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1)
当时的情况是：格里菲思夫妇——对经济和社会情形特别缺乏经验。这对克莱德来说再有利不过了。无论阿萨或爱尔薇拉，根本不知他要干的这份差事实际的情形怎样。这份差事会对他有什么影响。他们一辈子没有住过四等以上的旅馆，至于饭店，除了适合于他们这类经济困难的人那一等的以外，他们也从来没有去过。他们从没想到，像克莱德这种年纪，这种性情的孩子，除了替客人把行李从旅馆门口搬到帐房，从帐房搬到门口以外还会有别的什么工作。他们天真地认为，这类差事，不管在什么地方，挣钱一定很少，每星期五、六美元就不算少了，这实际上比克莱德按照他的能力和年纪应得的报酬还要少些。
格里菲思太太向来比她的丈夫实际一点，对孩子们的经济利益非常关心，格里菲思太太实在纳闷，不知道克莱德怎么会为了换个新地方，就突然这么上劲，因为据他自己的说法，到饭店去当差，工作时间虽然长，但不一定挣钱多。他固然说过，换个工作，也许能使将来有提升较高职位的希望，可以当一个职员什么的，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而原来那个差事却能叫他的希望实现得早些，并且更有把握，至少在钱方面有把握些啊。
不过她在星期一下午看见他直冲过来，说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差事，马上得换根领带，换条领子，理一理头发，就回去报到，她也就感到高兴一些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见他为了什么事情这么兴奋过，只要能让他心满意足一些，不像过去那样有时候郁郁不乐，倒也很好。
不过他现在上班的时间那么长，从早上六点钟起，一直到半夜。除了有几晚上，他没工作，愿意早些回家的时候，才回来得早一些，据他解释说，是提前一点儿下班。还有他那急切和不安的神情，除了睡觉、穿衣和脱衣的时间以外，整天整晚老是想离开家，这使得她和阿萨都感到不解。饭店!饭店!他老是不得不急急忙忙赶到饭店去，并且口口声声说他多么喜欢这种生活，还认为混得很好。这种工作比围着汽水柜台转要好得多了，不久也许能多赚些钱，嗯，这个他还拿不准，除此以外，他要不是不肯多说，就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格思菲思夫妇，他们时刻都觉得，既然出了爱丝塔那桩事情，他们应该离开堪萨斯市。不过他现在既然有了个好差事，还是要继续干下去。他们要是搬走的话，他可以在什么地方找间房，而且也会过得很好。可是这个想法根本就不中他意。
就在这时候，克莱德的生活起了多大的变化啊。在头一天晚上，五点四十五分，他站在顶头上司惠普尔先生面前，人家认为他还不错，不只是因为新制服合身，而且因为他的整个外表还不坏，就从这时候起，他的世界就完全变了样。他和另外七个人在休息室旁边紧挨帐房后一条佣人们集合的过道里排好了队，受到惠普尔先生的检查，然后在时钟敲六下的时候，他们八个人才齐步走过那道通往楼梯口休息室的大门(惠普尔先生的办公桌就在楼梯口)，然后转身从总登记处前面绕过去，走到另一面那条长凳所在的地方。有一位叫巴恩斯先生的接了惠普尔先生的班，担任服务员副领班的职务。服务员们便坐下来，克莱德坐在末尾，不过他们马上就被传唤起来，一个个轮着执行各种任务。同时惠普尔先生率领的一班，就像先前一样， 被带到后面那条佣人们集合的过道里，然后在那里解散了。
职员办公桌上的铃响了一声，第一个服务员去了。
“铛啷!”铃声又响了，第二个服务员又去了。
“来人!”——“上中门去”巴恩斯先生喊道。第三个服务员向长长的大理石地中间的大门跑过去，接一位客人的手提包。这个客人的小白胡子和色调鲜明的苏格兰装，克莱德这双还不内行的眼晴在一百英尺以外就看见了。立刻就有一个神秘而又神圣的幻象浮现出来——小费!
“来人”巴恩斯先生喊道。“去看看九一三号要什么，我看大概要冰水吧。”第四个服务员去了。
克莱德在凳子上逐渐往前移，紧靠着那个人受命来指点他的赫格伦，睛睛，耳朵和神经都紧张起来。他紧张到连气都透不过来，老是局促不安，四肢颤动，赫格伦终于喊道：“喂!别紧张。只要当心些就是了，好吗?你能行。你这么神气，正像我当初开始的时候一样，紧张的厉害。不过这样是不行的。在这儿就得不慌不忙。你该学得好像哪个都没看见似的，而只注意你眼前该帮的事就行了。
“来人!”巴恩斯先生在喊人，赫格伦在说些什么，克莱德很难专心听下去。“一一五号要纸和笔。”第五个服务员又去了。
“要该上哪儿去拿别人要的纸和笔”他急忙恳求指点他的人，好像临死的人在哀求人家似的。
“我跟你说过，就在管钥匙的办公桌那边去拿。他在左边那儿，他会给你的。要冰水就上我们刚才排队的那个过道里去拿，在那一头，有扇小门。你过一阵就得给那个人一角钱，要不然，人家就要发火了。”
“铛啷!”又是那个职员的铃声。第六个服务员一声不响地到那边听候吩咐去了。
“现在要记住啊”赫格伦因要轮他了，便最后一次提醒克莱德，“人家要啥子酒，你就上餐厅那边的酒吧间去拿。千万把酒的名称搞清楚，要不然人家要发脾气了。要是今夜客人到房间去了，就把窗帘拉下来，把灯拧开。要是给客人从餐厅里拿啥子东西，那就得找那边的领班，小费归他得，懂吧。”
“来人!”他站起来走。
于是克莱德就成了头一号，四号已经又坐在他身边了，不过他很伶俐地四周张望，看哪里要人。
“来人!”这是巴恩斯先生在叫，克莱德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这时候并没有什么人带着手提包进来，真是谢天谢地，不过他又担心人家叫做的事，也许是他不懂的，或是不能很快就办好的。
“去看八八二号要什么。”克莱德朝那两部电梯当中标着“雇员与佣人专用”的一部走过去。他心想乘这一部总该对了吧，因为他上十二楼是乘这部电梯的。可是从别的电梯走出来的另一个服务员却提醒他，说他走错了。
“上客房去吗?那就乘客人的电梯。那一部是给带行李的佣人或是别人乘的。”
克莱德连忙纠正自己的错误，弥补他所耽搁的时间“八楼，”他说。电梯里没别人，用电梯的黑人马上跟他打招呼。“你是新来的，对吧!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克莱德回答说：“是的，我刚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