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漠色中，除了日升月落，便只有黄沙卷起，让人不知过了多少时月。
漠野中，一点火光慢慢升起。
李九坐在火堆前，处理着由霍去病射杀的野鹿。
霍去病则是端坐在卫青一旁，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气，抱着身子。
这一趟，他们共遇上了五次匈奴，其中一次遇上了匈奴的大军，若不是风沙吹起，怕是给围住了。
也便是这一趟，卫青和霍去病摸清了匈奴的战况以及战阵，可以说，大汉之内，无人能比他们更了解匈奴。
霍去病应是累了，脑袋搭在卫青的肩上，闭着眼睛，小声地吸着气。
见着李九看过来，卫青先是合拢了下霍去病的衣裳，而后向着李九苦笑了下。
月来多一路奔驰，便是卫青都有些吃不消，莫说霍去病这个刚入十三岁的少年。
十月已过，已入初冬，这寒气在漠北夜间便更加冰凉了。
忽而，一阵肉味飘香，将霍去病勾醒，直瞪瞪地看着李九手中的烤肉。
“诺，第一串。”
李九笑着将烤肉递过去。
霍去病已顾不得形象，夺过便是大口地吃着，看来是饿坏了。
卫青却是想的其他，看着不远处的沙坡，向着李九轻声问了句。
“先生，翻过这坡，便是龙城了么？”
“没错。”
李九将烤肉又递给卫青。
其实这龙城并不是一座城，只是一个祭坛，平日防护的匈奴不多，也就祭祀那时才会汇聚起来，这也是为什么李九敢领这两人来的缘故。
若是深入漠北，遇上一队匈奴正军，李九倒是可以逃脱，但霍去病这小子就难了。
见着卫青一脸意动，李九没好气地打断他的念想:“莫要想了，便是平日，也绝不是我们三人可以攻破的。”
虽说驻防的人不多，可也有上百余人，只要匈奴狼哨吹起，莫说一炷香的时间，便是一刻钟，那匈奴正军也能赶来了。
“我们等下只远远地看一眼，莫要惊扰了那匈奴。”
火堆炊烟轻薄，加上天气寒冷，白雾只凝成一片白气，而后消散在空中。
霍去病则是不顾，只埋头啃着烤肉，一边吃着，一边向李九努了努嘴，示意李九若是再说下去，烤肉就烤焦了。
“啊哈。”李九低头看了看有些地方已烧黑的烤肉，笑了笑，“无事。”
接着，便把烤肉放进嘴里，肉香味充斥着喉咙。
“先生不想去长安么？”
卫青笑看着李九，想在李九毫无波澜的眼神中找出一丝意动。
只是，卫青终是失望了，那英眸中毫无意动。
“我说，你也不烦么？”
李九有些好气地瞪了眼卫青。
记着那货每一次离去时，都总会问上这么一句。
“不烦。”
万一有一天，先生意动了呢？
卫青笑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烤肉。
“该说的，该会的，我都教了，你拉我去长安也是无用的。”
要说这阴阳家着实了得，精通卦象，天文，莫说识别方向，便是气候推演都能给算出来，在大秦时，常为天官，以推算历法。
只是那阴阳大家的竹简是以先秦文字所写，李九便是给了卫青，他也一时难以弄懂，索性李九便每个晚上将那竹简上的意思按自己的理解来讲解。
卫青自然也是知晓，但是想着先生如此大恩，自己也不以为报，便觉得有愧受恩，便想拉着李九入长安拜见武帝，以授官爵，只是，先生不愿为官罢了。
“但是，若是我有一天厌了，可能会入长安的。”
听着，卫青眉头一舒，笑了起来。
“届时，我定要带着大叔先生逛长安城。”
霍去病突然抬头对着李九笑着说。
这次回去后，他要告诉那长安街上的说书人，这塞外可有一位了不得的高人。
“吃吧，吃饱了，我就带你们去看看那龙城。”
李九可懒得再这个话题上深究，毕竟依着卫青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毅力，怕是连哪天哪时都给问罢才行。
三人就这么坐在黄沙上慢慢地吃着，温着火光跳动的火堆，看着漠夜。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中零星地出现了几点白。
几卷干草随着夜风吹着，撞在霍去病的脚边。
霍去病低头看着，只见着干草上莫名多了一点白色，微微抬头一看，只见得天边无限的雪白。
“阿舅，大叔先生，下雪了。”
说着，霍去病捧出手，想接着白雪。
霍去病并非没见过雪，毕竟每年冬季时，长安街上总是银装包裹，可是他没见过漠北的冬雪，那是一望无际的雪白。
下雪了？
李九也是看了看天空，见着霍去病乱糟糟的头发上已是多了几片雪花。
便有些恶趣味地在霍去病头上揉了揉，揉出了个鸡冠头来。
卫青则是沉稳多了，只是沉默地看着雪，一句话不说。
霍去病倒还是少年，猛地站起，向那沙坡跑着。
“去病！”
