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子的房间向着太阳,窗帘上淡淡的花样,衬着从缝隙里透进来的朝阳,像是这个夏天最慵懒的告白。风子缓缓的睁开一只眼睛,静静打量着朝阳的温柔,过了许久,她小心的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放在光束里,去感受那若有若无的热度。
透过帘子内衬若隐若现能见到落地窗外的美人樱,那是哥哥从很远的地方带过来的品种,如今已是一朵挨着一朵、一簇挨着一簇,不争不抢,开得很是整齐。风子有一次问哥哥为什么在阳台种这类不耐荫的花种,太阳不好的天还要搬到阳光下去晒,哥哥冲她微笑着说,他就是喜欢这种花花抱在一起生长的感觉、很温馨。
风子爬起身来,木地板有一种光滑的微凉感,每次赤脚踩在这地板上,风子都能想起前些年房子装修的时候,哥哥从城里挑各种样板带回来,让她一个品种一个品种试过去,那种体贴、那种亲近,总是让她心里暖暖的。
风子推开一扇玻璃门,阳台正对面是哥哥的房间,房间走廊的过道灯是亮着的,风子心想哥哥定是很早就出门了,因为过道灯肯定是昨晚半夜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哥哥起来开的,而出门得太早所以又没关掉。想到这,风子有点失落,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没有哥哥在家,心里总是有一种带着微薄恐惧的伤感。
还好这满阳台绽放的美人樱的花香气,让风子渐渐的从猜测哥哥去向的情绪中舒缓过来,她搭了一件薄外套,打开房门准备去露台那边坐坐,那里能第一时间看到迷途知返的哥哥,到时还可以问责他几句。可还没等房门完全打开,一只小白狗嗲声嗲气的冲了进来,它用白净净、毛茸茸的身子使劲往风子的腿上蹭,风子看这小淘气定是一夜不见自己,会想人了,于是蹲下身子一把把它抱了起来,“诺诺,想我了?……”
诺诺是小白的名字,家里养了两只狗狗,一只澄澄,一只诺诺。风子心想,澄澄这个时候也定是跟着哥哥出去鬼混去了,回来得收拾收拾……
出了房门右拐,露台就在二十步开外的走廊尽头,走廊深棕色的中式围栏外挂了一排垂盆草,它细细碎碎的小叶片沿着藤蔓爬满了栏杆,有些甚至遮住了栏杆外的青瓦檐。风子伸出一只手,像打理自己的头发一样,小心翼翼的把昨晚长进来的藤蔓挽到栏杆的外面,她的眼神扫过楼下静悄悄的院子,确信没有哥哥的影子,只有一颗大槐树安安静静的站在院子里。
起床就来到露台坐坐,已经成了风子多年的习惯,一方面是因为风子喜欢露台的设计,一半封闭,一半开放,封闭的这边有个小屋顶,屋顶的檐边装点了清脆的风铃,屋顶下则是一张宽敞的实木方桌,上面摆了一些精致的小盆栽,方桌的边上是一张包裹性很好的、柔软的躺椅;而风子喜欢这里的原因,更可能是因为,从露台的栏杆往下看,能看见整个院子,她可以静静的看着哥哥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样子,不用大声,也可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哥哥搭着话。
“可今天哥哥这一大早的上哪去了呢?”风子坐在躺椅上,用手托着下巴,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打量着院门顶上的铁艺装饰。哥哥很少这么早出门,平时大都会做一顿精致的早饭,然后端到露台这里,然后各种嫌弃的让懒洋洋的风子去收拾自己,等着一起吃了早饭,一天才算是真正的开始……
想到这里时,一阵汽车的轰鸣由远而近的传来,风子听得出这是哥哥越野车的声音,她心里的喜悦也像这轰鸣声一样,从心里升到了脸上,她放下托在下巴的双手,枕在木桌上,眼睛却直勾勾的望着院子外面。
汽车在院门口停住了,果然是哥哥,他推开院子大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露台上安安静静的风子和欣喜若狂的诺诺,也就在哥哥推开门的同时,一只满身黄泥的狗狗也兴奋的冲了进来,风子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正是和哥哥出去撒欢回来的澄澄。
