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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乔装改扮,鱼目混珠

铸剑山下数里外有条溪,传说是昔年太祖皇帝驻兵之地,溪面不甚宽阔,水流却十分湍急,故沿溪多设桥梁,有以筏艇相接而成的轻便浮桥,也有砖石砌就丶可让三辆四乘马车并行通过的大桥,乃是由铸剑山通往外界必经之路。

无双城内有千余人丁,连同驻军丶眷属,以及累世长居山腰山脚的百姓,算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遑论四镇中,有多少人家靠无双城吃饭营生。每日天未大亮,砍了柴丶摘了野菜担去镇上兜售的,载了牛羊布匹送进城里的……过桥的人们形形色色,始终络绎不绝。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一条木造的便桥之前,忽有一伙明火执仗丶凶神恶煞似的魁梧大汉,手里挥着明晃晃的钢刀,在桥头设置岗哨,要过桥的人全都被拦了下来,一个个仔细盘问;稍有应答不出的,都被拉到一旁,用绳索圈在一块。

随着天光大亮,等着要过桥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辆篷顶骡车“喀答丶喀答”地踅了过来,也加入了等待的队伍。赶车的是一名布衣皂靴的虬髯大汉,他踞在车座上等了又等,百无聊赖,见前方排着的是一对母子模样的男女,那老妈妈弯腰驼背,头发花白;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穿着山民间流行的短褐丶草鞋,扁担两头挑着柴捆,腰后还有一柄磨利的手斧,显然是从铸剑山下来的樵夫。

队伍移动缓慢,却非是全然静止。那老大娘上了年纪,无法久站,只得坐在路旁歇息,每回队伍稍稍前移,她又得辛苦地起身走前几步,另觅大石或平地坐下,令人不忍。

虬髯大汉唤那名中年樵夫:“小哥!我瞧大娘这样挺辛苦的。若不嫌弃,请来我车上歇坐如何?”

挪动身子,拍拍空出来的车座,俯身道:“大娘!我一个人坐这儿挺无聊的,您来陪陪我罢。”

中年樵夫犹豫一下,终不忍母亲受苦,频频相劝;老妇原是不肯,捱不住儿子与那虬髯汉子殷勤,终于还是爬上车座,双手交握,向大汉低头:“感谢您啊,好心的大爷!龙神保佑,赐福给您这样的好心人。”

大汉呵呵直笑,点头道:“那就多谢大娘的金口啦!托福丶托福!”

车座容不下三人并坐,中年樵夫便担着柴,跟在骡车旁边,与大汉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那些……都是什么人呀?”

虬髯大汉问。

“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中年樵夫摇头,片刻又低声道:“都是些江湖人罢?呸,净是欺负善良的老百姓!”

老妇听见,慌忙“嘘!”

一声:“小声点!你逞什么能?他们有刀啊,惹得起么?”

中年樵夫面有不豫,只是不敢忤逆母亲,悻悻然闭上了嘴。

大汉满脸堆笑,怪有趣的眺望前方,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

后方队伍越排越长,忽听有人大声鼓噪:“喂!前头在搞什么玩意儿?”

两名武官装束的青年扶刀而出,队伍里响起一片嗡嗡低响,此起彼落:“……哎,是无双城的人!”

“来啦来啦,终于等到啦!”

“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

那两名青年,正是无双城巡城司的弟子。无双城近日忙于张罗竞锋大会的事,各司人马管制休假,尤以巡城司最为辛苦,所有人员的轮休假通通取消,只每日分批让卸下勤务的弟子去镇上散散心,四个时辰内便即回城,不准留宿过夜。

这两人天没亮便下了岗哨,相偕下山散心,却遇着拦桥检查,忍不住越众而出。

桥头的那群红衣大汉围了过来,为首之人形貌狞恶,粗声道:“你们两个才不是玩意儿!滚回去排好,再要聒噪,老子一刀噼了你投胎!”

高个的那名巡城司弟子火了,一拍钢刀:“我入无双城三年,头一回听到有人敢劈无双城武卫的。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地痞?”

锵的抽出半截钢刀,故意往那人面上一转,映得他眼前一白,伸手遮住眉眼。

巡城司的高弟子甚是得意,正想回头唤众人过桥,忽然腰间一痛,那红衣匪徒飞起一脚,踹得他身子往后一弹,双膝跪地,俯趴着不住呕出酸水。

“你无双城来的呀?正好!”

红衣汉子踩着他的脑袋,狠笑道:“老子就是要找无双城的人!拉到一边去仔细盘问,指不定,你便是老子要找的人!”

