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见那中年人这一脚力道很大,功夫不赖,不像是个寻死觅活的秀才干的活,有这份脚力哪怕搬砖也比别人赚得多,不知道他为何要寻短见。
想归想,杨旭救人却毫不糊涂,拿出短剑,跑上前去,挥剑就砍。
“啪”
“怎么又不让我死,老天何其不公啊,我死了比活着好受。”中年男子大声地自言自语。
“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杨旭收起短剑,语气中带着责备。
“你是何人,岂知活着不易,不如死去为好,”那中年男子涨红了脸道,说完此话才转过身来看是何人捣乱,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娃娃,瞪了一眼继续道,“你这小哥,别来捣乱,快回家里去。”
“大哥,有我在这里,你上吊是肯定不成了的,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寻死,难道还有比死更难的事情?”杨旭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些难受。
谁知那中年男子先是瞪了杨旭一眼,继而发了一阵楞,忽然又脸色一变嚎啕大哭起来。
杨旭顿时手足无措,一个大老爷们上吊不成还哭鼻子,杨旭终于“嘿嘿”笑了出来。
那中年男子见杨旭嘿嘿笑着,忽然恼羞成怒,飞起一脚踹向杨旭,杨旭身子一扭躲了开去。
“你这人,怎么跟娘们一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底是什么事情,一个大老爷们哭什么哭?”杨旭收起笑容,指着那中年男子道。
“你晓得个屁,庄子里的人都要死了,我娘、我娘子、我那两个孩儿快死了,老子想走在他们前面,跟你何干。”那中年男子本来一副秀才模样,温文尔雅,这时变了脸色,露出一股凶悍之气。
杨旭一惊,没来由得感觉浑身冒着寒气,怪不得村子里到了这个点没有一丝烟火气,难道是进了什么大股的强盗,遭了劫难,于是收起笑意,神色紧张地问道:“大哥,说说怎么回事,是不是庄子里进了强盗?”
杨旭说这话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这一带确实有很多占山为王的匪徒,当然这是前世在某本书上看的。
“呸,什么强盗,老子来一个斩一个,瘟疫,你小子还不跑远点,村子里家家都有人患了这要死的病。”中年男子说得凶狠,说完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杨旭见中年男子说凶就凶,说哭就哭,像个戏精,顿时火了,“哭什么,瘟疫有什么可怕的,你倒是说说是怎么回事?”
瘟疫有什么可怕的,这是谁家不懂事的小孩说的话,中年男子赖得理会他,继续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杨旭又好气又好笑,大声笑骂道:“你这个人,老娘、孩子在家里等死,不去想办法,却在这里琢磨着上吊,有你这样的不孝之子吗?”
杨旭这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在看瘟疫,不知道瘟疫对于那时候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小哥骂的对,让我死吧,你滚开。”中年男子似乎食古不化一般,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过去,把滚到远处的石墩子搬到原地,熟练地再次重复一遍上吊的动作。
中年男子把头往绳圈里面一钻,见这小孩还在一边发着冷笑,顿时大怒,瞪了一眼杨旭道:“还不滚开,看人上吊会遭雷劈的。”
杨旭内心暗暗吃惊,这个石墩少说也有两三百斤,这个秀才却是轻轻松松地拿了过来。
“呦,看人上吊会遭雷劈,没听说过,家有高堂却行如此不孝之事会遭雷劈那是一定的,你试试看。”杨旭冷笑。
“小子,相不相信让爷死前先带走你。”中年男子自称让爷,半个脑袋套在圈里,瞪着牛眼,露出一股凶悍之气。
这家伙就不该穿得像个秀才,杨旭心想。
“你去死好了,我不想走在你前面,小爷还年轻着呢,我去看看那些病人,兴许有办法救治,到时你娘活了,你死了,你娘只好死了,不孝之子。”杨旭自言自语一番,转身就走。
“站住,你小子大言不惭,城里来了十几个郎中都没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中年把脑袋从圈子里伸出来,大声喊道。
“我怎么没办法,你是看不起我的年龄,我却是江宁府保和堂薛郎中的徒弟,瘟疫又不一定必死,不过上吊一定会死的,你自便吧。”杨旭潇洒地挥挥手,继续朝林子里走。
“站住!”那中年男子忽然跳下石墩追了上来,快如一阵风,到了杨旭前面,一揖到底,“小哥果真是江宁府薛郎中的弟子?”
薛郎中名气这么大吗,连千里之外的济州城也有他的传说,杨旭暗暗吃惊,面子上却是十分严肃,淡淡道:“是又咋地?”
