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瑛等了一会儿,不见得关山出来,便去了石磨那里,提了一下饼子和土豆,又站在那里等着。
此时天色尚早,薄雾还在山间绕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已经看得清晰,那田间地里的绿叶黄花也是看得真切,倒是有微微的风吹来,那花儿便荡漾着,摇摇晃晃起来。
关家院子外有一棵大柏树,照着潼瑛的眼光看来,怕是有关家这屋子的四五层那么高吧!
柏树树梢尖上也是有些青嫩的新芽,青绿的样子可爱极了,那些掉落进油菜籽里的枝丫多半是苍绿的,显得颜色深邃了些。
潼瑛将关家的草木看的认真,连带着趴在石磨旁打盹的狗都被她细细的看了一会儿。
倒是没听的他们叫上这狗的名字,只是那黄色毛发倒是让人联想起一味中药—大黄,可是到底是一只小黄狗,此时的小黄狗约莫还在梦中,便见那两只短腿侧在地上胡乱的蹬着。
潼瑛不由的抿唇一笑。
“女儿莫笑,笑狗是会下雨的!”关四婶从屋里拿了背篓,正巧看见潼瑛正痴痴的笑着,顿时严肃了起来。
“娘说的可是真的?”潼瑛对于这些倒是半分不知的,不仅是因为家中没有机会让她看着狗狗笑上一场,更是因为这样的话她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真真假假,今天就知道了!”关四婶不很笃定的回答,只是像那些打太极拳的人一般,兜着圈子回应道。
潼瑛望了一眼那天,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潼瑛还想要问上关四婶两句,却看见关山从堂屋口一处冒了出来。
穿着潼瑛找出来的衣裳,倒是让他的身姿显得有几分颀长,即使那头有些许蓬乱发,倒是丝毫没有展现出他的傻气来。
潼瑛心头又萦绕起了奇怪的感觉,可依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山今日这身还真是好看哩!”老夫人拄着拐站在一侧,眼神里满是羡艳和欣慰。
“你也好看。”关山呆愣的看去老夫人,回应了一句。
这下换关四婶和老夫人惊讶了,这关山确实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呢!
“大山,你知道今日是做什么吗?”关四婶像是试探一般的问道。
“知道,回门。”关山又是楞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关四婶听着回答顿时又泄气了,她是头一回听见关山说四个字,不断句子的那种,可是刚刚她的试探,他依旧是断句着回答的。
关四婶本来高耸的肩旁慢慢又耷拉了下去。
“娘也要去。”关山又慢慢的说了一句,这下着实让关四婶心尖一颤。
“娘要去的,娘想看看那家的父母是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机灵懂事的姑娘哩!”关四婶笑着回道,她更是轻拍着胸口,好让自己的喜悦之情平静一些。
潼瑛看着关四婶这幅模样,也是说不出感觉,只觉得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却是说不出为什么高兴来。
关四婶说完又直接转身握住了潼瑛的手腕,“潼瑛,大山他,他会说一句话了,虽然不多,但是很完整了不是吗?”
潼瑛听着关四婶的话,像是被点悟了一般,想起一早和关山的对话,他不就是学会了说一句简短的话了吗?