同伙齐发一声喊,七丶八把钢刀分架着两人,缴下佩刀,便要拉进绳圈里去。

总算另一名较矮小的巡城司弟子头脑清楚,见了这伙穷凶极恶的德行,再与赭红衣衫稍一联想,白着脸道:“你们……你们是百兵堂的人?”

红衣汉子狞笑:“看来你要聪明一些。武林各大派同气连枝,好生交代清楚,便放你们过桥去,老子也懒得与你缠夹!”

那矮弟子咬牙怒道:“你也知道同气连枝!这儿离无双城不过几里,你敢在我家的地头拦路圈人,是当无双城没人了么?”

红衣汉子左顾右盼,同伙间爆出一片轰笑。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朱印公文,以信代手,连扇了那矮弟子几耳光,揪着衣襟往上提,呲牙咧嘴地凑近矮弟子鼻尖:“看清楚,这是镇东将军府颁下的‘禁徙令’,任何未经将军批准丶擅入江南境内的外道流民,遇令即斩!有窝藏流民丶供与棉衣食水者,一体同罪!”

把人一推落地,站起身来,冲队伍一扬文书,大吼:“我们现在怀疑,这里有人窝藏流民,因此设岗盘查,贯彻将军的命令!无辜之人,自然不用担心!”

他目光如狼,一一扫过身前队伍里的百姓,所经之处人人低头,无不股栗。

“排到队子里的人无故离开,就是心虚!有罪之人,就地正法,绝不宽贷!听到没有?”

风声呼啸,更无一人敢答腔,本有些想打主意开熘丶甚至偷向无双城通风报信的人,全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妄动。红衣汉子满意点头,指挥手下将那两名巡城司弟子捆起来,也不盘问什么,径自扔进圈禁处,与其他可疑之人同置,颇有示众立威的味道。

中年樵夫看得忿忿不平,低声咒骂:“将军府颁得什么‘禁徙令’,都教这帮匪徒拿来为非作歹了!这儿离边境不知有几百里,从没见有什么外道流民。真正该正法的,只有这帮无法无天的凶徒!”

老妇唯恐被红衣人听见,双手交握,置在胸前直摇晃:“你呀,少说两句成不成?”

队伍前进的速度稍稍加快,被赶进绳圈里留置的,多半是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年男子,没有妇人女子,也无老妪幼童。之后又有几名巡城司弟子到来,也是不由分说便被逮住,扔进围着绳圈的溪畔湿地,照例一句不问;遇到唠叨或抵抗的,便饱以一顿老拳。

中年樵夫越看越怒,小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帮人到底想抓谁啊?”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人。他们只知道那人出自无双城,年纪不超过二十;之所以还抓了其他年纪相仿的平民百姓,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是避免目标乔装改扮。这种撒网捕鱼的作法很笨丶很花气力,但只消筛选严实,却出乎意料的有效,虬髯大汉心里想着,嘴上却没说出来,唇际抿着一抹莫测高深的笑,饶富兴致的观察百兵堂帮众的行径。

待查的队伍约莫等了一刻,终于轮到那对樵夫母子。虬髯大汉帮忙搀扶她下车,忽见桥面之上,一人远远行来,锦衣道袍丶背负刀剑,生得长身玉面,脸色却有些白惨;行走间双目游移,身体紧绷,颇似惊弓之鸟。

是他!

虬髯汉子还未开口,却见那为首的百兵堂帮众并未拦阻,反倒迎上前去,恭恭敬敬一抱拳:“苏道长!您怎么来了?”

那青年道人剑眉一挑,倒像要跳起来似的,尖声道:“怎么?这条路我行不得么?”

那名帮众笑道:“苏道长哪儿的话!只是上头有吩咐,今儿桥面上许进不许出,正拦路检查哩!”

那苏姓道人警醒过来,低声道:“是……在找‘那个人’么?”

“正是。”

那人苦笑道:“只约略说了年纪,连张图像也无,真个是大海捞针,净是瞎折腾。是了,道长过桥,可是要往无双城去?”

道人摇头:“不上无双城,我在这儿迎接真人宝驾。”

过了一会儿,忽然颤着面皮扭曲一笑,尖声道:“‘那人’……我却是见过的。”

自顾自的咯咯发笑,笑得全身发抖,阴柔中有股说不出的森寒怕人。

那帮众却不以为忤,惊喜道:“苏道长,苏大爷!您若帮忙认出了这厮,那可是大功一件。我定然为您点长明灯,一辈子给您这位活神仙烧香……”

谀词不断,连拍道人马屁。众人听得肉麻,道人却似十分受用,目光移向桥头,蓦地一怔,定定停在虬髯大汉的脸上。

虬髯大汉转过无数念头,心想:“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护身符,可别平白错过了。”

打定主意,不闪不避,冲着他大方一笑,挥手道:“哎呀,这么巧?咱们好久不见啦,苏师弟。”

道人像被踩着了尾巴的猫,猛跳了起来,苍白的脸上胀起两团病态的酡红,尖声怒道:“谁是你师弟?韩秋色,你可别半路认亲戚!”

