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的大门处,潼瑛朝着一侧的大路不停张望着,月亮不算的圆,不过残缺的模样倒是不那么明显了,一旁的额关山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在土里画着圈圈,偶尔抬头看一眼着急的潼瑛。
“潼瑛啊,你进屋吧,这几日的夜里还有凉风,可别着凉了。”
老夫人站在堂屋的门口对着潼瑛说着,口上念及的是潼瑛,可眼神却是关注着关山,她现在是知晓若是潼瑛去了哪处,那关山定然是一起的,那姑娘冷了凉了没事,可不能将大山也给冻着了。
“奶奶,我再瞧一会儿,若是娘回来了,我好将那饭菜热一热。”潼瑛没有回身,只是依旧望着那路口,不时的踮踮脚。
老夫人听着潼瑛的话,心下沉着一口气,“你在那处望着也没事,可是这风大,你不该去给大山添件衣服什么的?”
潼瑛听着老夫人的话,顿时一愣,那踮起的脚也慢慢回了去,她看去地上蹲着的关山,只瞧的见他的后脑勺,然后便能听见他偶尔抽鼻涕的声音。
潼瑛脚下一个旋转,便直接去了里屋。
“瑛娘,等!”关山看着潼瑛进屋,心里一着急便将那手中的额树枝一把扔在地上,大声的朝潼瑛喊着。
潼瑛自然是听到了那一声唤,便立马定住了脚步。
关山一个大步就朝着潼瑛去了,可惜那屋里的灯光在关山眼里却是模糊的,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便来了个狗吃屎。
“大山!”潼瑛和老夫人同时喊了起来,不过潼瑛是急匆匆的跑去关山身边,而老夫人是杵着拐走着。
“疼,瑛娘,我疼……”关山一抬头,那满口的土泥将他的模样遮盖,口鼻处分不清的口水和鼻涕将那泥土粘连的更加牢实。
“哦哦,不疼啊,我们先起来。”潼瑛安慰着关山,又将他扶了起来,一边拍着他身上的土灰,一边和他往屋里走。
“快些来擦一下!”潼瑛从洗脸架上取了毛巾,细细的为关山擦着脸颊,就连她的眼神里都是十分的仔细。
关山便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潼瑛。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我既然站在那里等你了,你只管慢慢走过来就好,若是再这样摔倒,我就不去找你了!”潼瑛话语里带着严厉,唬的关山一愣一愣的。
关山生怕潼瑛不理他了,赶紧点着头,“恩恩,好。”
“去换一身衣裳吧,待会儿娘回来了,你这脏乎乎的样子,可别让她不喜了。”潼瑛说着,又将他带去了休息的那屋去了,找来了外衫正要给关山换上,她一回头却看见关山已经将衣服完全褪下了。
潼瑛手里拿着那长布外衫,在那昏若的灯光里,瞧看那宽阔的胸膛,顿时小脸羞红,连忙别过脸去,“你这是做什么?”
“娘说,换,脱。”关山说的极其简略,幸而是潼瑛大概理解着他的意思,继续别着脸,将那衣衫搁在他眼前,“里衫不用换的,没有弄脏,只需要换一件外衫便好,你快些穿上吧!”潼瑛偶尔也会裁布制衣,可是都是给女人家做的,对于男人,顶多是她做过两双男鞋交与她爹而已,到底还是总害羞的姑娘,在那灯光下的映衬中,她的模样越发的可人起来。
关山在一边虽有些不明白潼瑛和关四婶的主张为什么不一样,但是他还是理解了潼瑛的意思,于是窸窸窣窣的开始着将里衫和外衫罩好。
“外边天气凉些,你再罩一件小褂吧!”潼瑛又在小衣柜里寻了一件深蓝的小褂递给了关山。
关山没说话,直接便接了过去,“瑛娘,冷。”
潼瑛抬起头来看去关山,才看见他正拿着小褂有些不知所措的想要为她披上。
“我找了青衫,披上便好,你只管穿好你的小褂。”潼瑛这才又寻了一件宽大的青衫披在身上,彼时屋外的狗倒是欢实的叫了起来。
“约莫是娘回了,我们出去看看吧!”潼瑛走前便将关山的手腕握住了,两人又出了门去。
便见那黑乎乎的山,将那天分隔成无数的波浪,风从一侧吹来,倒是有几分清冷感。
不远处一团红色的火在跳动着,一点一点的移动过来,偶尔可以在月色里瞧见一些烟雾朝着一侧飘远。
微风将潼瑛两侧的头发吹了起来,飘飘摇摇的,站在一旁的关山便努力的凑近着那发梢,像是在风中嗅到了清雅的香气,想要从她身上嗅到更多一样。
“娘!”关山正嗅着那清香,便听见潼瑛高声喊了一句,他伸长了脖子朝着那处看着,眼见着火红到了门跟前,便见关四婶将那手中的火把一下子捅进了门前的一堆土沙里。
“娘,娘,娘娘!”关山在一旁重复的喊着,关四婶只是伸手拨了一下关山的头发,便默不作声的朝着屋里走去。
“娘怎么现在才回?”潼瑛也关切的站在一侧,仔细问道。
“今日你奶奶没有告诉大山的姊姊们,我今日便去找了大姑娘,想来二姑娘和三姑娘不久知道了,到时候定然回来瞧瞧你的。”
关四婶没提关于暗花的事,因为她说了也已经不能挽回些什么了,对于老夫人而言,这样的事情也不过是饭后茶余的一带而过,说不定还会被讥讽上一两句,索性她就不去给自己添这个堵了。
“哦,原是如此,娘,可曾吃饭了?那锅里还热着哩。”潼瑛轻声的唤着。
“我就是同她说了几句,路上有些又耽搁了一下,饭倒是没吃。”关四婶依旧撒着谎,倒是十分自然的走去了厨房。
