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峥点了点头：“日本人一直尝试着在往法租界和公共租界里渗透。有一段时间，法租界我的辖区里接连出了几桩命案，而且杀人的手法很类似，都是当街被人枪杀，而且子弹的口径多一样，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干的。”
“案子告破了吗？”朱然对这个还是挺有兴趣的。
“没有，到最后还是不了了之。”胡峥叹了口气道：“巡捕房也不是万能的，每年都有些案子破不出来。不过在查这个案子的过程当中，我倒是根据种种蛛丝马迹窥视到了这个日本人在上海的谍报机构的一点儿面貌。这个谍报机构的名字叫佐藤公馆，佐藤公馆里的谍报人员都是日本陆军遴选出来的精英，在派到上海来之前都受到过一年以上的专门特训，有些语言天赋好的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若是不告诉你，你压根就不知道跟你说话的是一个日本人。”
“唐思思该不会就是这种语言天赋极好的谍报人员吧？”朱然猛然间想到了这一点。
“这也不是不可能。这些谍报人员还都披着一层合法身份的外衣，行动的时候隐蔽性非常强。据我所知，佐藤公馆的负责人至少已经换过三任，每一人负责人的代号都是佐藤先生。至于他们的真实身份则极为隐秘，我甚至怀疑佐藤先生本人根本就不在上海，说不定躲在天津、武汉或者北平的哪个角落里，用电台遥控指挥着上海滩的这群日本密谍。”
“难道巡捕房就放任这群日本密谍在这里猖狂活动么？”朱然挑了挑眉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只要他们没干什么违法的勾当，我也管不了啊。若是没有巡捕房摩尔茨总探长点头，我们这些华探也不敢随便对外国人出手。再说了，要是针对佐藤公馆动手，那俄国、美国、英国、德国的谍报人员要不要管？”说到这里，胡峥又叹了口气：“说白了，我表面上是巡捕房的探长，但其实也就是法国人的一条狗，他不让我咬人，我就得把嘴巴牢牢闭上，敢在私下里搞点小动作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朱然默然不语。连法租界最年轻的华人探长都发出这样的感慨，其他华人的地位就可想而知了。
胡峥倒是很快从惆怅的情绪里摆脱出来，问朱然道：“朱老弟，还有什么事情么？我若是溜号的时间太久，搞不好就有人要去摩尔茨那边打小报告了。”
“对了，施存风的案子，唐思思好像也在里面搅和了一些事情，不过从我偷听到的对话来看，他的死倒不是日本人动得手。”朱然把这事跟胡峥说了以后，便把一张脸苦了起来：“胡探长，其实我今天一早就找你，报告这些事情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想请胡兄救我一命。”
“救你一命？”胡峥的眉头刷得一下就拧了起来：“朱老弟，你到底闯出什么祸事了？”
“我担心我偷听的事情被宫本雄二那伙人发现了。按照他们动辄杀人的操行，我怕他们会对我下手。”朱然对胡峥说道。
他昨晚上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和周玉溜得天衣无缝，但回家躺在床上他就越想越不对劲。他和周玉溜走的时候忘了把休息室的门给带上，若是被击晕的罗耿没能及时醒过来，那他极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一个客人在订婚宴上被人打晕，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桩奇谈，须臾之间就会在舞厅的客人当中传遍，宫本雄二和唐思思两个人自然也会知道这一点。当时宫本雄二离开的时候应该也听到了罗耿锁门的声音，周玉这样的弱女子也不像能直接把罗耿打晕的模样，宫本雄二很有可能就会得出当时休息室里还有第三个人的结论。朱然之前又和宫本雄二攀谈过，很容易被这个日本密谍发现自己从舞会上消失不见。如果宫本雄二把这两件事情勾连在一起，说不定就会怀疑朱然当时潜藏在休息室当中，把他和唐思思的密谈听了去。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不仅牵涉到艾迪的命案，更涉及到宫本雄二和唐思思两个人的隐秘身份，只消有一点儿的疑虑，这伙人都不会放过朱然——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这也是朱然一大早就打电话给巡捕房约胡探长在包子铺见面的原因，他还年轻，连个老婆都没有，可不想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被日本人的什么狗腿子枪杀。
胡峥听朱然把心里的顾虑说了以后，手指头在桌上点了两下：“朱老弟，你的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按照我对佐藤公馆行事作风的了解，他们做事情向来力求完全，若是真的对你有了疑心，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朱老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想最好是巡捕房能派两个人保护我。”朱然昨天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就已经把对策想好了，“就算日本人想对我动手，看到穿着制服的巡捕站在我边上，就知道我是法租界护着的人，再想下手就要好好掂量掂量了。而且这个忙不白帮，保护我的两个巡捕兄弟的辛苦费我这边肯定会掏的。”
“朱老弟，你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这事情我可没办法答应你，巡捕房是为整个租界的治安服务的，可不是我胡某人的私兵，现在巡捕房的人手本来就紧张得要命，要是被总探长知道我还抽调人来保护你，我这身探长的衣服可能都要被他扒了。”
“胡兄，这可是事关我性命的大事啊，怎么着也得拉兄弟一把吧？要不你给我一把枪，我就算遇到事了还能自保一下，总比这样手无寸铁的要强。”
“你会用枪？”胡峥用有些怀疑的眼神看着朱然：“能打得准么？”
“我在留学的时候和警队关系不错，经常去靶场玩玩，五十米的靶子基本能稳定在八九环。”朱然有些骄傲地撇了撇嘴，这算是他颇引以为傲的特长，只不过回国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