虬髯大汉笑道:“你师父要喊我师父一声‘掌教师兄’,愚兄算来还痴长了你几岁,怎不能喊你一声师弟?”

那暴跳如雷的苍白道人,竟是李求道的徒儿苏烈。而那驾车的虬髯汉子不是别人,却是此际应当作客无双城中的“把酒当歌”韩秋色。

那百兵堂的小头目在帮中尽管身分不高,也是混过江湖的,岂不知“把酒当歌”的大名?愕然道:“这位……是剑门秦真人的高足么?失敬丶失敬!”

韩秋色笑道:“大哥客气。我师父只剩我这么个徒弟活着,没比过也不知是高足还是低足。”

小头目干笑:“韩……韩大侠说笑了。”

心想方才的恶形恶状都给瞧了去,此人在江湖上威名素着,说是嫉恶如仇;倘若苏道长镇他不住,只怕还要费一番力气应付。却听苏烈寒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秋色笑道:“我在无双城作客,白吃白住了好一阵子,大总管精打细算,硬是不肯吃亏,非要我带个人去求医不可。我本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无双城好酒好菜住得舒服,我以后还想再来,只好勉为其难,走他一趟。”

苏烈大起疑心,冷笑道:“要医什么人?又去哪里求医?”

韩秋色耸肩一笑。“前些日子,无双城中的云上楼出了事,你知不知道?”

苏烈与小头目面面相觑,小头目惊喜交迸,苏烈却是泛起一丝恶意的笑容:“花灵蝶把人托你,当真瞎了狗眼!”回头尖叫:“人就在里面……”

没等他说完,小头目一声令下,十几名百兵堂众将篷车团团围住,他从车后将布帘掀开,只见车内躺着一名全身丶头脸都裹满白布之人,身旁另有一名容貌清秀的婢女服侍。那婢女似是吓得傻了,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双手抓着拭汗用的白巾,睁着一双空洞的漆黑大眼面无表情,尖尖的瓜子脸蛋比白巾还要白惨。

小头目一愣。车里哪有什么十八九岁丶无双城出身,名叫“安生”的黝黑少年?真是活见鬼了!

苏烈跃进篷车里,又掀帘自车座旁一跃而出,怒指韩秋色:“你!把那安……那人藏到哪儿去了?就是当日在烽……烽火台……与你一道的那名少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韩秋色见他说到“烽火台”三字时,不禁舌头打结丶浑身发颤,灵光一闪:“难不成……他竟被魔剑吓破了胆子?”越看越像,故意板起面孔:“你在胡扯什么?这位是无双城的厨工阿呆,那日便是他被魔剑天残附了身,当场将两名臬台司衙门的公人从头到脚噼成了四半,肠子流满一地,那个血啊,啧啧……”

苏烈失声尖叫,踉跄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颤着挥手:“别……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旁人都被他的模样吓到,纷纷走避,连百兵堂众也不知所措,怔在当场。

韩秋色不以为意,继续道:“这人拿魔剑杀了许多人,连自个儿的头脸也给噼坏啦。无双城主也算跟我拜了把子,就托我带他找大夫治治,省得他那张脸活像是摔烂的西瓜似的,纱布一打开便流了一地的红汤……”

苏烈坐在地上,双手无助地举在胸前,疯了似的尖叫不休,彷佛又回到了当日魔剑横扫之下丶遍地都是赤浆肉泥的修罗场,看不见的黏稠鲜血噼头夹脸地泼了他一身,那温热的液感与冲鼻的气味如鬼魂般纠缠不去,无休无止。

“啪!”,小头目实在是受不了了,甩手打了他一记耳光。苏烈愕然闭口,瘫坐着不住喘息。

“韩大侠,对不住,小人不是有意冒犯。”

“不要紧。”

韩秋色忍笑道:“你这样也是为他好,我明白的。”

小头目点头,想了一想,又道:“韩大侠这么一说,我们也就放心啦。小人有命在身,凡无双城中来丶欲过此桥者,一律不准放行,请韩大侠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待检查无误后,定让韩大侠通过。”

