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看着眼前摇摇欲堕，兀自挺立不倒的赵文德，以及他身后能横七竖八，随意堆放着的尸体，说道：“放……放弃吧。”
他自己也是气喘吁吁，全身脱力，以枪支撑地面，才勉强维持站立。
刚才一顿苦战，拼着以伤换伤，他才勉强杀死了任征跟高进，又乘赵文德不备，刺中了他一枪，拖着伤重之躯跟同样受伤的赵文德一场大战，两边都是油尽灯沽，真气将尽。
最后，还是武天稍胜一筹，以一招之差，在赵文德的巨掌击中自己前，长枪先刺入了他的腰胁之间。
赵文德缓缓坐倒，看着腰间流淌着的鲜血，竟似浑若未觉。
只见他神色凄厉，惨然道：“我只不过想求一处安身之所，难道真的如此艰难？”
见赵文德没有临死反扑的意欲，武天也不介意和这将死之人闲聊几句。
他对赵文德的身份、背后的故事，还是挺好奇的。
待气息稍复，武天摇了摇头道：“既然干的是刀头舐血的山贼，这种事也早有预料了吧？”
赵文德眼中杀意消散，听到武天的话后，自嘲一笑，说道：“你说得没错……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黑虎寨技不如人，今天栽在你的手下，成王败冦，传出江湖，恐怕也只会多上一桩少年英侠尽剿山寨强盗的美谈吧？”
“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狂笑不止的赵文德，武天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心酸凄凉之意，默然不语，静静地望着他。
忽然，赵文德语气一转，怨气冲天地道：“但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看到一旁悄然毕立的武天，他说道：“你以为自己杀了一伙强盗，做了一桩好事是吗？去他妈的行侠仗义！去他妈的正义！世间哪有什么正义？江湖上的大侠，那个不是吹捧出来的？都是一群浪得虚名的无耻之徒！”
见他越说越激昂，中气充足，武天明白他是到了回光反照之时，当下后退数步，越加警惕，生怕他临死之前，还要反咬自己一口。
“你以为我在发疯？我告诉你，黑虎寨众多兄弟，都是看穿了那些自称仁人义士之辈的嘴脸，才志同道合，意气相投！”
他眼中露出追忆之色，语气转缓：“想当年，我也是一心保家卫国，加入军队。第一个任务，就是那不知所谓的灭门之战！”
灭门之战？武天瞳孔一缩，他听许薇提起，灭门之战是朝廷联合众多世家、帮会，与各大门派之间的一场大战。此役之后，不少赫赫有名的名门大派就此除名，朝廷也是元气大损，对江湖中人的压制，反更不如战事之前。
“就是因为救了一个小姑娘！一个初入后天，连剑都未拿稳的小姑娘！这样的小姑娘，又有什么罪过，要命丧于万千铁蹄之下？就因为她是门派子弟？这场狗屁的灭门之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文德如梦呓般不住呢喃着：“更可笑的，是我就此变成了叛徒！叛徒就叛徒吧！反正我也不想在这劳什子军队混下去……”
虽然赵文德东一句西一句的，说得乱七八糟，但武天还是大致明白了他沦落成为山贼的原因，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同情归同情，赵文德和他手下的黑虎寨肯定也是作了不少恶事、杀害了不少无辜。光从任征行恶而赵文德包庇的一幕看来，可见他对此也是习以为常。
黑虎寨上上下下，都是罪有应得。哪怕经历过什么悲惨遭遇，也不是他们作恶的借口。
赵文德目光开始涣散，出神地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地方，口中仍在自言自语：“二弟本是武林世家中人，被盟友背叛，一朝被灭，随后流落江湖……唉，一个好好的世家子弟，却变成了贪花好色，人人为之不齿的采花贼……”
“三弟出身贫寒，少年时被看中并收入清风剑宗……但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门派，也是逃不了那场战争……话说回来，虽然少年时吃不饱饭，但三弟你也吃得太多了点吧？”
“四弟，一个好好的庄嫁汉子，村子却被那侥幸逃离的门派武者泄愤，一条好好的村子，就此没了喽！不过幸好，四弟你遇上了我……哈，四弟你的天赋真不错，我这门开碑手，也只有你能继承了……”
“你们等着，大哥我这就下来陪你们了……”
说着说着，赵文德终于慢慢倒下，合眼离世。
看着安详得彷佛只是在熟睡的赵文德，武天心中掠过一丝悲凉之感。明知自己没有做错，只手消灭黑虎寨，亲手杀死采花贼任征，都是在替天行道，但武天心中，却是殊无欣喜之情。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武天长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纷至沓来：怜悯、佩服、后悔、伤心……
唯触没有喜悦的情绪。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长嘶。武天扭过头去，却见黑风俯下马首，贴近武天头颈，不住来回磨擦，鼻中呼出的热气令武天有些发痒。
武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反手抱住马头，说道：“你是在安慰我吗？谢了。”
“时候也不早了，今晚就在寨里休息吧。”
走近寨时，隐隐听到寨内传来人声。
赵文德不是傻子，虽然武天是强敌，但他不会孤注一掷地将所有手下全都派遣出来。除了死在武天手下的六十三人外，寨中还是留有十人左右留守。
除此之外，黑虎寨也有不少人已经成家立室。寨中除几位穷凶极恶之徒，还有一帮老弱妇孺，在内守候着家人的回归。
武天脸色一变，拉过黑风，转身往山下走去。
“委屈你了，陪我将就一宿吧。”武天轻声对黑风说道，唯恐打扰到寨内的人。
也许这只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毕竟寨外杀声震天，寨内的人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只是为保安全，才没有贸然出来送死。
武天拖着沉重无比的身躯，左手牵引着黑风，一步一拐地朝山下走去，背影显得分外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