了。
“凭老头你的剑速,应该一剑就可以把火点起来吧。”年轻人的声音显得颇不耐烦,他伸了个懒腰糯糯地问道。
“那是自然。”专心钻木的男子头也没抬地回道:“我随手一剑就能点燃半座森林。”
花舞看了眼那根被钻了十几个通透窟窿的枯木,轻轻叹了口气,闭合双眼。以念力感知精神空间,隐隐约约感知到一个正在沉睡的意识。昨夜花行的探索出了岔子,被心境爆发出的灵魂冲击打昏了过去,直到现在还尚未恢复。
“看来行皇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啊。”
花舞会心一笑,睁开眼只见到剑无忧再次将枯木钻穿,但没有半点火光。剑神大人疑惑地盯着手中的树枝,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四个字。
用来做钻头的树枝尖端已然被磨平,光滑如玉。
花舞微微一笑,心道:“如果这样的生活能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
剑无忧抖抖手站起身来,将树枝和枯木干都丢掉一边,抡起背后的断流巨剑扫过早已布置好的篝火堆,一时间火光四射,浓烟滚滚。断流归鞘,剑神大人站定身姿,熊熊烈火咆哮而起。
花舞微笑着点点头,剑无忧则轻叹两声,随后问道:“你说你潜入了神途教的分部,有什么新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