几个人都装着喜悦,这才慢慢的上路了。
潼瑛的娘家在关家右侧的村子里,不过因为有些绣庄的生意,所以在村子里的房屋早已经垮塌一气,成了一堆废土。
临近的几个村子常有专门规定的时间去赶场,潼瑛的爹便会在赶场的时候将绣庄的东西摆去小摊上,若不是赶场的天,他也在街道的尾处置了一个门面,那些绣品就搁在门面里,偶尔也能卖上一两件的。
早些年间是逢二五八便赶场一次的,不过后来街上繁华了些,便改成了双数日子都能赶场。
如今的每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能去街上凑个热闹,今天便是双数的日子,潼瑛看着周边许多乡里都背着背篓或是提着布袋往街道方向走着。
偶尔关四婶也会同人说上两句,那些人多半是忙着活的,走起路来活像是追太阳的夸父一般,一阵风就没了人影。
因着关山走路慢吞吞的,所以三人一路不知道被多少人给反超了去,但是三人都不着急,依旧慢慢的走着。
有些人都已经赶完了场准备回去了,三人这才在街道的一处停下了。
自家养的土鸡连带着土鸡蛋能卖,前几日收割下来的油菜籽也能卖,平日是村里人拿来做猪食的红薯叶子也能拿来卖。
关四婶对这些都是见惯不惯的,最让她惊奇的多半是些吹成人样的糖糕,或者是一些不知道从哪里运来卖的丝巾。
而关山眼里所有的吃食都是好东西,能让他毫无欲望的双眼立马放光来。
潼瑛自是在这街上待的习惯了,倒是没有什么稀罕的。
此时的三人才走到了这街道的一小段,并肩接踵的局面倒是让关山与好几人撞了肩膀子了。
关四婶背着背篓,看着前边围着一圈人,心里有些想去凑凑这热闹,可是那关山却是更加急不可捺,鱼贯而行便冲到了人群前边。
“你TM的个杂种,你怎么不去死……”嘈杂的议论声中,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人群之中尤其明显,那一声又一声无法入耳的骂喊,让潼瑛想要赶紧离开。
“哎,姑娘,这儿是怎么一回事情的啊?”还没等潼瑛叫上关四婶赶紧走,就看见关四婶已经拉着一个女孩子问了起来。
“这个人有点疯癫,好像是刚刚有人走路把她撞到了,刚好掉进了人家养鱼的水缸里,她就在从那头一直骂过来了。”那姑娘这样说着,还给关四婶指了指刚刚潼瑛他们走过的路。
关四婶又看去一眼那个还在骂喊着的女人,穿着米白色的裙子,倒是有几分贵气的模样,可惜湿了大半的衣衫,连带着那湿漉漉的头发也像是倒挂在脸上的黑色面条一般。
“好像确实有些疯癫啊!”关四婶这样说着,眼神却是在寻找着关山来,这疯癫可别和自己那位痴傻的儿子给撞上了,要不然那可不得了啊!
那姑娘倒是没在意关四婶此时的模样,继续摆谈道:“这个女人年轻时也是极漂亮的,可惜他嫁的那个丈夫在外边乱的很,说是她丈夫还是个教书先生呢!有一次这女人发现了她丈夫在外边的事情,扬言要杀了她丈夫,结果这丈夫没杀成,她先被她丈夫给打成这副模样了!”
潼瑛听着这些别人的事情,只当是听了一个故事,可是在关四婶的耳朵里,却像是听见了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当年的关建勇可不就是喜欢在外边乱来吗?那时候这附近的窑子都是他逛遍了的,就连新婚那晚他不还是在窑子里过得吗?
可是关四婶懒得言说这些,只是一味隐忍,只要他别带着病回来,更别弄出个孩子回来就行,又向他请求,只要生下个儿子,就让他随便弄,这么兜兜转转的,等到大山出生了,关建勇可不就是乱到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儿了嘛!
关四婶想着,眼中那个疯癫的女人越发的像自己的模样了,可是那女人一开口,讲出那些关四婶到死都不可能讲出的脏话来时,她又觉得她和那疯癫女人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娘,大山呢?”潼瑛听完了故事,心里念叨的都是关山。
关四婶这才恍惚了过来,在那繁杂的人群里搜索着关山的影子。
可是那人影嘈杂,如何能寻到那样痴傻的人,也许他正在一角的地上画着圈圈或是玩泥巴,也许他在一处拿了吃食没给钱被人吊打,关四婶自是不敢想的。
关四婶正想着拉着潼瑛的手去找找看关山在哪里,却看见潼瑛整个人都被人扛了起来。
扛着潼瑛的人正是前两日娶亲时出现的那位三哥。
三哥一把擒住了潼瑛,直接将她扛在了肩上,任由着潼瑛的捶打,嘴上还说着“想不到我们还真有缘嘞。”
关四婶在那嘈杂间只听见潼瑛奋力大喊着“娘,娘”,更是让人着急不已。
