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进景泰境内。乌鸦心情愈发低落。她终是要嫁给这个内心里并不相熟的男子。是的,从今往后,委身一人,这像一次没有回头路的冒险。而她,一路行来,逐渐清醒着后悔。被二十多人欢喜相送,至此,已无回头余地。悲从中来,一颗心被浸泡在泪水里。她亲自,送自己到悬崖绝壁。
“我这一生算是完了,我心已死。”乌鸦说出了口。
细想来,悲剧也许从那时才算正式开演。之前种种,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伏笔。
那个在订婚时喝的不省人事的男人,耷拉着脑袋被亲戚搀扶着完成仪式。那时,他的母亲正在隔壁房子里为了一双绿色的婚鞋与乌鸦的弟弟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那边的规矩,新娘就要穿绿色的鞋子出门。”
“我姐姐还没嫁呢,等嫁过去了再守你家的规矩。”
“不行,就得按我家那边规矩来,哪有新娘子出门穿红鞋子的……”
新婚第三天,百无聊赖。
“加件衣服,我带你去山里看看。”男子对乌鸦说,他现在是她的丈夫,就算结婚时经历各种不愉快,此刻,乌云已散。
“你今天出了这个门,我把你看看。”他的母亲立在大屋门口……他把车子推回车棚,讪笑着进了屋。
这个被自己老公和婆婆宠了半辈子的女人,许是蛮横惯了。自以为能做的了所有人的主。然而,打心底里,她是善良的。在乌鸦怀孕期间,她愿意照顾她,孩子出生后,她虽不悦,但也可以立刻安慰自己
“女孩也好,这样,她就必须得生二胎”
她照顾乌鸦和孩子时,给自己累出了黑眼圈。乌鸦看不下去,要男子陪一夜,好换他母亲休息。
至此,这故事似乎该往好的方向发展,一个小家日趋完整,与尘世里所有的家庭一样,鸡毛零落,烟火升腾。
他终究是不安分的男子,以前是,以后也是。而乌鸦,内心灰暗,自卑抑郁,在遇到他温暖的笑容时,便卸下所有盔甲,全身心交付与他,以换得他的笑,好照亮她心底那一片荒芜与黑暗。
他与她,各怀心事,各取所需,他想要的,不过是找一具肉身。
婚前,他在这世间撒下谎言的巨网,用一个个谎言自圆其说。他曾为自己撒谎骗人的能力沾沾自喜,于乌鸦炫耀。乌鸦无语,她一直相信,他会改变,变成每一个爱家爱生活的正常男子。她陪他还债,期待着他向阳而生,带来更多光亮。
他毕竟是他,不是这世间的每一个男子,日日沉溺于棋牌室与小酒馆。并对乌鸦洗脑,“你管天管地,管男人喝酒打麻将就是不对”,后来,乌鸦周边的所有朋友见了乌鸦都只一句
“以后不要管那么严,男人嘛。”乌鸦无语,没有哪一次,他因为她的不愿意而放弃喝酒打麻将,为此,他在她这里使出了所有手段,撒谎,发飙,摔门而出,就地打滚,在马路上指着乌鸦的鼻子骂……
再后来,那些劝乌鸦不要管着他的人,一个个回过头来同情她
“你管着他点呀,天天外面吃喝玩的,让他也带带孩子呀”
“你过得很辛苦,坚强点,都会过去的”
乌鸦苦笑,这世间的人啊,怎么说都有理。日子得自己过。
在她发现被他保管的工资都变成债务时,看看孩子,她选择原谅。同意办信用卡撑过难关,反正她有工作,不怕。
在三张信用卡之后,她依然相信,只要她愿意相信,小日子总能维持下去。
后来,她发现了她手机里莫名其妙的巨额贷款。那时,孩子还小,她不希望她跟她一样,成长在单亲家庭,她爱孩子,她要把自己从前缺少的,得不到的爱全部倾泻在孩子身上,她愿意咽下所有苦难。佑孩子一时周全。她动手打他。不计后果。
而他,似乎在经历了无数次债务危机后,有所悔改,终于愿意自己做点事情,她给了他充分的自由,在上班养着家的同时,尽全力带孩子,好空出他的时间,让他做自己的事。
从一开始,她一直信任他,在她的信任被无数次不留情面的蹂躏之后,在她又一次发现他所谓自己的事不过是网上赌钱时,这一次,她冷静了,终于愿意直面自己一厢情愿幻化出来的美好愿景。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这世间哪里有可以为了自己改变的人。赌徒永远是赌徒。
清醒的乌鸦此刻两手空空,与他在一起,五年吧,他送过的礼物极少,加起来没有她半夜月工资多。他给过得承诺,围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了,大而空洞的承诺呀,像一个脆弱的气泡,乌鸦居住在这气泡里苦修,像是要还清前世所造的孽。
“前世肯定欠了他,不然,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被逼至绝境,无路可走。”
一个孩子,一身债务,一脸褶子。不过几年光景。她做梦都不想走自己母亲的路,一身清苦,婚姻不顺,而她,却一直在他的助攻下,大踏步往这个方向走,如果,此刻,她放弃一切逃离,孩子又如何放的下。
每一次夜半哭醒的乌鸦,在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该放弃的时候,孩子总能适时出现,她上网去查离婚时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去查孩子的户口问题,她已漂泊数年,如果独身一人,无法给她安定,只能耗着,过一日算一日。
偶尔也会查看能不能给孩子指定监护人,如果她离开了,她希望孩子不会隶属于她父亲的任何一个亲人,杀人诛心,他们带给她许多苦难,她若离开,必定要加倍奉还。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孩子远离他们,过全新的,与他们无关的生活。好好长大。让他们带着愧疚与思念自生自灭。想起他们争执时,孩子跑过来抱着她说“妈妈不怕,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时,她觉得自己又坚强了一点,思绪又回归现实,想着应该争分夺秒去陪伴她,而不是考虑托付他人。
想法是一个渐变的过成,自圆其说是永远的主题,不然,怎么能活得下去。乌鸦想起自己以前的梦想,做一个单身母亲,或者夭折。后来发现,人不能贪心。梦想多了,必定不能实现。而梦想的船被孩子这根线紧紧牵着,永远到不了彼岸。
她想,应该写点什么,在每一次濒临绝望的边缘。或者,给孩子写信,或者写点遗言。或者,写点什么为自己一无是处的日子开脱。目前,她能力之内,只有化悲伤为文字,让文字去度化自己,暂且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