哥哥把车开进院子停好,然后故意从离露台最近的这边绕着路去关院子的大门,见风子还是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却没和自己说话,他关好门便径直往二楼的露台这走来。
没等哥哥走近,风子懒懒的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哥哥的裤子,哥哥这才发现,自己和澄澄差得不多,也几乎全身都是黄泥巴,怕弄脏了露台的木地板,哥哥停了下来。
“嫌弃我?”哥哥调皮的朝风子笑着。
风子没说话,只是微笑着调皮的点头,虽然还不知道哥哥一大早的去了哪里,但见到哥哥时的喜悦已经盖过了之前阴阴的心情。
“厨房煮了鸡蛋,还有粥……”哥哥朝风子打了个手势,意思是问要不要给她端点上来,见风子还只是朝他微笑,没有点头的意思,他也只好作罢,下楼去洗澡、换洗衣服去了。
其实现在还早,虽然太阳已经照进了大半个院子,可时间才是早上十点多,风子见哥哥往楼下去了,过了一小会儿,自己也回房间换了一身美美的裙子,便下楼去洗漱,留着澄澄和诺诺在楼上楼下到处追赶打闹。
哥哥换好衣服,先是把澄澄和诺诺都抓来,给它们也洗了一个澡,淘气的澄澄一边洗一边还各种挣扎却又很享受,几次差点把哥哥从花坛边引过来的水管给扯脱了手,看见这一幕,坐在院子角落里的风子也被逗得咯咯一阵笑。
给狗狗们洗完澡,哥哥收好水管,便开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有塑料箱子码好的各种调料、罐头、蔬菜,有一整箱的狗粮,还有新买的毛巾和一些日用品,风子凑近去想去帮忙,但又知道哥哥不会让她动手,便只是在边上乖乖的站着。
“这个是什么?”见哥哥从车上搬下来一个竹背篓,风子上前便好奇的问。
“是艾草,你看……”哥哥抽出一株,递给风子。
风子自然是认识艾草的,只是这些艾草很新鲜,哥哥一大早搞了一身的黄泥就是为了这些艾草,她想起了自己昨夜被噩梦惊醒,定是吵醒了哥哥,而每次自己做噩梦了,哥哥都会很着急,然后就会进山去采来一堆草药回来,这些草药不是用来煎着吃的,哥哥会把它们打理干净,然后把各种草药搭在一起切成碎片,用簸箕盘好,整齐的晾晒在风子阳台外的屋檐上,哥哥知道风子虽然不喜欢喝药汤却喜欢中药的香味,这些草药用哥哥的话说,是可以宁心安神的,虽然风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没等哥哥把背篓放下,风子自然地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哥哥,哥哥先是一怔,然后也是停下了所有动作,只是回过头,轻轻的问,“犯傻了,小丫头?”,脸上却是满脸的开心。
风子没有松手,她把头埋在哥哥的背上,闭上眼睛,她仿佛听到一阵安静、轻快的旋律在耳边响起,而这旋律里夹杂着艾草的味道、草药的味道、院子里槐花树的味道,还有哥哥身上的香味和若有若无的温度,她静静的感受着,她想,也许这一切的总和,有一个简单的名字叫幸福。
虽然哥哥加炒了几个菜,但风子饭量一直很少,吃完早饭,已经是中午了。阳光的温热已经淌满了整个院子,还好几年前哥哥移栽过来的大槐树已经长得甚是茂密,遮挡了一部分阳光,给风子在院子里留出了一大片阴凉,大槐树下的长木椅总是打理的干干净净的,风子喜欢抱一本书在这木椅上久坐,,只有两只狗狗则是和哥哥一样,精力旺盛的在院子里穿来穿去,似乎有做不完的事情。
风子曾经问过哥哥为什么在院子里种大槐树,因为大槐树一到盛夏,总是会一直落小白花,会需要经常打扫,哥哥说,他就是喜欢给她扫出一片干净空地的感觉,风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她每每看到这颗长得虽然茂盛但样子却不算婀娜的槐树,她就总能想起哥哥的这句话和哥哥说这句话时认真的样子。
风子手里的书,是一个美国作家写的《盔甲骑士》,这本书她已经读了很久,却总是读不完,与自己和解,与过去的伤痛和解,也许是每个生命能长成原本样子必须走过的路吧,但风子每每读到书中的内容,就会想着哥哥,哥哥仿佛就是自己的盔甲骑士,即便这些和解最终都没有达成,有这种安静的陪伴,有这种贴心的懂得,即便不和解,那又怎样呢?