韩秋色笑道:“各为其主,也没什么好冒犯的。诸位请便。”

小头目率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那骡车不过是在箱车上加了个简陋的布篷,车底薄薄一片木板,别说是藏人,就连塞一颗白菜的空位也无,一眼就能看尽,原本便不用搜。小头目的目标,从头到尾就是人。

他小心翼翼提刀凑近,端详了半天,抬头对胡彦之道:“韩大侠,对不住,我想请这位姑娘下车。”

一指篷车内的婢女,语气却十分坚定。

韩秋色不禁有些佩服:“一名小小头目,办事却如此细心谨慎,难怪百兵堂壮大如斯,叱吒水陆两道。”

面孔一沉,故作恚怒,冷笑道:“你百兵堂好威风啊!连花大总管的贴身婢女也敢动,眼里是没有人了。”

小头目没料到他翻脸竟像翻书一样,也不排除是逮住了他的痛脚,镇定应答:“韩大爷,我们只是手下人,哪有这胆量?但此事关系重大,不是小人做得了主的。还请韩大侠见谅。”

韩秋色冷蔑一笑,神情猥亵。

“好啊,都让你查。你是要她当众脱了衣裳,教你里外仔细‘查’么?”

小头目正是疑心他男扮女装,只是没想到堂堂剑门掌教的传人丶侠名远播的“把酒当歌”韩秋色一说起这码事来,竟比自己这等水匪出身的还要不堪,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韩大侠,小人只是公事公办,没有别的意思……”

“放屁。”

韩秋色抱胸冷笑:“你告诉我,你有见过哪个男扮女装的,模样比娘儿们还漂亮?是男是女,一眼便能看出;偏你这杀千刀的,非看到肉不肯罢休!说你不是想乘机揩油,谁人肯信?想女人就直说,畏首畏尾,算什么好汉……”

小头目一想也是,那婢女生得眉清目秀丶肌肤雪白,下颔尖细,鼻梁挺直,分明是个美人胚子。那安生据说是城中铁匠出身,又是剑帝唯一的传人,以绝世武功降服天残魔剑,救出大名鼎鼎的“横扫八荒”阳顶天……怎么说也不能是个美胜朱颜的兔儿爷。

韩秋色兀自叨叨碎碎,但内容委实太过不堪,连水匪都听不下去了,小头目赶紧接口:“韩大侠说得极是,是小人唐突啦!”

一指躺着的那人,委婉道:“但此人的相貌,小人还想瞧上一眼。”

韩秋色怒道:“脸都砍烂了,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手边有悬红图影么?拆了药布你也不知是不是正主儿,存心寻你爷爷开心?”

小头目说他不过,又禁不住地犯疑心,正自为难,忽见山下一蓬黄尘扬起,宛若天际龙卷;烈蹄刨地间,一匹奇骏的乌骓马如电奔来,马上骑士一身赭红劲装丶皮兜皮甲,以赭巾掩面,衣摆绣着一头夹翼俯冲的扑天雕。

马鞍畔除了长短兵器之外,还有绳索丶水壶,以及左右两只鞍袋。乌骓马人立而止,待烟尘消散之后,才见马后以绳索系着另一匹健马,背上仅置轻鞍,显是替换之用。

韩秋色是御马的大行家,一看此骑的行头,便知是急驰速行的配备,心念电转之间,登时了然于心。

是百兵堂的私兵“流沙”那全身赭衣如血染的剽悍骑士调转马头,将一只竹筒稳稳抛在杨七手里,冷冷撂下一句:“按图追人,不得轻纵!”

最末一个“纵”字落下,小头目等还来不及行礼应对,黄尘已卷至十丈之外。

小头目精神大振,取出筒中绘影,见画中的少年浓眉大眼丶双目炯炯,自扮不了容貌娟娟的秀丽少女,一指车内那缠满绷带之人:“韩大侠,真对不住,你若不肯拆开裹布,小人便要自行动手啦。”

韩秋色面色铁青,沉默良久,咬牙道:“要看便看,你莫要后悔。”

小头目都瞧在眼里,强抑兴奋之情,悄悄打了个暗号,封锁桥面的数十名百兵堂众都围了过来,各持长短兵器,将篷车围得水泄不通;散在最外围的五丶六人弯弓搭箭,不再靠近,以防韩秋色骤然动手时,拽弦射他几个透明窟窿。

小头目心知此人武艺高强,不敢托大贪功,将支援火号反握在后,只消人图一合,便发出信号。届时别说沿溪封锁的众多百兵帮众,怕连大太保亲率的精兵“流沙”也要立时赶至,任他“把酒当歌”如何了得,总不能插翅飞了去!

