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中不由回忆起母亲的一举一动,我晕厥后并未多问的母亲,得知我要进宫时意味深长的笑,还有进宫时特地把我支开亲自去和姑姑谈,这一件件事,都不是母亲的做事风格。这要换作平常,或许我早就发觉了,可是我被哥哥的腿伤和急迫的心情冲昏了头脑,竟丝毫未觉。
“阿阮,你可知,今日姑姑能够坐在这天下最雍容的宫殿,你父亲在朝中能一言九鼎,你能够成为这京城中最高贵,生活得最恣意的贵族小姐,靠的是什么?”姑姑的话将我从沉思中拉回。
“是家族。”未等我回答,姑姑便开口道,“因为我们都是谢氏儿女,因为站在我们身后的,是谢家这颗参天大树,它数年如一日地庇佑着谢氏子孙。”
“可是……”我正要开口。
“眼下你看到的,是士族式微,这没错。可阿阮,你要知道,我谢氏一族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历经数朝数代,底蕴雄厚。便是我这个皇后,甚至于如今谢氏族长,也就是你父亲,也不清楚家族真正的实力。”姑姑打断我,言语间,满是谢家女儿的自豪,以及多年身为一国之母的磅礴气势。
“既如此,那族人为什么还要低调行事,隐忍数年?”我忍不住问道。毕竟活了十五年,有些事我并非不懂。
“那是在等待机遇。”姑姑目光悠远,意味深长地道,“纵览谢家家史,你就会发现,谢家一直依附皇族才得以绵延。就像为了家族繁荣,我,谢氏嫡长女,必须嫁给当年的太子,换言之,大周朝母仪天下的皇后,必须由谢家所出。而你的父亲,要迎娶你的母亲,当今的嫡出妹妹,太后最疼爱的女儿!便是当年士族最为鼎盛之时,也少不了和皇族的联姻。皇室和士族,似敌似友。就像,谢氏女可以母仪天下,但注定此生无所出。”
“什么?这……”我早知太子哥哥非姑姑亲生,可从未料到,姑姑之所以不惑之年仍无一亲子傍身,竟不是因为对外宣称的身体抱恙,而是皇帝,那个我常常唤作皇姑父的人亲手所为。
“也正因如此,谢家,很早就想脱离皇室束缚,真正的独立。而眼下正是机遇。明帝昏庸,豪杰并起,这天下,眼看就要乱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京城之外,早已哀鸿遍地。周氏皇族早已无开朝武帝建国时的明智英勇,他们管不了,也不愿管。他们只是偏安京城,掩耳盗铃一般堵住耳朵,沉迷声色享乐。”姑姑的声音带了些狠戾,“既如此,我谢家为何不可取而代之?”
“什么!”我大惊。谢氏一族暗中筹划的,竟是如此之事!
可我骗不了自己,听着姑姑的话,我胸中涌起的,是无限骄傲和万丈豪情。
“况且,边境外,匈奴虎视眈眈,他们已蛰伏了数百年,边境百姓的日子已是水深火热。匈奴不断于边境寻衅滋事,百姓如今已至提匈奴而色变的地步。我谢家纵使想施以援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姑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
是了,父亲如今护国公的名号看着响亮,可早已无兵权。当今不但昏庸,且刚愎自用,容不得任何威胁到他皇权的人。也亏得父亲以养伤之名上交虎符,否则,或许早已死于莫须有的罪名。可是父亲交权是假,旧伤确是真。再这样下去,我谢家军如何继承?
“至于你哥哥的腿伤,你觉得,这京城中,还有谁,能突破重重护卫,害你哥哥受伤?”姑姑话峰一转。
“这……”我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可是又不敢相信,“或许事情还有转机呢?”我只能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侥幸安慰自己。
“不错。正是本宫那便宜儿子,你整天挂在嘴边的太子哥哥!”姑姑毫不客气地打破我的幻想,“那时你还抱怨本宫对他不好,又是玉树临风,又是恭良孝悌,把他夸的那叫一个天下无双!现在你知道了,你的太子哥哥,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呵,”姑姑轻笑,却分明带了凌厉。“到底不是谢家子孙,骨子里还是念着他周氏皇家。”
初秋的天,依旧带着几分燥热。我身处暖意融融的后殿,却如坠冰窟,浑身冰冷,止不住的颤抖。
这就是皇权斗争吗?这就是士族延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