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王宫名“竹宫”,同仁年间建成,宫围矮厚木墙,分政、后、娱三部,雍庭一处,多间精舍。立于山水园林间,十分清幽雄秀。正门木匾高悬,匾刻四大字:“宣仁昭德”。政宫甚为壮观,分四层,门口立石柱一对,柱镌云龙祥云,意为祥龙在天,风调雨顺。后宫仅二层,形不高大,却是静雅,左右各一偏楼,为女嫔宿舍。其余精舍,暂略不述。园林里,草木郁然,养鹿成群,呦呦声温柔。
政宫正殿宽阔,器物精雅,地铺石砖,撑梁粗柱十根,柱上绘有族人农耕、医疗、采药、渔猎、制器诸般形象。梨木王座居北向南,左是人高熏炉,炉焚兰麝,清香袭人欲醉。右为伊耆玉像,像旁一木牛。木橱贴壁立,内藏神农文献。
葭浩入政宫落座,御侍置宝铁于桌上,众臣站两旁。焰铁闪闪生光,冰铁白雾升腾,初见宝铁者多惊喜,或称宝铁一阴一阳,灵哉异哉;或称制宝铁为兵器,必扬军威。知政“乐敏”却道:“得宝铁者皆遭厄运,如蚩尤轩辕涿鹿大战,折损无数。昨夜,臣梦见村北起火,村南却降雪,族众呼号奔走,情景极其混乱。此梦凶恶骇人,必示祸灾。”此臣主管内政,身矮背驼,额头一道斜疤,眉毛半秃,面色蜡黄,双眼无神,看似大病初愈,实则康健非常,事务繁忙时,废寝忘食两日,犹精力旺盛,不亚青年,然其有一弊:遇事偶尔思虑不周,出语幼稚。
掌文“烨美”反驳道:“宝铁为仁智者用,必增福运;而为奸邪者使,定起灾难。浩王心怀慈悲,仁德芳传,威金信玉,大荒诸族无不称赞,得宝铁唯吉唯利,又何来凶邪?”此臣主管文事,为人公正无私,且极有才华,著文写诗一挥而就;身为男儿,声却柔糯甜美,相貌、举止亦如女儿,私下爱涂脂抹粉,轻歌曼舞,常为同僚暗笑。
乐敏摇头道:“犹记十余年前,黑齿国君大泽钓鱼,捡得水晶鬻盆,盆底刻螭龙、刁凤。入夜盆放光华,龙凤离盆舞吟。黑齿国君见盆显灵,大喜,供盆于漶菰祠。未过数日,黑齿国天变昏黑,乱石飞落如雨,击死民众无数,漶菰祠莫名着火,宝盆失踪。由此可见,宝物突来,祸福难料也。”
烨美听后冷笑,心道:“乐敏嘴如乌鸦,妄言灾祸,话虽不假,却与事无补,徒惹烦闷。”有臣只觉乐敏无聊,暗暗轻蔑。
葭浩哈哈大笑,摇头道:“黑齿遭灾自有深因。螭龙忌喧哗,刁凤恨遮盖。供盆于祠,昼奏乐不歇,骚扰螭龙,夜锁盆于柜,压抑刁凤,故龙怒凤怨,降灾黑齿国。铁、盆性质不同,岂可一概而论?况且宝铁属伤者,岂能随意侵占?医好伤者为上,不可心存贪念!”说罢,命御侍封宝铁入库。
议罢政务,众臣退殿,葭浩身感疲倦,便离座踱步,游心牧意,临窗舒目望远。云白天蓝,雁行有序,山林郁郁苍苍,雾霭朦胧处,长传猿鸟声。青竹林中,一队御侍身披重甲,腰悬利刃巡逻,人人身材魁伟,面容刚毅,诚是百战菁英。草坪青青,圆石如蛋,蝴蝶飞来飞去,紫芸树上花烂漫,蜂儿来采蜜,风起落英缤纷。
葭浩出宫门,顺石阶上翡翠岗,沉郁肃立,人虽迟暮,而身影昂藏英杰:
