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一片朦胧。逐渐恢复的知觉让他感受到心跳渐渐剧烈，一下下地撞击胸口。四肢百骸因为血液的充盈传来阵阵时而清晰事儿模糊的钝痛，似锋利的刀刃碎片流动在血管里，一寸寸游动切割着身体里的血脉经络。他皱起了眉，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闷哼。
“醒了。”
叹息的声音。
他转移了视线，见一个倩影背着书架，抱着手臂倚在那儿，仿佛刚刚出现，又仿佛等了很久。
他清了清喉咙，干涩地问：“我睡了多久？”
“从我发现你，到现在，三天了。”岚霜面无表情地说。
这不像是平日的岚霜。他想问个明白，试图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可是手臂没什么力气，身体又重重地躺了回去。
“你现在最好不要乱动。易血封印的反噬，可没那么好恢复。”岚霜换了个姿势，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不满，似乎在赌气。
听到这话，他突然间清醒了过来。他想起先前伊雪打破了狱火回廊的结界，而在那时，她就已经将体内的易血封印撕出了些许裂痕。那个时候他就受到了反噬，晕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
“伊雪在哪里？”他迫切地问。伊雪跑了出去，是为了东译。可是外面战火四起，她怎么可能安全？
岚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他说了实话：“在暗影长廊的地牢。”
“你说什么？”
“我带着‘模仿者’找到了她，把她押回了地牢里，严加看管。”
他定定地望着她，眼底飞快闪过各种情绪，最终被震惊所取代。
“你怎么把她带回来的？”既然她有能力逃出去，想要带回来，就必定要大动干戈。
“你说呢？”岚霜注视着琪珞，眼底有种淡漠至极的残忍。
琪珞盯着她，忽然觉得她很陌生。自他记忆解封的这四年来，岚霜无论何时都站在他的立场上，从来没有违背过他。但是这一回，他竟然有些看不懂她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他费力坐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易血封印一旦破裂，就不可能按照原先的方式封印回去。除非打破原有残留的封印，把封印的碎片附进血肉筋骨里，否则你怎么可能控制住灵水继承人？”
“一点不错。”她承认。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对她的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他难以置信地质问。
“那你还希望她给你带来多大伤害？”岚霜冷冷地说，“只有傻子才会给自己留软肋。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过多地动用你的感情。而这也是我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你做不了的事情，让我来帮你。”
“那也不意味着你可以这么对待她。”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只要她还活着。”
“谁给你的权力？”
“自由骑士。”
他顿了两秒，开口问：“你到底是谁？”
她说道：“我是你最后的底线。”
炉子上的药汤沸腾，顶起了碗盖，药汁流到了炭上，“嘶啦”一声冒起白烟。
“我的确瞒了你，琪珞。”岚霜的眸子淡得透明，“早在十八年前，我就认识夕哲了。是他转变了我的思想，让我成为了埋藏在极昼里的那条引线。十三年前，隐域看似背叛了格灵蔺，其实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隐珠报仇。可是如果继续呆在守护骑士团，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他才加入了极昼，成为塞亚斯的左使，洗清自己过去的身份。”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仿佛没有听懂她说了什么。
“他才是那张王牌。琪珞，自始至终，你恐怕都不知道吧？”岚霜可悲地笑了笑，“但其实，他也差点瞒过了我。虽然表面上是我说服他进入组织，可他伪装得太好了。如果不是我撞见他与琪瑞殊钺的对话，我真会以为他已经背叛了守护骑士。”
“他与琪瑞殊钺？”琪珞吃惊。
“在他加入组织后不久，琪瑞殊钺和他秘密会面了一次。那一晚，我跟踪了过去，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才知道隐域的真实目的。琪瑞殊钺走后，隐域发现了我。我本以为他会杀了我，但他并没有，甚至当我是空气一样晾下了我。在那之后，我以为他会暗中除掉我，但是也没有。然后我才意识到，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底细，知道我在帮守护骑士。”
他难以接受：“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直到边境桥，帕尔尼亚向塞亚斯说穿了你的身份，而隐域却说他杀了你，我才完全确定他的立场。他忍辱负重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取得塞亚斯的信任。而现在塞亚斯信任他，已经超过信任我。否则，塞亚斯就不会在让我‘监视’你的情况下，另派隐域暗中监视。”
“所以他同艾奇以双方联手的名义猎杀我，是为了把我从‘叛徒’的名单上抹去，好让我不再同时受极昼组织和皇家骑士的关注？”他忽然想通了什么，“难道，艾奇真的背叛了皇家骑士？”
岚霜起初点了点头，却又立刻摇头说道：“他企图背叛皇家骑士，但是帕尔尼亚以他的妹妹艾铱的性命要挟，并强迫他签下了某种‘契约’，让他不得不留在皇家骑士团。”
“什么契约？”
“这也许，只有隐域知道了。”说到这儿，她遗憾道，“但这些已经没有价值了。艾奇已经死了。”
“他死了？”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东译杀死了他。而他也杀死了东译。”
琪珞怔了一瞬，彻底明白为什么当时伊雪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他以为她只是预见东译出现了危险，没想到……
“你为什么不把伊雪带回狱火回廊？”他用手按住了太阳穴，无力地说。
“她已经开始恨你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易血封印束缚住了她的异能，她说不定还能及时赶到，东译就有可能得救。”
“可是她也更可能出现危险。”
“不管怎样，东译都死了。”岚霜换了个姿势，抱起手臂，“她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既然心底已经开始怪你，我就顺带着告诉她，当初你设下易血封印，就是怀着她不会伤害你的侥幸。你知道的，她最讨厌被利用感情。”
“可我当时有其他选择吗。”他疲惫地躺了回去，“她被艾奇伤得那么重，昏迷的状态下不可能痊愈，除非用易血封印把她身上的异能和伤害捆绑。这样一来，她的封印就必定会和我的封印连在一起。虽然我的确对她说，我封印了她的异能，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偏激。”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任务资料有被动过的痕迹。”
“我知道。我受伤那天，她动了我放资料的柜子。”
“那你应该清楚，她一定很想知道，四年前行刑的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救琪瑞殊钺。”
他没有说话，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