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珩干脆就着舒珣的力在她脸颊上轻轻一点,坐实了亲吻。继而又抬起头,眼神中是掩不住的得意,丝毫不介意这是大庭广众,也不在乎“授受不亲”的森严礼数,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金鳞殿,面前站着九五之尊。
“诸位想必已经看到了,阿珣与我是外人干涉不了的。”明珩特意将“外人”二字咬的极重,特意提醒着面色已然苍白的顾泽。
“那不知,舒姑娘为何不陪李将军入席倒是从梁上落了下来。”
舒珣摆脱明珩的怀抱,在明珩的扶持下勉强站住,转过脸看向苍郁和顾泽。这是两人成年后第一次这么仔细地观察彼此。眉眼之间没有了青涩,顾泽虽然生气但到底没敢在她面前说什么。
“苍郁殿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口中的舒姑娘。”
“嗯?”
“小女舒珣,小字晗毓,正经的江南人,虽是江湖中人却从未到过陇右。”舒珣的言语软软糯糯,是正经的吴语,容不得质疑。
苍郁不由得皱起眉头。
明珩见他还有疑惑又继续编道,“阿珣允我找到她就答应我一个心愿,我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档子事。”说着明珩摸了摸舒珣的头,动作亲昵让人不容置疑。他知道舒珣现在有些生气,甚至有些赌气,但却都不是对自己,却依然愿意陪她演下去。
“阿珣,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
“顾先生是吧?我是何身份还无需外人置喙。”舒珣显而易见有些虚弱,说出话来尾调都有些发颤,但气势摄人,让人心惊。
“阿珣……”
“不要再说了,拙荆的闺名还望顾先生不要在叫了,以免坏人清誉。”这句话有原封不动地换回去,像在顾泽心上刺了一刀又狠狠地拔了出来,鲜血四溅。
“梓铭,你还好吗?”苍郁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不由得关怀。
“我想离开。”顾泽收敛了狠戾的目光,有些落魄地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原本来议和就不够光彩,却还是有一份清高在。但现在看来,插手李唐的家事才是颜面尽失。苍郁点头致意,拜辞了唐皇。
周遭的人已经在喧闹发生的时候尽数散去,留下来的也不过是唐皇还有护卫。这件事到底是发生在金鳞殿上,而且又是如此重要的国宴。唐皇就算再偏爱明珩,也不可能不做丝毫惩戒。看着这场闹剧就不发声的唐皇,目光阴沉,只待苍郁离开,就立即下令“来人,把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女,打入天牢。”
在场的所有护卫都一头雾水,明珩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
“皇叔这是何意?”
“这妖女不仅勾引了你,还和那顾梓铭不清不楚,简直是红颜祸水。明珩,你也不用拿蹩脚的借口来搪塞朕,你们要是真的有什么瓜葛,日后朕自然会赐予名分。至于现在,绝对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
一干大臣都被护送出宫,可今日的意外却实实在在地让人印象深刻。明珩的理由虽然瞎编胡扯得厉害,但只要舒珣不否认,就是最好的庇护。可皇家终究要给朝臣一个交代,一个不失身份、礼数周全的交代。
舒珣今日为了隐蔽特意着了夜行衣,一身黑色的衣料一改往日白衣飘然,曼妙的身段在剪裁得当的黑衣下衬的分外妖娆。肤色因为疼痛苍白中染上了朦胧的绯红,整个凌厉的气势尽收敛,露着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尤其是方才吵了一架,面上还有些不甘和隐忍的委屈,更显的楚楚动人。舒珣往日散着及腰长发,今日却高高束起透着说不出的妖冶。
明珩一直抱着她,担心她,都没有好好打量她,这样姿容外露的舒珣他根本不愿与人分享,更容不得别人臆想。
“阿珣是我的人,她在哪里,我在哪里。那皇叔连我一起下狱吧。”明珩笃定地看着唐皇,没有一丝慌乱。坐镇西北也不过是这样,没有父母庇护,还惹人忌惮猜忌,身中剧毒无法自救,然而也是这样的他才活得出内敛沉稳的气质,让青涩与稳重巧妙地碰撞交融。
舒珣听到这番话,猛地转身看他,心里的悲凉无助一下子都浇灭了,她不可能不感动。
但不可以……
“将军,不必。”舒珣不敢看他炙热的眼神,低下头喃喃地回了一句,继而又无比坚定地扬起头直视唐皇,平稳骄傲地说道,“昔日我在山上时,师尊曾与我说起,有朝一日下山,在李唐遇到过不去的难事,只要去中原最金碧辉煌而又恶臭盈天的地方,找那个高高在上又无情无爱的人就会帮我。”
“不知,可是唐皇陛下。”舒珣强忍着不适,挺直了脊梁。走出来明珩的庇护,那个任性妄为又自视清高的她没有丝毫改变,从骨子里散发着凌冽的傲气。
唐皇一向冷漠的脸上竟露出吃惊的表情,“你是……”
“有些话想来师尊也是告诉过陛下的,还是不要挑明的好。”舒珣见他要当众说些什么,冷冷地打断了他。“既然陛下知道,那就不要为难李将军。放我离开,我不会……再有任何牵扯,否则不敢保证这般政事更迭之际,李唐的气运如何。”
“黄毛丫头,李唐的气运还轮不到你来操控。”
“我天雪山这一辈,有三人不必跪天,不必跪地,不跪人皇,不跪孔孟圣人。不巧我就是其一。”
舒珣一字一句尖锐锋利,毫无顾忌,也无需顾忌。
唐皇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整个大殿上都没有人敢大声喘气,离得稍远些的人根本听不清发生了什么,唯独明珩听的清清楚楚又仔细。子扬告诉过他,舒珣身份特殊,而他当时或者说初见时又何尝没意识到,不过是他心存侥幸。
“放她离开。”半晌才听唐皇说了什么。
殿上一片哗然,都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明珩却拉住舒珣的手,拦住了她。
“你又想这样走了?你把我当什么?”