右侧的小门进了去,便是一处锅灶,与客房和堂屋离的远些,平日里几个人都是在厨房里边吃了饭,现在潼瑛来了,若是以后再添个儿女,饭厅多半要挪去堂屋了。
关四婶心里念叨着,手上则是打开了锅盖子。
今日的菜倒是没什么好菜,剥上一两个豆荚,做一碗豌豆饭,再从地里掏出几个小土豆,连带着那细嫩的土豆片一起合着几片腊肉,便算是一顿美味佳肴了。
那锅里的饭菜也正是如此,那土豆倒是柔软细腻,豌豆皮却是厚实了些,绷开了之后便是细沙一般的口感。
关四婶没有说话,只觉得饿极了,三两下便将那锅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今天的油菜?”关四婶用瓜瓢舀了水,将那两个不算太脏的碗洗了起来,潼瑛便在一旁看着。
“油菜?哦,田幺婶家的已经收割完了,下午又到我们家的地里收了一些,这会子正摊着呢,明日一早便把剩下的都割了,若是太阳好,等不了几日便能将那油菜籽打出来。”潼瑛说的丝毫不含糊。
关四婶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又想起今日里那一双细嫩白净的小手,不知道她以前做些什么的。
关四婶没想太多,手上还沾着水,便直接往宽大的布衫上一擦,然后就拉过了潼瑛的手,潼瑛却是将手一缩。
关四婶这才瞧见那细嫩的手上已满是细茧,更有几道划伤的口子,正豁开着皮肉宣示着今日的成果。
“疼吗?”关四婶念着自家大姑娘在何家的模样,刚死了孩子,自己还是从鬼门关里出来的人,那婆家的人竟然就让她一个人坐在树下,想到这里关四婶便心疼着。
看着眼前的潼瑛,她心中也是一阵心疼,随时别家的女儿,可到底是嫁到了关家,别人捧在手心里的物什,嫁到了别人家就成了破铜烂铁一般,比着心也是应该关心一下的。
“不疼。”潼瑛摇摇头,身边的关山也蹭了头过来,看着潼瑛受伤的口子,连忙朝着她的手吹着凉气。
关四婶看着那张小脸,此时随时淡然十分,可在她看来却是委屈不已。
想当年她嫁到关家时,第二天也是被老夫人赶着去做工,她不愿意,只想着找关建勇,老夫人遂了她的愿,等把关建勇给找回了,她还是被逼着去做工,昨晚整个人就瘫在了田梁上,一言不发只是流泪,晚上老夫人也没能留一口热饭给她吃的。
虽说她没有那般苛刻,要将潼瑛折磨个死去活来,但是到底刚从自家过来,本就没有适应,还要做牛做马,拼死拼活。
“你既然叫我娘,不是和别家的姑娘一样,嫁去后唤的是一声妈,你定是看在我这儿子这般痴傻,所以让我把你当做女儿来养啊,别说不疼,等你睡了一觉一起,便知道厉害了。”关四婶的语气很像是对女儿的责备,眼神里却是慈爱的。
“你随我来。”
潼瑛听着关四婶的话,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里叫了一声“娘”,不过是因为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事情,哪里会想的那么多,不过既然关四婶这样认为,那便就是吧!
她被关四婶牵着去了一间屋子,约莫是关四婶的屋子,不像是那间新房,有窗户作伴,而是一个小开口,偶尔有些光线进来。
潼瑛看着关四婶将一只煤油灯点燃了,那长长的灯芯让火苗变得有些微弱。
关四婶在屋力四处寻找着,终于从一个小柜子里翻找出来了东西,“消炎的药膏,这是三姑娘成婚的时候,有人送的礼,我没当一回事,倒是三姑娘一本正经的叫我收好呢,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关四婶有几分喜悦,连带着站在一旁的关山都吃吃的笑着。
关四婶的三姑娘叫关小菊,天生喜欢男孩子的扮作,小时候被一个赤脚医生给收做了小徒弟,等到了学徒的第二年才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倒叫那赤脚医生一阵为难,最后还是将这小徒弟给教会了。
那三姑娘也是个随处跑的人,前几年遇见个病人,还给他治好了,这才有了关四婶的三女婿。
这药膏便是三姑娘的朋友们送来的,那时候老夫人在家整日里叨叨着,送礼怎么能送这玩意儿,现在还是保留的完好。
潼瑛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看着关四婶将那白色的药膏挤出来,在她手上轻轻涂抹着,有一种臭熏熏的味道,她闻着了,却不好意思说。
“娘,臭,臭,瑛娘。”关山却是在一旁大声的说着,丝毫没有什么顾忌。
关四婶将那涂药膏的手往关山鼻子前一伸,“大山,臭啊,才是好的呢!就像你一样,痴痴的,偶尔臭臭的,那才是娘的心头肉啊!”
潼瑛没料到第一晚就看见关四婶这般调皮的模样,她想着关四婶年轻时候的模样,却是丝毫想象不得。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你一入眼就感觉那就该是她的模样,像是夏天时的她,让你想象不到冬日里的她该是什么模样一般,她只能生活在当下,那些记忆里的她都只是你对她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