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值阳春三月,处处莺歌燕舞,晨起时分从远处的山坳飘来一大片雾气。
关四婶从那山路上下来,前几日她回了一趟娘家,念着那田里的油菜籽该是要收割了,想着去给她的娘家人帮忙收割一下。
她挑着扁担,那后边的挑子里灰蒙蒙的布料微微掩着,现出几个韭菜饼子的颜色。
前边则是一早在娘家后山的竹林里挖的新鲜竹笋。
她脚下穿着布鞋,在细嫩的绿草间沾染上了些许水汽。
眼见着那小黄花上滴下一颗大水珠来,她的那双大脚却是一扫而过,将那水珠洒在了松软的泥土里。
绕过那有着水井的湾角,她的家也就不远了,她将那担子卸下。
随后从摘下了一片芋子叶,将那叶子两边往中间一收,做了一个水斗锥子。
再往那水井里一搁,那清凉冷冽的水便盛在了叶子中。
关四婶喝了两口,着实甘甜,她本想着再歇歇的,一早做了许多事情,现在好不容易歇下来。于是她便寻了旁边一处石头,安静的坐了下来。
山间的水声哗哗的,交映着鸟叫,偶尔一两只蝴蝶飞来,在她身边起舞。
她虽看的专心,耳朵却是极灵敏的,不远处夹杂着唢呐的声音,不知是喜是忧。
这一路走来也没有听见这附近有哪处人家有大事啊!
关四婶正纳闷着,却觉得那唢呐声越来越近了一般。
她起了身,念着这会子赶回去,兴许还能在自家的小楼上看看是个什么事情呢!
她拍拍屁股,那麻布的长裤映衬的她有些肥胖,却是丝毫不影响她赶热闹的心情,她挑起担子就又上了路。
湾角一过,便是豁然开朗之势。
关四婶绕过一树正在结着青李的李子树,便远远的看见一群大红的队伍正朝着自己家方向走去。
她可不记得自己家有什么劳什子好事,何况有了大事竟然不同她商量一番,怎可得了?
她提起一口气,更是快步的朝着家里走了去。
等她气喘吁吁挑着担子站在了自家院子口,便见屋里屋外是围的个水泄不通。
她挑着担子更是难以进入,索性便直接卸了担子,想要进去那大红队伍里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却不想没有个把人给她让让路,饶是她平常泼辣惯了,也实在没能穿过那人墙。
“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劳什子事儿!”
关四婶从那人群中离开,便直接去了一侧的小门。
从那小门的木梯上去,便直接到了那木楼处,她朝着楼下一看。
且不说那些黑压压的人,就是那新娘子身上的大红袍都拖着长尾怕是有个两三米吧!
“大山?”
关四婶只当是看见了新娘子,她朝着那新娘子看去,却是自己家的傻儿子正穿着新郎服站在新娘子旁侧,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这会子正扯着那大红花的绸布,用手揉搓着。
“这可怎么得了?”关四婶哪成想一回来便是这幅局面。
那新娘子已经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碎步走到了堂屋门前的台阶上,那最中间的一步台阶还置着一盆烧的火红得炭火。
只见新娘子前脚刚迈出了步子,头上便是一盆水倾泻了个透,她虽然有些呆愣,脚下的步子却是安稳的跨过火盆,并且上了台阶来。
关四婶就站在那木楼上,提着一个铝皮的桶子,脸上阴沉的厉害。
下边看热闹的看见是关四婶在上头,都往后退了一些,生怕她一个生气,直接砸了桶子过来。倒是有几个不害怕的,直接仰头大喊着,“关四婶,今儿个大山娃的大喜之日,你怎么不见得换件新衣裳啊?要是布不够了,今晚到我家里取去啊!”
话音刚落,那些人便是一阵哄闹声。
“我换了新衣裳给我男人看可还行,可是现在这模样,切莫说没布,就是没米下锅了,我也不会上你家借那一两颗米的!”
关四婶嘴上说着,眼睛却是定定的看着新娘子。
大山站在那新娘子一旁,不停的给她用手挥着,像是要扇干那些水渍,他一边流着口水,一边还念念有词,“湿透了,你脏脏!”
关四婶见那新娘子闷不吭声,即使淋湿了盖头,也不见她发个脾气了来,倒叫关四婶心中更愧疚了!
她拎着水桶,摇摇晃晃的下了楼来,从那小门里出来,那些围着的人这下倒是识相的让开了路。
关四婶看着那姑娘十分有定力的站在一侧,那后头的小姑娘这会子正在整理那红裙的长摆,关四婶正想问那新娘子是哪里人,却听见堂屋里头的声音先传了出来。
“四婶你这是作甚?”那声音里确有几分苍老。
关四婶朝那堂屋里望去,才看见家里的老夫人正坐在一方木椅上。
“娘,这事情,你怎生不同我商量?”
关四婶看着老夫人,却是指着面前的两人,有些气恼的问着。
“怎么?你生不出个聪明的儿子,还想着管起我来了?
现在你这个尾巴上生的儿子长大了,我指望着他替我们关家传宗接代,我还有错了?
何况我是大山的奶奶,是关家的一家之主,这事儿同你商不商量今天都得给我办了!”
老夫人听着关四婶的话,那枯瘦的手往那木椅扶手上一拍,顿时起身厉声喝道。
“娘,你明知道大山现在这幅模样就是个痴子傻儿,你怎么能,怎么能误了这女儿家的终身呢?”
“是我自愿嫁的!”
那新娘子不知道是听到这娘俩的哪句话了,直接挑了一点盖头来,声音轻轻的,语气却是十分坚定。
关四婶看着那微掀的红盖头,先是见着一双细白的小手挑开着盖头。
接着便先是对上那一双清澈眼睛,水灵的像是刚刚她喝进了肚子的那一瓢水一般。
高挺的鼻梁下,胭脂红的小嘴更是有着似笑非笑的韵味,那鹅蛋脸更是在盖头中显得更小了些。
“咦!娘,好看!”
不说关四婶正定定的看着新娘子,就连关山那痴傻儿都怔怔的看着新娘子,口中的哈喇子更是斜着从他口中流了出来。
那新娘子瞧着关山那副模样,眉头微皱,关四婶以为是那新娘子嫌弃着关山那模样,却不想那新娘子却是直接扯了盖头下来,折了还算干着的一角,细心的给关山擦拭着那嘴角的口水,见他干净了些,她又才低头抿着唇笑了一下。
关四婶看得出神,手中拎着的铝皮桶子“咚”一声掉在了地上,倒是叫那新娘子一愣,立马收了笑意。
“我知道他是痴傻人儿,不过这样的人也定然是天真无邪的。
所以这盖头算是我替他揭得的,这该走的礼数都已行完,我便是关家的人了!”
新娘子看着关四婶,十分淡然且坚定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