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身体快要撕裂了……
凌霁月艰难地睁开眼睛,恍恍惚惚间看到自己瘫在一个风雪飘摇的草棚里。
她印象中最后一件事,是颍妃闯入冷宫,对她口出恶言,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跟着羞辱她。
北方边境多有夷狄侵害,幸有挞族相助,颍妃是挞族的公主,地位超然,入宫即被封为嫔,不到三个月便封妃,恩宠正隆,自然不会将已被打入冷宫的凌霁月放在眼里,即便她是这大烨皇朝的皇后。
凌霁月自知身份低微,当年身为太子的赵祥阜之所以娶她,是由于其母敬敏皇后宋惠明一力主张,赵祥阜鉴于孝道,不得已才答应了。
他登基掌权后,没有废黜凌霁月,而是给了十年荣宠,后来不知怎么的,许是觉得忍够了,便大张旗鼓想要废后。
宋惠明极力制止,但赵祥阜羽翼已丰,两人角力许久,最后凌霁月保住了皇后桂冠,但宋惠明身为皇帝生母及嫡母,被赐封号悖字,封为悖太后赶出宫,即便悖太后日日枯灯静坐,赵祥阜还时不时命人去唾骂。
随着往事回忆不断冒出来,凌霁月记起来,自己是在夏至最热的那天溺亡的。
那时她身上长满了虱子,恶臭远传,但宫人就是不愿意施舍一点水。
后来她喊到声音都嘶哑了,颍妃才拿了两大缸水进来,一进来二话不说把她推到一个大缸里,从另一个大缸舀水泼向她。
待她泼够了以后,还觉得不过瘾,命人把她的头按在水里,看她挣扎的样子。
可是那时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进食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动了动,颍妃觉得不过瘾,让宫人一个个轮着唾她面,见她还是不挣扎,就发狠亲自动手把她的头按下去,按了好久……
那可真是难熬呀。
但凌霁月并不怨天尤人,她出身卑微,而嫔妃们身世显贵,若非有个皇后头衔,个个都能践踏她。她曾荣宠十年,也算是享尽了天下的荣华富贵,皇宫三宫六院嫔妃数十人,哪能人人受宠?看在别人眼里早就恨得牙痒痒。
得了个这么的下场,凌霁月倒也没啥可怨的,没有金刚钻却揽了瓷器活,猜到会落此下场,痴心妄想要这泼天富贵,也总得有代价。
但若说无怨无悔,那是不可能的。
若让她重活一次,会老老实实听娘亲的话,平平淡淡过这一生。
若让她再选一次,一定不会让宋惠明为了她,折损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更不会让慧雍庵大大小小一共一百多名尼姑死于非命。
还有心底里那道似有若无的影子……
这些都是她的罪孽。
御书房中。
“皇上,方才冷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今日未时三刻薨了。”赵祥阜身边的总管大太监黄禺轻声道。
赵祥阜批阅奏折的手抖了抖,抬起略显浑浊的双目,语气听不出异常,“最后是谁陪在她身边?”
黄禺道,“宫人们都散了,是颍妃娘娘见了皇后娘娘最后一面。”
赵祥阜鹰眸阴鸷,沉声道,“传令下去,太皇太后病重,加派侍卫驻守凤青宫,让她没事别出来了。另外,你亲自去将悖太后接回来,负责皇后丧事,并赦免其弟宋惠昀所有罪名,让其回京吊唁,令其余生镇守皇后陵墓。”
“遵旨,请恕奴才斗胆,皇上是否要去见娘娘最后一面?”黄禺问道。
闻言赵祥阜起身怒拍龙案,众人皆下跪,屋内死寂许久。
“她既至死不愿见朕,如今何必违她所愿?”赵祥阜低语,“去年的状元还未派职,如今朕命他任礼部员外郎,协助皇后殡葬一事。”
“遵旨,皇上,敢问皇后的封号该如何拟定?”黄禺问道。
赵祥阜失了失神,“直接用其名即可。”
黄禺闻言抬头看了赵祥阜一眼,旋即立刻低头称是。
大烨皇朝隆武十二年夏,霁月皇后薨逝。
——
“霁儿,你总算醒了,可把娘亲吓坏了。”伍明荟紧紧握着凌霁月的手,看着塌上人苍白的面孔,心肝都快要碎了。
凌霁月睁开眼,看得并不真切,草棚中的有些熟悉,却一时还未想起来这是何处,但眼前之人哭哭啼啼的妇人,她记得清楚,正是她早逝的母亲。
凌霁月眼眶很快蓄满泪水,母亲因自己横死,莫不是老天爷怜悯,才让母亲来接她?她又惊又喜地喊了句娘。
只是这声音这样娇幼,令她吃了一惊,正想伸出手去触摸伍明荟,却看到自己异常细嫩的手,神思恍惚,摸不清发生何事。
这手臂为何如此娇小?
“娘,这是哪里?”凌霁月疑惑道。
伍明荟屈身过来抱着她,“可怜见的,霁儿,这里是慧雍庵呀。”
凌霁月沉醉于伍明荟温暖的怀抱,却突然听见一把尖锐的女声在嚷嚷。
“切,该不是脑子坏了吧?母女倆都不要脸,上梁不正下梁歪,大的未婚生子,小的更是不堪,不知道哪个男人经的手,竟十五岁便产子,把这慧雍庵的面子都丢光了!”
这声音的主人凌霁月忆起来了,是慧雍庵的孟闲卉。
这个孟闲卉,最是掐尖要强,平日里欺下媚上,明明整日诵经念佛,却比寻常人更贪财,又自恃懂得些诗词歌赋,认为高人一等。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她家世不俗,只因幼时身体羸弱,怕不好养活,才被生母送来慧雍庵,以求一辈子平安如意。
孟闲卉生母不舍她受苦,时常送些贵重之物,捐的香油钱也多多不拘,庵主怜她们自幼母女分离,便是孟闲卉犯了错,也不忍加以重罚。
经孟闲卉这么一说,凌霁月才恍惚想起,入宫前慧雍庵进了贼人,为了保护庵主,她挺身而出将贼人引跑,后来却惨遭凌辱。
更不幸的是,三个月后凌霁月查出有孕,庵主大惊,慧雍庵百年名声不能毁于一旦,众人苦口婆心劝庵主将她们母女送走,但庵主心怀慈悲,不忍责罚无辜,更不愿意干落胎造孽之事,便恳求孟闲卉让她们母女暂住孟家别庄,又给伍明荟母女俩置了些常服碎银,待生产完再将孩子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