韩秋色将那人抱在怀里,一圈一圈解开缠布,一股腐脓似的恶臭夹杂着血腥气猛冲了上来,呛得小头目掩鼻仰颈,几乎要反胃呕吐。最后一层白布揭开,露出一张皮开肉绽的扭曲面孔,伤口糜烂化脓,如两块生肉片般外翻开来,令人不忍卒睹。

“怎么样?你看够了没有?”

韩秋色神情阴沉,彷佛下一刻便要动手揍人。

小头目差点从车辕上跌下来,强忍着喉头酸水,胡乱挥手:“可……可以了!烦请韩……韩大爷慢走……恶……”

韩秋色哼的一声,阴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杨六郎。”

“我记下了。”

韩秋色小心将纱布缠好,目光如电,冷然道:“他若因此不治,天涯海角,韩某都将取你狗命!你且记着!”

他跃上车座,放下吊帘,持起缰绳驱车前进。百兵堂诸人慑于他的气魄威仪,生怕自己也被问到“你叫什么名字”纷纷让出道来,不敢拦阻。骡车行进极慢,简陋的篷顶一路晃摇,拖着尘沙越来越小丶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直到再也听不到骡车车辕的铃铛声响,桥上的百兵堂众才又恢复行动。只是杨六郎一想起那张血肉模煳的扭曲面孔,以及那股中人欲呕的腐臭血气,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大呕特呕,将昨晚吃的酒菜吐了个清光。

……

韩秋色驱车前进,好整以暇,直到行出数里,再也看不见法雨溪的水面粼光后,才“吁”的一声,在一处山泉边停下骡车。

“难为你啦,赶快起来!趁现在没人,把那玩意儿洗干净!”

全身包满绷带的“阿呆”一跃而起,飞也似的冲到山泉畔,死命地扯去白布条,趴在草丛里干呕起来。片刻,他将塞在鼻孔里的两枚茴香擤出,用清洌甘美的山泉水洗去一头一脸的秽物,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黝黑面庞来。

“化妆成阿呆”这个点子固然冒险,却得益于韩秋色周游天下时所学的精妙易容术,能巧妙模仿出伤口化脓丶甚至露骨渗髓的模样。

纵使百兵堂设下天罗地网,也万万防不到他这骨相之术。“易容术的最高境界,便是‘改变骨相’。”

韩秋色得意洋洋:“许多易容术会被看出破绽,大抵也是出在这一项。掩饰表象丶欺骗目光,对付不了真正的高手;精妙的易容术,要做到化高为矮丶易胖为瘦丶转女为男,才能算是登峰造极。”

安生忍不住问:“你到底在我脸上弄了什么,怎能这般传神?”

“你就别问了,知道了你也不会开心的。”韩秋色耸了耸肩:“只要故意做得夸张一点,便能唬住那些不长见识的水匪。”

安生一脸佩服。“老韩,你和姊……大总管一样神机妙算,都猜到了百兵堂一定会包围铸剑山,才想到这等脱身之计。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一定是硬闯下山,然后被他们逮个正着。”

“厉害的是她,不是我。”

老韩摇头:“如果非她的暗示,我也没想到百兵堂会一边上山要人,一边在山下逮人。这一招很是厉害,既不押大也不押小,不管开的是哪一边他们都要赢。咱们只闯过了头一阵,百兵堂将你的图像传遍各处河津码头,易容术不能整天黏着脸面,久了会长疮生脓的,此后行动须得加倍小心,否则将寸步难行。”

安生洗净头脸身体,掘了个坑将纱布衣服埋好,钻进车里,从垫褥下取出预藏的新衣换上。“要出发罗!”

老韩跃上车座,回头瞥了帘内一眼,不觉失笑:“喂喂,穿着那身衣裳不难受么?还不赶快换下来?”

“老韩,这样他不明白的,得让他看见你的嘴。”

安生对着呆坐的清秀“少女”飞快打了个手势。

“阿呆,快换衣服,我们要出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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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识,她是大小姐,他只是个卑微的保镖,她追他逃,却一直纠缠不清。杀母之恨,新仇旧怨,他本以为自己怎么都不会放下,谁知道最后是怎么也无法对她放手!“吴晋寒,你到底爱不爱我?”她彻夜守在民政局的门口,结果第二天他带来登记的人却不是她。依旧是一身黑衣,依旧是俊脸冷酷,却不再是那个只对她笑过的男人。“嫁给我——你,不配。”--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