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赤琛睁开了眼。
刺目的阳光镶嵌在蔚蓝的天空之中,刚开始眼睛似乎还有些不适应。
这里遍地开满了金灿的雏菊和暗红的罂粟,它们被成片地相隔着种出了望不到边的原野,本该如此鲜花摇曳之地却安静得如同坟墓,花枝有节奏地摆动着,但肌肤却毫无风的触感,原野中部巨大的骨骸安宁地躺在花间,如太阳嵌在天穹,充满死亡气息的骸骨倒塌在朝气蓬勃的花丛里。
花儿们看起来这才显得让人感觉心底发凉。
生与死在这里交错,金色与暗红色交接,摇曳的花枝与死寂的衣角交杂。
这片土地充满着矛盾。
席赤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视觉感上的不同。
火烧瞳已经让他的世界变成了灰色数载,他只能从最直接的感官上感觉到世界的模样。
此时他却从视觉上堪破了花间百态。
久违的感觉让他几乎呻吟出声。
踏过花间,把脸庞凑近了仅存的一簇汪泉,黑色的眼眸直直地聚焦在水中倒影的眼中。
“这.......”席赤琛有些恍惚,他回忆起了刚才。
他在日本南部町,遭遇了三位忍者的劫杀。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战魂般威武的殁王影身上。
那眼前的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茫然。
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有些发呆,很久没有回到这种真真切切看到色彩的世界。
“刚才.....那是梦么......”席赤琛呢喃道。
他猛地抬头。
那汪清泉已经被他抛在身后,巨大的石台矗立在他的眼前,鎏金般的大理石柱支撑着这座宏伟的建筑,数百道阶梯直铺其上。
席赤琛拾级而上,脚底柔软的触感让他低头看去。
他的脚上穿着学生范儿的帆布鞋,身上简单的白T恤配上记忆中好早就被妈妈丢掉的那条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杜兰达尔已经不知去向,如果在巢穴的记忆是真的的话。
眼前的阶梯逐渐减少,他几乎已经看得到高达数十米的石台面了。
走上这高处他才发觉其实石台不仅仅只是这一面的阶梯,正对面的边缘毅然也有,但是与他脚下相对的,那段阶梯呈深邃的紫黑色,偌大的石台也被鲜明的黑白分界线分成两半。
如同光与影。
石台空荡荡地,唯独正中一面洁白的墓碑孤零零地矗立。
席赤琛不急不缓踱步前行,心中却自然而然地警惕了起来,全身肌肉紧绷。
走近了他才发觉,那并不是一面墓碑,而是一席高高在上的王座,依旧是如同洁白大理石的构造。
他眼神一凝。
这王座的样式......
他见过。
就在南部之星的广场上,被分割出来的那个空间里!
King!