“对不起,我……”舒珣又些心痛地顿住了
“是我自己心思不正,以后……不会了。”明珩放开了她,甚至都不在看她。舒珣感觉眼前浮着雾气,或许是没了明珩的体温她现在连喘气都觉得疼。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相见,那么请允许我,放肆一次。在这个足够悲凉的寒夜,再一次眷恋你,如未央流夏的炙热。
“日后若是有缘再见,我愿意堕入万丈软红。”明珩只听到舒珣亲吻着他的耳廓轻轻地说。充盈着药香的怀抱一触即散,舒珣转身隐在了黑夜里。
那一天的盛宴的热闹一如传闻,因为一些讳莫如深的事而更为人称道。
明珩有些醉意,摇摇晃晃地被陈通扶着出去。陈通也是见他心绪低落,不得已让他爹和侍卫先回去。
“明珩,你……”
“我没事,就是胸口有些疼。你说我都做好不再喜欢她的准备了,但还是忍不住,只要见到她就忍不住靠近。她有千般苦衷,那为什么无奈的事都被我摊上了……”明珩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又皱着脸自嘲地笑起来。
“明珩,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太年轻见过的人太少,舒姑娘的出现只是让你眼前一亮,等时日久了,会有更合适的,你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
好像你见过很多一样,明珩偷偷白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毕竟还要靠他送自己回家。
“知道了,别唠叨了。我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
顾泽阴着脸若无旁人地快步走回驿站,进门就把自己锁在屋里。苍郁听见“哐”一声门关上了,竟有些好笑。让人把公文带上来,就坐在顾泽房门外的地上,倚着门板处理公事。半夜寒气渐重,苍郁只穿了赴宴的单衣,被寒气一吹就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头,正想换个姿势,就被闪了一下,背后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件宽大的棉衣扔了出来,盖在了苍郁头上。
“快三十的人了,自己冷不冷没点数吗?”顾泽还是一脸阴沉,但语气柔和了不少。
“我这正要去拿衣服。”苍郁受到了顾泽的关怀,又些受宠若惊的欣喜。“顾泽,你喜欢那个舒姑娘吧。”苍郁微笑着看向顾泽。顾泽低着头不说话,反手想把门关上,被苍郁挡住了。
“不,我不喜欢她,你满意了?”顾泽怒视着苍郁,“你这么问有什么意思?”
“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知道了她的身份?”苍郁眼带笑意的看着他,“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哪怕她给你下毒,你也顺着她的心意。”
“你既然看得这么通透又何必再来问我?”
“好奇而已,当年连别人碰你一下你都剁人家一只手,怎么,她用不入流的手段杀你,你都不生气?”
“这是我的事,在顾家大仇得报之前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说。”顾泽有些生气,干脆背过身去不再看那张不似之前庄重的脸。
“你这么聪明,不应该在教唆我杀颜昭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件事了吗?”
“殿下好思量,如此就不需要我了吧!我明日便启程离开。”顾泽顺了一口气,平静的说。
“离开了北川,哪里还会收留你?你以为你去朔北军营的事我不清楚?你要逃到南绍去?”苍郁笃定顾泽不会在报仇之前离开他,毕竟在他身边才有最大的机会大权在握,才可能为顾家报仇。
“别说得你帮我是多么高尚的事,自己多么恶心还要别人提点吗?”顾泽恶狠狠地回应,他痛恨这种被驱逐到无家可归的感觉。
“只有我这么恶心下作的人才会如你所愿。”
“那还希望殿下记得我们的约定。”顾泽背着苍郁,眼睛因为隐忍而变得通红。
“那你和舒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我和舒珣都是陈年旧事,我可以保证她不会耽误你的大业。”顾泽伸开紧攥的拳头,颤着修长的手指突然指向自己的胸口,瞬间就见了血。
“梓铭!”
“这个保证如何?只要你不给我解开穴道我一辈子像废人一样,你可以全当豢养了一条听话的狗!”
“顾梓铭!我何曾逼你了?”
“你出去吧,我累了。”顾泽瘫坐在地,背对着苍郁,静静地等着苍郁出去。
“阿珣,对不起。你想我,我手上不干净自然该死。连我自己都不想活下去,如今我生不如死,倒也是报应了。”
顾泽低低地喘息起来。门外的苍郁收敛了往日的波澜不惊,脸上布满阴云,“梓铭,我给你的承诺,就这么不能让你相信吗?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苍郁阴沉着脸,招来手下,低声严肃地命令道,
“传令下去,围剿布尔丹的鹰师。”
“那俘虏?”
“不必留活口。”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