关四婶又看去你三哥,他嘴角和鼻头还有些微红,连带着后脑上还有一截白纱布罩着,伤疤还没好又想来揭关家的瓦,当真是欺负她关家只有女人了啊。
关四婶看着那三哥一脸嚣张的模样,顿时将背上的背篓往地上一放,看着旁边一处摊子上架着竹竿撑着篷子,便直接将那竹竿一把扯下,横着便是一竹竿打在了三哥的脚弯处。
三哥脸上的笑还没完全散开,便“扑通”一声给跪下了。
四周看着那疯癫女人的人顿时转了方向,又看起了关四婶这一处的热闹来了。
三哥虽是跪下了,可是紧箍着潼瑛大腿的手却是没有松开。
跟着三哥的几个人都是村里的晃荡子,准备将潼瑛掳走的,想法是大胆了些,可是眼瞅着关四婶这大架势,一个个顿时就都怂了。
“你们愣着做什么?一个婆娘女人就把你们吓着了?”三哥一声厉喝,身后的几个人便硬着头皮跟着上前了。
关四婶挥着竹竿不让那些人靠前,那几个人也就一前一后的胡乱的调整着位置。
一个男人在一侧,直接将关四婶的竹竿给握住了,一群人都觉得胜券在握,今天这潼瑛怕是逃不出去了,正得意之间却看见潼瑛的烈性之极。
三哥一跪地,潼瑛的脚便也有了站地,她直着身子却挣脱不开三哥的双手,便附身朝着那三哥的耳朵上一咬。
三哥疼得嗷嗷直叫,他正要伸手打去她时,只见她用手肘朝着三哥的肩颈处狠狠的杀了下去。
三哥只觉肩颈上一麻,顿时松开了手。
潼瑛连忙跑去一侧,卸下了那雨蓬处的另一个竹竿架子,将关四婶身边的那些晃荡子给吓走了,又学着关四婶的模样,在那些人面前胡乱的挥舞着。
围着看热闹的人顿时还有喝彩声,正在一处吃着冰糖葫芦的关山倒是转了身来,看着关四婶和潼瑛拿着竹竿一副防备的架势。
他拿着冰糖葫芦就要来找她们,那正扛着冰糖葫芦架的人看着关山要跑,连忙追着来了,“你还没给钱呢,你别跑。”
潼瑛看去那边的喊声,才发现关山正一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口鼻处还沾着红色的糖壳,正朝着自己这边跑来。
“大山,别着急,慢慢走过来。”潼瑛细语的说完,又换做一副警惕的模样看着眼前几个刺剌子。
“关家的女人不是吃素的,别老是想着那些有的没的,若是还敢来下一次,我定让你们一个个断子绝孙。”关四婶也绷着一张脸,手中的竹竿更是握的紧了一些。
此话一放出,刚刚握过关四婶竹竿的男人立马后退了几步。
退着退着,人便退远了,那三哥看着自己只有一个人在原处了,只好看了一眼潼瑛,然后假装不害怕的样子说道:“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怂啊!”
三哥一边说着,一边也开始往回跑去了。
此时的闹剧已近结束,潼瑛和关四婶也是精疲力尽的将那竹竿扔在了地上。
关山跑过来看着已经瘫软的两人十分不解,但是舔食冰糖葫芦的动作却是没停。
“钱,给钱。”那扛着架子的人只管追到了关山,便伸手让关山拿钱来。
关四婶看着关山的两串冰糖葫芦都被舔的所剩无几了,这才从裤子一侧的口袋里翻出了一方手帕,那一张一张旧旧的纸票就躺在手帕中间卷的厉害。
关四婶拿出了缺角的两毛,递给那人,那人才满意的走了。
四周的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潼瑛看去一旁无辜的店家,想着怎么把那竹竿给他搭回去,那店家却是摸着胡子道:“女人就应该反抗,把竹竿给我吧!”
那店家倒是一副和蔼的模样,又听见店里传来了一个女声,像是女高音一般,“竹竿拿回来没?别想着为难人家啊,你要是敢像刚才的那些男人,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那店家赶紧收了竹竿,朝着三人尴尬的笑了笑,“收了收了,都听你的,听你的。”
那店家便往里走着,便念叨着,倒是让潼瑛三人觉得不好意思了。
潼瑛看去关四婶,关四婶也正巧看着潼瑛,两人不觉都笑了起来。
而那唯一没有离开的一个人,正是刚刚骂的上劲的疯癫女人。
此时她呆呆的站在那里,身上已经半干不湿的模样让人看着别扭,可是她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潼瑛三人。
待得潼瑛发现了,正要对上那女人的目光时,那女人却立马别开了眼神,然后朝着潼瑛看去的方向离开了。
那女人的背影,孤独无助的厉害,可惜她的泥沼只能靠她自救了,潼瑛是帮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