卫青着急地喊了一声，也是猛地坐起，起身便去追，想把霍去病给拦住。
“罢了，都吃好了，一起去看看吧。”
李九轻声笑道。
······
漠色茫茫，冰雪冲淡了黄沙之色，将天地染成一片空白。
山坡之上，坐着两个人，少年是站着的。
俯视着不远处匈奴人的祭坛，少年只是一股豪气在胸口，意气地看着那匈奴的旗帜。
晚风轻轻吹过，拂起少年的衣襟，又悄悄在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意中离去。
当要将大汉旌旗扬洒于大漠，教那匈奴不敢进犯！
卫青看了看李九，见着那脸竟添了几分愁绪，也说不出来，便看着那无垠的漠色出神。
只见得那龙城中挂着不知多少火把，将整个祭坛照得通明。
将何以时日，他将领着汉军，踏破这匈奴龙城！
“阿秋。”
霍去病冷不禁地打了个喷嚏，失坐在黄沙上。
“着凉了吧！”
李九好笑地看着霍去病，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系在霍去病的背上。
所以说，这么冷的天，就不要站起来吹冷风啊。
霍去病摸了摸吹红的鼻子，缩着身子看了看后边两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要不，我们回去吧！”
卫青笑着将霍去病脸上的白雪抹掉，不知说些什么。
“也该走了。”
李九耸了耸肩，轻松说道。
霍去病听着，便滑着沙子小跑着落下，往那温和的火堆跑去。
“看着点。”
卫青见着霍去病，伸出手要将他抓住，但没抓着，便只能见着那小子欢快地踏着沙子向下跑着。
“走吧。”
少年除了意气，也少不得莽撞，但也就是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也是所有人心心所念的东西。
卫青没有回复，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火光冲天的龙城，而后笑着转回头。
龙城，待我下一次来。
······
夜色深了，天气也就更冷了一些，风吹过让人冷不丁地颤抖。
霍去病还是未能睡着，睁了睁眼睛，蜷缩在身子靠近火堆，身上还披着李九的披风。
雪已经是停了，毕竟是初雪，总不会下的持续很久的。
愁着这火堆熄灭，卫青便商议和李九轮流添加材火，而李九正抽着长签，值下半夜。
当然，为了避免卫青的责备，霍去病可是闭着眼睛强忍着好久。
“又睡不着啦？”
李九一边添着材火，一边笑说着。
见着霍去病突然不动了，一副熟睡的模样，李九笑了笑，继续说着:“你舅父睡了，别装了。”
听着这话，霍去病缓缓张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旁侧熟睡的卫青，而后才睁开眼睛坐起。
火光映在李九的眸子里，霍去病往李九身旁坐进了一些，愣愣地看着李九。
“怎么，我脸上有沙子了？”
李九笑话了一下。
“大叔先生，你是何人，为何懂得这么多东西？”
又识兵阵，剑术，又懂得天文，数理，莫说这大汉内，便是天下也不见得有这么一位吧。
“若我说，我是先秦人，你信么？”
李九笑地将眼睛眯起，半倚着身子。
“我信。”
霍去病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既然大叔先生是先秦人，肯定见过不少人物，给我讲一讲啊。”
李九着重地看了霍去病一眼，而后转过身子向着霍去病，笑意更浓。
“你想听谁的故事。”
“淮阴侯，韩信。”
李九愣了一愣，半晌，咧开了嘴。
“那时啊，战乱四起······”
“最后，韩信便领着一军，待楚军过了河道，便引洪水冲散楚阵，领军杀出。”
李九自顾自地说着，然后，耳边传来均匀的鼻鼾声。
李九转身看了看已经睡着的霍去病，轻笑了下，然后看着这沉沉的夜幕，想着些什么。
······
又是一月。
“先生，若是来了长安，便来寻我，届时必带先生去饮最好的美酒。”
卫青转头看着李九，高声说道。
“是啊，若是大叔先生不识得在哪，便报上我的名号。”
霍去病这名，往后似乎要名震长安。
说完后，两人便骑着马追着日光离去了。
到了上郡休息时，卫青见着霍去病捧着不知哪来的书看地入迷。
“去病，哪来的书？”
“大叔先生赠的。”
“哦，那便要好好学，莫要丢了先生的脸面。”
“自然。”
霍去病喝了杯水，又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这本名为“无名”的兵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