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德潜入盘旋的楼梯时冰冷的黑暗吞没了他。他呈象仪中的世界被涂成了蓝色。只有他和科列格是清晰的，他们的红黄暖色。他们已经关上了通往睡眠洞穴的门，潜入远到所有光源都已远离的地方。他切换到黑暗视野一小段时间，但没有光亮可以聚集，只有视线边缘的一团灰影。于是他打开呈象仪，凭着触觉前进，左手滑过粗糙的石墙。
“这些地穴很深，”过了一会儿他咕哝道。
“任务简报时我们就已知道的事实，”科列格说。
柯林德耸了耸肩，突然希望除了朝圣者的破布他还有更厚实的衣物保暖。“不应该这么冷——没有气流，没有流水。所以为什么越来越冷？”他说。科列格在他身后停下，看了一眼士兵。科列格的身躯显示出体温的彩虹色。
“温度是稳定的，”科列格说。“没有变冷。”
柯林德感觉自己僵住了。好像寒冰袭遍全身。他眼中的温度呈现仪画面，闪烁而忽明忽暗。他嘴里的牙在上下打架。他转向下一级台阶后的黑暗。他伸手去摸墙壁。他的手指在空中滑空了。他抽搐了一下，继续伸出手。寒冷深入了他赤裸的皮肤。他把手伸向角落，慢慢吐出一口气。他的手指触摸到了石头。那感觉是温暖的，就像被太阳晒过。
“我右面有道门，”他说，小心翼翼的。“跟随我右臂的方向。”
科列格靠近，举起手中的微型自动枪，一只手放到柯林德的肩膀上。
“准备好了，”科列格说。
柯林德握紧右手的针刺枪。
“行动，”他说，走入门后等待的未知空间。
一股严寒冲刷了他，就像穿过一道瀑布。呈象仪的视野熄灭，黄红色的泡泡在蓝色中起伏。他将呈象仪调到正常视野。一瞬间黑暗还在压制着他的眼睛。然后光亮开始描绘周围的现实空间。延展开的蓝绿色光柱勾勒出长厅两侧的八个洞口。支撑穹顶的石雕柱子如玻璃般反光。一长池液体在地板中间流淌，表面好像黑色的镜子。
柯林德前进几步，科列格越过了他，举起手枪，追踪着拱门两侧的踪迹。
“就是这了，”柯林德说。“这里就是他们要咱们来的地方。”
“这就是目标？”
柯林德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过大厅。一瞬间他以为有什么蜿蜒的东西在石墙表面下移动，就像划破海洋的玻璃板。
“那个大个儿蠢驴要咱们和谁碰头来着？”柯林德说，轻轻的。他突然希望自己应该争取另一种接触“第十路径”的方式，包含几个他家族雇佣兵团的方式。或者一个星际战士打击小队。
“忏悔者……”科列格说。
柯林德一转身就看见了答案，停下脚步。一个站在大厅远端盖着裹尸布的高大、驼背身躯。那块织物好像被微风吹拂般移动。被碾碎花朵和煮熟肉类的气味冲击着柯林德的感官。怒气在他体内翻腾，将其思维染成红色。耳语在意识边缘鸣叫，允诺着他从不知道自己欲求的东西。他喊叫出自己的思维和感官。
他知道这是什么：亚空间临近，在现实空间的皮肤下颤抖，感受着可以涌出的裂缝。对其他人来说，即使那种触感也足以令他们下跪，睁大眼睛但什么也看不到。柯林德接触过亚空间，多次见识过它的真面目，所以他深知要让自己免疫它的允诺，他也很清楚应该视那些承诺为空虚。他不是个好人，他离好人差得很远。他了解财富和谎言的力量，并欣然享受使用二者。他几乎谁也不在乎，大多数人最多也就算消耗品以及一钱不值的东西。他没有理想，其为数不多的信念都有价码。这些都是他从未否认的事实，但它们并非弱点：它们是抵御错误欲望的铠甲。
科列格在原地摇晃，然后继续前进，举起枪。柯林德跟上，然后停下。他向上看去，然后返回大房间中央的水流。大厅上方是拱起的石头。也许它曾是多米尼克主星最早竖立神庙的地宫，现在被埋葬在“乌鸦大庙”的石山之下。手绘图案覆盖了天花板，用干枯、黑色液体造就的数以百计手绘图案。柯林德停下了。
“科列格，”他小心的说。
“什么？”
“那池子，”柯林德回答。科列格瞥了一眼，然后回到他用枪指着的空间。
“我看见了，”科列格说。
柯林德上前几步，慢慢跪下。他盯着黑色光泽的表面。水下是漆黑的，柯林德不知道这是因为他无法看穿，还是它非常清澈，但他正俯视着无尽的深渊。
“它什么都反射不出来，”他说，然后伸手去触摸它。
“你在干什么？”科列格喊道。
“忏悔者，”他说。“应该在这下面。“落入地狱的最初几步总是包裹着虔诚的外衣——这不是约瑟夫总在说的话吗？所以那些迷失的灵魂全都到了这下面，他们前来忏悔。那为什么要虔心忏悔？”他的手指落在水面上。“来洗涤净化。”
他碰触了水面。
涟漪在水池上扩散，撞击边缘，弹回。水波在边缘弹回。
“这明智吗？”科列格说着移动到柯林德身边。
“不，”柯林德说，这个词在突然凝结的空气中变成了喷薄的白色粉末。“但是如果我明智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来这了。”
更多的水溅出池子，好像它的表面开始骤然起伏。一个呻吟的声音在大厅中环绕，柯林德抬头看了一眼。他扭回头时，水下浮起了一张脸。他猛的跳起，科列格也急忙转身。
那脸苍白，布满蓝色血管而肥胖。周围是银色的卷发，在水中卷起波涛。它的嘴张着，白牙之间是粉色的舌头。双眼好像睡着般紧闭，或者是安详的死亡。柯林德试图移动，好举起他的针刺枪，但他被冻结在原地，紧盯着水下形成的画面。脸下出现一具身躯，然后是手和腿。缝合的伤疤纵横交错。指尖插着银色的管子，连接到深处。柯林德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水中的脸睁开眼。他有种颜色围绕破碎瞳孔旋转的感觉。寒冰从池子边缘向地板蔓延。
*求救，*一个声音在柯林德头脑内回响。*救救我。*
他觉得自己的肢体在移动，觉得自己在向池水弯腰，伸手要把那个躯体拉出来。
*解放我。*
“冯.卡斯特兰！”科列格大喊，靠近但距离还远。“后退，现在！”
*求你，*他脑袋内的声音耳语。
一只手抓住柯林德的手臂把他拉回来。他咒骂着，站起身，疑惑和愤怒在体内咆哮。科列格将他推开，柯林德的眼神开始变得清晰。
人影从步道中的黑暗空间里走出。他们身批着湿透的破烂衣服。手臂和脖子的裸露皮肤上纹着破碎的圆环。那些标记散发着黑暗，搅碎光亮，如夜中烟雾。他们脸上涂抹着灰尘。他们闭着眼睛，嘴唇呼出冰雾。锯齿匕首和倒钩锁链擎在他们手中。
科列格开火了。微型自动枪喷出火舌。覆盖大厅远端身躯的裹尸布如波浪般翻涌，而那些找到“第十路径”从而获得他们绝不能再逃避启示的迷失朝圣者们，在一片利刃的虚影中向前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