高山耸劲松,沧海游蛟龙。
风雨尽,始飞虹,百年羽翼不减,唯我一世英雄。
春夏秋冬人未倦,扬刀立马也从容。
他日眠孤冢,澎湃醒来生。
王者至尊至贵,主宰邦国,居宫殿兮食珍馐,出则兵拥马簇,入则臣妃环绕,享遍荣华,占尽风光,而常感孤独寂寞。葭浩唯念族计民生,克己寡欲,雅言温行,养性不近邪污,修身常思己过,自是超然大哉,志趣高旷,鲜有戚戚焉。纵对陌生云汉,亦是心怀慈悲,唯愿泰安。
话说云汉入医舍,受医官救治。医舍者,神农医药秘府是也,位于村南菊芳园,门朝落霞峰,左临花羽溪,右靠白鸡丘,白竹构筑,上中下三层,高大雄伟,不照自辉。族人受伤患病,若不能自医自药,便来此治疗。
医官主管医舍,医师行医,药僮打杂。医师共分三品:末品医师可采药配药,治小病小伤,如头痛脑热、骨断筋折;二品医师善开药方,擅治内外大伤、诸般瘟毒;一品医师熟知诸般伤病治法,且准认经络穴位,精于针炙手术,堪称妙手回春。
医师德馨品高艺精者,可升任医官。
救云汉者,为医官“玄禾”,一品医师“韦谳”,药僮在旁助应。玄禾岁方七旬,身穿布衣,体形粗胖,小眼细眯如缝,满脸油汗,若其拎肉吆喝,便似市井屠夫;貌虽愚鲁,而心细密,待人仁信,不问医外事,甚有君子风范。韦谳岁近不惑,衣装与玄禾相似,而身形匀称,面俊目朗,气质高华,宛如王室贵公子。
云汉平卧竹床上,眼皮缓缓睁闭,面色苍白,喘息细微。身涂暗红膏药,伤口皆缝合,胸、臂断处已接续,并绑夹板。药僮端盆进出频繁。
玄禾细看云汉,道:“伤者心神安定,伤口渐愈,中毒已解,待‘养骨荣筋膏’换去,再行滋补便可康复。”
韦谳皱眉轻道:“此人受伤多处,处处致命,且元气不行玉河,血脉幽走玄谷,却犹可言语动作,着实匪夷所思。”
玄禾微笑道:“我一生救人无数,却未见如此异人。”又对药僮道:“伤者命无大碍,去升旗击鼓罢。”药僮从命去了。
翡翠岗上,耳听竹鼓声,眼见青旗飘飘,葭浩心道:“玄禾成也。”乃快步下岗,骑鹿出竹宫向医舍,十侍卫在随护。至而入诊室,见玄禾、韦谳神色凝重,手沾膏药,衣染鲜血,汗流满面,药台上器物零乱,云汉喘息均匀,已然睡去,乃笑赞道:“玄韦共施医术,纵是尸体亦可救活,哈哈……”
玄禾、韦谳谦虚以应。
葭浩问韦谳:“可知伤者身份么?”
韦谳道:“禀浩王,此人身形健伟,肌肉虬结,又着皮衣皮裤,乍看似伏羲人,实则不然:伏羲人天生体臭,掌心、足心粗糙,而此人肤散淡香,手足光滑。又想多族特征,无有与其相合者,故难判族属……”
玄禾道:“据卑职细察,伤者气质尊贵,肌肤细腻莹润,骨骼质如脂玉,伤口愈合极速;经脉有头、身、肢三元枢,据此判断,此人定属神族。”
葭浩暗喜心道:“果如我猜测一般。”便取牛骨赏条与玄禾,笑道:“去领赏罢。”见赏条上刻“金锭四块、雪莲花十朵、碧玉佩两枚”,玄禾韦谳惊喜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