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刘管事挑眉,很是诧异,这年头姑娘家也学着当小毛贼了?想着已经走到了账房门外,推开门,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姑娘倒在一堆账本上,睡得正熟。
那孙大瞅着刘管事的神色,正要上前将青净抓起来,却见刘管事伸手阻止了他。
“刘管事,咱干嘛不把她抓了见官?居然敢到咱们玉三春偷东西,太不长眼色了。”
听孙大说完,刘管事鄙弃的目光掠过他,踱步来到那堆满了账本的桌案前,震惊之色便是挂了个满脸。他随手拾起一本来,仔细翻阅过后,赞不绝口。
“这真是老夫这辈子见过最精细的账目了,还有这字迹,真是不错呀。”
孙大给看懵了,这刘管事是不是被那些账本给逼傻了,怎么见着这小贼不抓,还莫名其妙夸这账本,难道刘管事后悔赶走周先生了?
刘管事摸着下巴,侧过头看见仍旧熟睡中的青净,招手让孙大将她背到厢房里去。
“刘管事,您这是?”孙大瞪着眼睛,没反应过来。
刘管事放下账本,拍了他的脑袋下,笑骂道:“那白眼儿狼走了,我玉三春又来了个人才,这小姑娘一看就是无依无靠,以后可比他好管教。”
孙大一拍掌,赞道:“刘管事您真是高明啊。”
眼前又是一片黑暗,青净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毫无知觉,她顿时慌了,这时忽听见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这姑娘长年累月的吃苦挨饿,身子都快废了,虚弱得很,以后好好的调理,一年半载的也能和常人无甚差别了,不过这底子虚薄会落一辈子的根儿。”
“那您看她何时能醒?”
“晚些时候吧,她这是一路奔波,米水未进导致的,待会先给她喂点米粥即可。”
“好好好,多谢大夫。”
二人的步伐渐远,青净使劲动了动身子,这才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回应,稍舒了口气。
到这里转眼已一月左右,青净这个账房女先生可谓是深受刘管事看重。不过却从不给她月钱,只她的吃穿用度不曾怠慢,说她孤身一人,拿这么多钱不安全,都让刘管事给收着了。青净倒也无所谓,毕竟她在这里暂且只谋个生路,虽然对刘管事的做法不太满意,但她如今确实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还没底气跟刘管事叫板。
“青姑娘,我看你每日都呆在账房里,还是出去透透气吧,免得给憋坏了。”跑堂的伙计张小贵空下来到了账房,笑嘻嘻的冲青净说。
“我人生地不熟,出去也没什么好玩的,不把自己弄丢就好了。”青净审核着账本上的每一笔账目,时不时执笔添上一两下。
“这担心啥,咱柳镇就这么点大,还真能给你走丢了不成。”张小贵擦擦手,也不敢撑在桌案上。他不过比青净大了一岁多,也是个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过几天是上元节,有灯会呢,可好玩了,你跟刘管事说一说,带上我一起去呗。”
青净抬眸,瞄了他一眼,小伙子笑得更加谄媚,见眉不见眼的。
“你要真想去逛灯会,跟刘管事说说不就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张小贵抠抠脑袋,瘪着嘴说:“刘管事才不会对我们这么好呢,不过要是你去跟刘管事求求情,他肯定让你去看灯会,我也能沾沾光嘛。”
“灯会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猜灯谜,对对子罢了。”
“这些是不好玩,好玩的是那些才子佳人,每年上元灯会,不少世家的公子小姐们都被允许前来参加。”
“哦?”没想到这个时代的风气却是这般不同。
青净搁下笔,支着下颌,盯着张小贵笑,难得露出年轻女孩子的生气来。
“可我也没钱去逛那灯会,只能心里想想罢了,你还是晚些时候自己去吧。”她的确对灯会没什么兴趣,出身名门的她,参与的都是豪门的宴会。虽然从小被父亲带出去奔波见识,为了家族的事业,她的本事连她自己也快数不清,就连神偷一般的手段她也学了个精通。
“这,那怎么办啊……”张小贵有些急了,他只是个小伙计,身上也没几个钱,还不敢夸口承担青净在灯会上的花销。
他也只好垂头丧气走了。
那边,刘管事提着一盏金色的莲花灯进来,满脸的笑容,看见两人抬手便打了个招呼道:“青丫头,你看,这是东家赏的金莲花灯,宫里面才有的上元花灯,御工坊的手艺,好得很。”
“刘管事这样高兴,可不止这一盏莲花灯罢。”青净眉眼一弯,似笑非笑。
刘管事这才将金莲花灯放在柜上,目露赞许,笑道:“东家昨日启程,马上就要到了,东家的家眷们也来了许多,听说,二小姐要在咱玉三春搭擂台招亲。”