哥哥打扫完院子,又整理了摆在院子里的各种盆栽,风子也收拾收拾思绪,便上二楼的露台去了。哥哥是一个可静可动的人,风子不想说话的时候,哥哥就远远的带着微笑看着她,风子心情好的时候,哥哥就会像没长大的孩子,有时会扮个鬼脸逗风子笑笑,有时又会故意跑到风子的边上坐下,兴致勃勃的和她说起自己去镇采购时上遇见的趣事,又或者只是拿起一只盆栽假装盆栽就是风子,故意和盆栽说着有营养没味道的玩笑。
风子每每想起这些,就会用目光去找寻哥哥的位置,今天哥哥身穿墨绿色的衬衫,衬衫底下是一件样子很简单的黑色体恤,搭着同样墨绿色的牛仔裤和有点像登山鞋的淡黄色皮靴,一股军旅风,再搭上哥哥不胖不瘦很干练的身材,在这六月金灿灿的阳光里,显得格外的洒脱和帅气。
哥哥的越野车停车的位置离风子现在所在的露台很近,这时候哥哥已经接好水管,打算给早上出去撒欢回来的车子来个大淋浴。这是一辆很酷的黑色越野车,虽然风子叫不上车的名字,但要是把它摆在一堆车子里面,风子也能一眼就认得出来,无论是霸气的车头和犀利的车灯,还是车胎刚劲有力的花纹,都是那样的有安全感、那样的亲切和熟悉。
六月的阳光在午后算不上酷热,跑了一整天的澄澄和诺诺应该也已经是累了,这时正趴在露台上,一半身子露在阳光里,一半身子则躲在露台屋顶的阴影下,挨着挤着,微风从它们身边扫略而过,快要睡着的它们不由自主的抖了抖耳朵,楼下的大槐树也沉浸在这股微风里,用翠绿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向狗狗们做着回应。同样被阳光铺了半地柔光的露台走廊上,垂盆草的藤蔓和枝叶泛着阳光透射而过的淡绿,映在周围的墙上、地上,像是要把整个院子,装点成一个安静而翠绿的世外迷宫。
这时,一段小提琴的声音缓缓响起,那悠扬的音符,乘着风,向院子的四周绽放开来,有的洒在屋檐上,有的落在盆景里,有的像轻盈的绒毛飘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有的则是静静的飘到风子的肩上、耳边,又或者从她的手边飘过落在她的手心里。药草的清香,飞翔的音符,调皮的微风,还有满院子的暖阳和翠绿,将整个院子装点成了一个轻盈的梦境,风子闭上眼睛,呼吸着这一切的幻丽和安详……
过了许久,风子慢慢的睁开眼睛,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这时哥哥正陶醉的抚弄着琴弦,他站在车顶,站在风里,站在这个梦境一般的绚丽中央,为她、为这一段名叫幸福的光阴和记忆,点缀着可以疗愈一切的音符。风子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她再一次缓缓闭上眼睛,任凭这一切从她的身边抚过,让这一切安静、自然的在她的身上、在她的心里慢慢沉浸、慢慢绽放……
小提琴的声音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躺在这舒缓的音乐里,风子渐渐的进入了梦境,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只剩下西山烧红的云彩了,她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昨夜失眠的困意已经从她身上完全褪去,远处干净的天空里,已经有些星星点点开始闪烁,心情也敞亮了起来。
哥哥已经做好了晚饭,见到风子醒了,哥哥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蛋炒黄花、肉丁小白菜、红枣银耳汤,还有两小碗米饭。哥哥靠着风子最近的地方坐下,伴着米饭的香味和汤菜的甘甜,他们轻声的聊着些什么,一边看着月光缓缓的、悄悄的爬上墙头。
收拾完碗筷,星星已经是挂满了天空,哥哥从屋里拿来一张薄薄的毛毯,搭在风子的身上,然后盘腿坐在原先的地方,他们肩靠着肩,一起望向幽深的天空。
“哥哥,你说,这些星星是不是也被绑住了,你看它们怎么一动也不动,好像还眨着眼睛,泛着泪花呢?”
哥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把左手搭在风子肩上,只是把风子抱紧了一些。
“哥哥,我听说,人死了之后,都会变成一颗星星,那我们在那个世界会离得很近吗?要是很远怎么办?”风子继续问。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就变成一颗流星,从这片天,跑到你那边去……”说着哥哥用手在夜空上比划了一下。
“真的吗?中间那么黑你也不怕吗?”
“不怕,如果太黑看不见路,我就开着车去,开着车灯就好了。”哥哥话里带着几分调皮。
“你骗人。”风子看向哥哥,提大了些声音。
“不骗你,那你说星星为什么那么亮嘛?肯定都是有灯的对不对?”
“真的吗?……”
“真的……”
风子还断断续续的问了很多问题,她总是说自己是只被缚住了的困兽或者一只被久困了的飞鸟,她问哥哥,不知道这只鸟儿还会不会再次张开翅膀,如果会,它又会想去什么地方呢?哥哥有些知道答案,而有些则没有答案,他只是静静的陪着她,搂着她,让时间慢慢在这夜空里悄悄的流淌。
黑夜来了,黑夜也会走的,哥哥的肩膀,美人樱的守候,是风子能安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