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我说小朱，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怎么又跟巡捕房扯上关系了？”电话那头的周玉听朱然这么一说，声音陡然就提高了八度。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周总编你可记住我的话啊，先不说了，我这边事情有点复杂。”在这个节骨眼上，朱然也没有心情和周玉扯太多，匆匆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便挂了电话。
直到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才从艾迪的尸体转移到办公室里的大班桌上。这张大班桌擦得锃光瓦亮，边上搁着一摞文件。在正对着老板椅的地方搁着一份翻开的文件，应该是艾迪生前正在处理的。
朱然扫了几眼文件，发现这是一份合同，涉及到一大批棉纱的进口。
忽然他的目光被合同上的一些黑褐色碎屑吸引了。
是食物的碎屑么？莫非艾迪在临死之前还在吃东西？该不会是食物中毒死的吧？朱然一边在心里这么琢磨着，一边用手拈起一小片黑褐色碎屑凑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下，又凑近自己的鼻子谨慎地嗅了嗅。一股有点像尿液的臭味立刻钻进朱然的鼻子里，刺激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应该是生鸦片的碎屑。朱然从碎屑的硬度和气味一下子就推断出了碎屑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为什么艾迪的桌子上会出现生鸦片，就听到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还能听到一个女人生硬的中文：“探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洋行一直没有报警过啊。”正是一楼那个金发碧眼女郎的声音。
是巡捕房的人来了么？好快的动作。朱然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半拍。
紧接着厚重的经理室门上就响起了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一个身穿巡捕房制服的男人皱着眉头推门走了进来。
他完全没想到经理室里竟然还会有一个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嗖地一下将自己的配枪从自己武装带上的枪套中拔了出来。
“胡探长，冷静！我是朱记者，昨天我们才刚碰过面的！”朱然立刻举起双手，在脸上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笑容，“我进来的时候艾迪经理就已经死了，这跟我可没有关系。”
“朱记者，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胡峥这个时候也认出了朱然，原本绷得紧紧的面孔舒缓了一些，不过手上的枪却并没有收回到枪套里去，看得出来，他对朱然还是有些提防。
“你是记者？”边上的金发女郎瞪大了眼睛望着朱然，“你之前不是告诉我是来找总经理谈生意上合作的事情吗？”
“从来没人说过记者不能谈生意吧？”高举着双手的朱然为自己分辨了一句，他可不想引起巡捕房的怀疑，给自己带来麻烦。
“一听就是狡辩！”跟在胡峥身后的一个蓄着小胡子的巡捕哼了一声：“我看冒充生意人潜入洋行，又出现在艾迪先生的尸体边上，一看就有问题。胡探长，先把他铐上，过会儿一块儿带回捕房再慢慢炮制他，不怕他不招。”
胡峥却没有采纳小胡子的建议，而是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盯着朱然问道：“朱记者，现在的上海最关注的案子应该还是施先生被害吧？你不是应该继续追着那个案子往下深挖吗？怎么又跑来派克洋行了？还是说你就跟一只秃鹫差不多，哪里有人死了你就往哪里跑？”
朱然假装没有听到胡峥话里藏着的冷嘲热讽，耸了耸肩道：“我确实是追着施先生的案子才来得派克洋行，谁晓得还没等我有机会采访，艾迪经理也死了。”
听朱然这么一说，胡峥的眉毛忍不住挑了挑：“朱记者，听你话里的意思，艾迪的死和施存风的案子之间还有联系了？”
“胡探长若是有兴趣，我们可以坐下来交流交流，交换一下手头的消息。”朱然提议道。如果能从胡峥那里弄来一些施存风案的独家消息，那《申闻》在这一次众多报纸的跟踪报道里肯定就能拔得头筹了。
出乎朱然意料的是，胡峥却对他的提议置若罔闻：“朱记者，你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先不要在办公室里走动，站到墙壁边上去，两手抱着头，后背贴着墙站好。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妨碍我们查案。”
面对着胡探长手中的那把枪，朱然没有和他理论的底气，只能按照胡峥的吩咐，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边上站好。不过胡峥好歹没把事情做绝，让朱然的眼睛还能看到办公室里的情况。要是让他脸对着墙壁站着，朱然可能就要忍不住骂娘了。
胡峥将两只手一摊，跟在他边上的小胡子立刻会意，从身上背着的箱子里取出一副薄薄的胶皮手套递给了他。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套戴上，踱到尸体边上蹲下，仔细检查了一下尸体。
“尸体温度是三十五度，比正常体温低了两度，艾迪应该已经死了两到三个小时。尸体上已经开始逐渐出现尸斑，这从侧面证实了刚刚对死亡时间的判断。艾迪身上没有新鲜的伤口和淤痕，可以排除外伤致死的可能。”
胡峥一边查验着尸体一边毫无感情地快速说着尸体的情况，听他的语气，就好像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个刚刚死去的人，而是其他什么牲口。随着他说话，小胡子巡捕拿着笔飞快地在一个小记事本上记录着。
听胡探长对死亡时间作出了判断，朱然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胡探长，派克洋行的这位女士可以为我作证，我到这里不过才半个多小时而已，进经理室的时候艾迪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想我身上的嫌疑已经可以洗清了。”
“你进来的时候门锁着么？有没有动过办公室里的东西？”胡峥抬头看了一眼朱然问道。
“门关着，不过没上锁。我敲了一会儿没人开门就自己进来了。一进门就看到艾迪靠在老板椅上，我一开始还以为他睡着了，走上前去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就这么滚落到地板上了。”说到这里，朱然不禁有些羞赧，他的行为已经是破坏案发现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