“在这里招亲?东家是何许人?”青净愣了一下,觉得这搭擂台招亲一事,绝不是一个门阀世家会做的事情。
“这你可就想岔了,咱们玉三春的东家,可是这康朝鼎鼎大名的武林世家永乐陆氏。”刘管事微扬起下巴,半晌却又觉得不对劲,“不过东家二小姐不在都城内招亲,却要来柳镇,便有些让我想不明白了。”
“或许人家便是径直来寻人的,觅着了便嫁呗。”青净语气轻快的,惹了刘管事嗔怪。
“你这丫头,说话仔细点,要是东家来了还这般没规矩,我可保不住你了,哪有下面人编排主家的。”
待夜里丑时,楼里传来声响,青净这才醒了。披了件外衣起身看是何事,却被迎面来的厨娘周氏拦住了。说是东家一行人刚到,好在刘管事一直领着人在大堂候着,也并没有手忙脚乱。周厨娘嘱咐她回去歇着便好,她年岁小,又是管账的,去了也并不帮什么忙,明儿一早再去见东家便是。
既没让她过去,她也没那份心思去凑热闹,好生睡个囫囵觉比什么都重要。
翌日一早,青净洗漱完毕,喝了一杯温水,出了房门。院子里干净非常,与她最初见到的脏乱迥然不同。自她落脚玉三春,便央刘管事好生整顿了一下店内,如今看着这院子才更像个样子。
“咦,青姑娘醒了?刘管事找你呢。”周厨娘穿着围裙,怀里抱着各种香料从大库房里出来。
“好的,劳烦周婶了。”青净点点头,礼貌地道谢。
天气已在转暖,青净穿着灰蓝的直缀长褂,一头秀发只用一根木簪子绾起,眉眼温润淡泊,还真有那么一丝账房先生的光景来。
才走过穿堂的小道,就听见女子的笑声,宛如风中银铃,勾的人心里痒痒的。
“二哥莫要再取笑屏儿,屏儿本就不善诗词。”说这话的正是玉三春的东家陆氏的二小姐陆芸屏。
“你还笑,一首游春诗做的这般,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而这人便是陆氏的庶子陆令远。
一旁坐着的两人,一人是陆氏的家主陆谦,另一人是嫡长公子陆令阐。刘管事站在他们身后,神情恭谨。
“阿宽,那位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陆谦侧过头,任那一双儿女玩闹。
“在店内仍旧管着账目,很是不错。”
“查清楚身世了吗?”
“是柳镇外禾青村的姑娘,清白人家出来的,有个年轻时当书童的曾祖,父母前些日子上山双双丢了性命,家里除了她还余一双孪生弟妹。”刘管事说起这个来还有些唏嘘,可见对青净的家世多有怜惜,更觉得这个丫头如今靠自己双手过活,有一手好算数傍身,实在令人佩服。
“确实稀奇。”陆谦笑得不自觉,可一旁的陆令阐却瞧出些味道来,便开口让刘管事去寻青净来。
没想人便就在院门站着,刘管事刚一来到院门便被唬了一跳,心下本因东家的话而觉得忐忑,此时耳后就有些发热。见青净站在面前一脸平静,招呼让她跟着去见东家,还嘱咐了声,见着东家不要怕,问什么说什么便是。
青净绕过院门口的树丛,坐在院中树下的几人就跃入了她的眼帘。
陆令阐只觉着似乎被一泓水润了心田,并不因为那走近的女子容颜如何,只那温水一般看着不冷,却随时能凉透,让人抓不住的气质,男人,最是好奇这样的女子。
他眨眼,眸光如清风流光一般绕着青净,细细打量。
“快来见礼。”刘管事退到一边。
“见过陆先生。”青净微颔首,态度非常端正。
“哦?你叫我先生?”陆谦莫名笑了起来,眸中颜色都加深了几许。
青净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神态自若,忽而看了他身边的人一眼,陆令阐。
“自然。”
陆谦盯着她,忽然笑了出来,让青净坐在他身侧的位置。
“听刘管事说,你是禾青村的姑娘,你父母为何会准你一个女儿家只身一人到这镇上来做活?”陆谦开口便惹来刘管事的茫然,东家不是都知道青净如今家境吗?为何还有此一问。
“我只想好好活下去,让我和我的家人能过得更好些。”蓦地,脑海里浮现那初到这个世界时见到的那两个孩子。
“上元节那日,我的二女儿就要在这柳镇比武招亲。之后,你随我们回永乐府城罢。”
永乐府城,乃是康朝的都城首府,繁华非常,而陆氏在永乐府城便以武学扬名,康朝大半的肱骨将帅都与陆氏有极大的渊源,陆氏历代家主都是一位武学大师,门生遍布天下。
青净沉默半晌,忽抬起头来看着陆谦。
“我还不能离开柳镇。”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陆谦笑道。
“对于您来说,我有何价值?”
陆谦看着她的眼睛,敛了笑意,他掀起茶盖,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
“因人而异罢了。”
陆令阐唇角微扬,旋即目光便从女孩的身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