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右手摸向了后背,平日里挂着剑袋的地方却空空如也。
摸了摸胸口,蜈蚣般针线缝着的伤口悄然不见。
“那......是梦么。”他再度轻喃出声。
他听人说过,有的时候你总会在某个地点某个角度恰逢自己似曾相识的一幕,那是因为我们所正在经历的是真正的自己在生死存亡之际冗长地回忆自己的一生,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地再度经历自己被遗憾点缀的一生。
等到你看着自己的子孙哭倒在苟延残喘的自己身前之时,你的目光就会从溘然而逝的老人身上飘回空气之中,漠然地看着一大厅人张罗着自己正在冷却但还留有余温的尸体。
谁也不会发现你已经回首完了漫长的一生,在无数个熟悉的视角里重逢了自己爱慕过的四五个女孩。
但席赤琛不信,如他在梦里对那个叫做康斯坦丁的老人说的,他是无神论者,自然固执地相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变成了一堆连细菌也懒得去发酵的无机物。
可现在由不得他啦。
有神的眸子,无边花海的真实触感,一身年轻大学生的打扮。
这就是在他那个叫做火烧瞳的东西到来之前所臆想过的未来。
他真的就这么做了个梦,就像那个对他说人死之前会重新回味自己一生的人所说的,他感觉到了去了巢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熟悉。
是梦也好。
至少不会再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东西而奋斗,握着剑的手在虎口震裂的时候又何其不痛,但是TiAmo在他身后,左戈斯那个嘴巴歹毒心地却慈祥得一塌糊涂的糟糕老头的学生在他身后。
没有理由让危险先自己一步降临到一个女孩子身上。
就算现在那个叫TiAmo的女孩到他的身旁扇自己一个耳光晃着他的肩膀让他清醒清醒回去继续上那该死的富士山,屠了那该死的只存在神话中又顶多只存在那群疯子一样的异种口口相传的古老故事中的神。
他也会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告诉女孩。
他厌倦了。
谁都是自私的,就算是敢于去为所有异种而战的康斯坦丁在同时也会想着把该死的三柱神钉在拉莱耶的墓碑上为支撑自己多活了一百载的仇恨画上句号。
梦里可笑的世界关他什么事,把杜兰达尔丢开他连那个叫做千的少年的一拳也挡不下来,却被遵奉为他们那一届的第一名,被冠以如康斯坦丁一般领权者的名号。
可康斯坦丁也只能含恨而活,却没法手刃肮脏的神明。
自己没准也只能那样。
这里的宁静才是能让他惬意享受的地方,纷杂的火拼属于把鲜血浇在战场上的战士们。
他从心底里也就还是个未入二十的孩子,在那个长长的梦里他也有想哭的时候,有的时候是在嗜人的黑夜里,又有的时候是在康斯坦丁那个老家伙小小的阁楼上。
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骗进了一群神经病为神而奔波的生活中,如同巨大的雪球里夹杂进了他这么一个坑坑洼洼的石子。
他该回去了,不是像往脸上浇上一注水一样回去那个可笑的梦里,而是步下阶梯,穿越花海,回到自己进入这个地方的大门,无边的花海看起来何止万顷,但他觉得他总能找得到回到自己正常生活的大门。
就像睡了个长长的觉一样数着街边的路灯回到饭菜已经热好的家里。
“要走了么,席赤琛。”
耳畔温婉的声音响起,全身放松的他在闻声转头的一刹肌肉重新紧绷。
正中的白色王座上并没有人影,声音从席赤琛的视角盲区传来,那是紫黑色的一面。
如上箭紧绷的弦一般,席赤琛却并没有贸然前行,前倾的身子如同即将如雷霆一般出击的猎豹。
那头传来特殊材质鞋子触地的脚步声,来人在悠闲地步下王座上的阶梯。
暗红如风中摇曳的罂粟一般的指甲印入席赤琛的眼帘,接而修长身姿尽显。
女人身着一袭亦然如同罂粟般颜色的华贵纱裙,双鬓垂下一缕乌黑长发,皓腕之上没有任何装饰品,朴素却又难掩高贵。
尖细的下巴高昂,难掩其骨子里的高傲,状如罂粟的妖异印记刻于光滑额间。
绝色之姿。
即使有着眼间难以察觉的岁月留下的痕迹,但在席赤琛所见的人之中,颜容当属之最,即便是TiAmo与她相比,也略微逊色。
“你是谁。”席赤琛的声音有些冷,二十岁的男孩在陌生人面前酷到没边儿。
“唔......”女人伸出一根手指,轻咬在朱唇边,如同在认真地思考。
“这个问题,以后你自然会知道。”半晌,席赤琛只得到了这么一个无意义的答案。
“坐下,有兴趣听听故事么。”她自顾自走过席赤琛身旁,肆无忌惮地在边缘最靠上的阶梯上坐下,轻拍身旁的阶梯,示意席赤琛坐下。
她的声音彷佛有着某种魔力,席赤琛听话地照着她说的做。
“你的梦里......有苏我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