“小哥果真是薛郎中的弟子?”那中年男子抬起身子,满带着希望,瞪着杨旭道。
杨旭挥挥手道:“你要么继续上吊,要么跟我讲讲瘟疫的事情。”
“唉,”那中年男子一跺脚,红着脸道,“小哥要是真能治好我娘的病,萧让这条命以后就是小哥的了。”
“你说什么,你叫萧让,圣手书圣萧让?”这回轮到杨旭不淡定了,圣手书圣萧让是谁,那是传说中不存在的人物啊,梁山一百零八将,萧让排在第四十六,施公给了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圣手书圣,不过历史上应该没这个人,是施公为了凑齐一百零八这个数字编出来的,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人。
谁知那中年男子听杨旭一口就道出了他的外号,脸上既有惊讶又有得意之色,有些别扭地说道:“什么圣手书圣,那就是一个诨号,萧让只是个科举无门的秀才而已。”
那就是说是咯,杨旭暗想,书中说这个萧让是济州人氏,住在济州府城,和另外一个玉臂匠金大坚一个地方人。
杨旭眉头一皱,冷不丁地问道:“那你认识玉臂匠金大坚吗?”
“金兄,小哥你怎么知道金兄的名号,莫非小哥去过济州城?”
我还知道你们其他一百零六个同伙呢,杨旭这回彻底不淡定了,看了看萧让,见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像是调侃自己,这才信了他。
“没去过,不过江湖都在传唱着两位的美名,所以你就不要再上吊了,还是讲讲这个瘟疫怎么回事吧。”
萧让这时已经恢复了正常,扔掉了手中的绳子,听杨旭重新回到瘟疫这个话题,脸上顿时蒙上了一阵阴云,接着便道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济州府好几个地方都发生了瘟疫,甚至连府城也逃不过。
萧让一家原本就是住在府城的,早几日听说城内有人患了疾病,死了五六个人,萧让是个秀才,有文化的人,很快就发现不对,于是带着家里人回到老宅住,谁知四五日前村子里开始有人发病,这几日已经死了几十号人,前日开始,萧让母亲、娘子、两个孩子也开始发病,今日病情加重都已经下不了床,萧让悲痛之下这才想到了上吊的绝招,走在家人前面,自然就不悲伤了。
“起初的病因是什么,萧大哥可了解?”杨旭有心结识这个圣手书生,不知不觉中变了称呼。
“小哥叫我萧大哥,萧让惭愧,还不知道小哥姓名。”
“萧大哥叫我杨旭好了。”
“杨小弟,济州府有个专门捉鼠的汉子,这家伙平日里专门捉鼠,剥了皮卖鼠肉为生,上个月捉鼠之时被老鼠咬了,半个月之后发病,三日后便不治身死,这件事济州府很多人都知道,后来城里便有多起发病,官府这才重视起来,不过已经晚了,济州府最近死的不下千人了。”
“鼠疫!”杨旭倒吸一口凉气,脑子很快转了起来,在师傅留下的药经里寻找对应的法子,鼠疫在杨旭前世那时并不是不治之症,而且已经灭绝,但是放在这个时候,那真是十分棘手,可以说是无药可救,即使在师傅的药经中也没有提及,虽有集中应对疫病疾的房方子,但是杨旭知道用处不大。
“杨小弟,什么是鼠疫?”
“就是通过老鼠传播的疫疾,患者被带有鼠疫杆菌的老鼠咬了之后,过两到三天就会发病,发病时有恶心、发热、胸痛、咳血等症状,短的两三天,长的七八天就会死亡。”杨旭前世对鼠疫就有深入的研究,说起来自然是脱口而出,不过跟萧让说得这么详细干什么。
在这个年代鼠疫是极其可怕的传染性疾病,控制的不好有可能会波及临近州府,到那时真的是一场浩劫。
萧让听得半懂,不过后半句他是完全听懂了,竟然面露喜色,大声道:“杨小哥果真是薛神医的弟子,说得半点没错,快,快,随我回家。”萧让已经忘记自己出门是来干啥得了,拉着杨旭就走。
杨旭随着萧让穿过林子,见眼前出现一条宽大的青石板路,青石板路右侧是一栋栋的民宅。萧让拉着杨旭走过一幢民宅,这是一幢颇为气派的民宅,占地有十几亩,庭院深深,青砖黑瓦,想来是村里的大户,杨旭隐隐听到大宅里传出成片的哭声。
“作孽啊,咱们这村里基本都姓萧,说起来都有些亲眷关系,可是大祸临头谁也顾不上谁了,这是咱萧庄保正家的大宅,这几日已经死了几个了,家里的佣人能跑的都跑了。”
“官府为什么不出面?死掉的人必须尽快火化,否则会越死越多。”
“官府顶个鸟用,除了封锁县城和通往开封府的要道,其他什么都没做,说是人手不足。”
“不是有厢军和乡兵吗?”
“厢军都被西城所借去抓渔民了,乡兵就是一帮地痞流氓,不用还好,一用准出大乱子。”
两人说着就到了萧让家中,这是一幢占地两三亩的中等宅子,不过在萧庄这样的地方,萧家已经是上等户了。
北宋把在乡村有田产或在城市有房产,为国家纳税的家庭称为主户,乡村主户按照家产分为五等,一、二、三等称为上户,四、五等称为乡村下户,像村口保正家一定是一、二等资产雄厚的大地主,而萧让家最多是小地主或者富裕乡民。
萧让迫不及待地推开大门,一进去就哽咽着嗓子大声道:“娘,看我找了什么人来,有救了,娘,咱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