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悔
百里沧浪为方小七诊脉完毕，食中二指运劲如飞，连点方小七身上几处大穴，完了又命人将方小七扶起来，以掌贴背，源源不绝的将内力输送至方小七体内助她平息体内狂暴的气息。
两三刻钟后，方小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正常，身上冷热交替的现象也平静了许多，百里沧浪方收掌撤功，皱眉看着昏睡的方小七百思不得其解。
小肉球刚放松的心又提起来，担心道：“皇叔，小七怎么样？可还有救？”
百里沧浪擦一把身上的汗，苦笑道：“方姑娘先天内力原本是极阳属性，即便身有寒毒，配合北原火狼骨酿制的悲风酒也足够压制，为何如今体内的寒气会强盛到如斯境地，竟隐隐有与原有功力相抗衡的趋势？如此下去，此消彼长，要么原有功力吞噬寒气，得大机缘，要么寒毒蚕食尽原有功力，香消玉殒；是劫是缘，只看方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既然这样……”小肉球搔搔头，甚为苦恼：“皇叔，我们能为她做什么？他是因为我才遭的这份罪，我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这儿受苦吧？”
“这……”
百里沧浪略一沉思，抚掌道：“本王想起来了，本王在邙山之上有一天然温泉，乃是万年前天陨之石经风雨打磨炼化而成，天生便有洗髓伐骨，通筋活络之效，若实在没办法，可以把方姑娘送到那里试试，皇上觉得如何？”
小皇帝略一沉思，挥手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皇叔有这等好去处，本来是好的，可皇叔也知，小七身份特殊……”
一句话未完，却被百里沧浪伸手制止了：“皇上休得再言，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本王？”
语毕递给小皇帝一个噤声的眼神，朗声道：“本王那里新进了一些好茶，都是西湖来的好货色，皇上若有空，可去本王府上坐坐。”声音温润清雅，沁人心脾。
“好！”小皇帝抚掌而笑，虽不知门外何人，却也闻泫歌而知雅意，“既如此，朕定然抽空叨扰，只望皇叔到时候不要嫌弃侄儿是茶里油虫，糟践了皇叔的好茶才是！”
而随着两人一唱一和，门外一个细微的脚步声簌簌离去，随之一个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得门边也不停步，直接伸手推开门闯了进来。
嗯，熟悉的画风，熟悉的味道！
方昭宽袍大袖的身影出现在叔侄眼前，同时出现的，还有身上一股汗湿的酸臭味。
闻者心酸，见者落泪。
小皇帝和百里沧浪双双转过身去，亲自出手把四面八方有孔的地方全部打开。
“老臣拜见皇上，见过皇叔！”方昭自动自发忽略两叔侄的动作，半施见礼。语毕三两步窜至方小七床沿，坐在床沿上看着红木大床上病如槁木的方小七眼泛泪光，“哎哟我的儿，刚下值便听人说你病了，你这是怎么了？看看这小脸白的，心疼死爹爹了！”
“……”
小皇帝与百里沧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恶寒，乖乖，为讨好李子凯把自己女儿推出去挡枪那会儿可爽快得很，如今扮起父女情深竟也信手拈来，这不要脸的程度得达到多少级？
不过转念一想，把方小七推出去的可不止方昭一个人，小皇帝也就释然了，本质上自己和方昭其实是一样的，一个老不要脸，一个小不要脸，绝配！
待方昭一番矫揉造作表演完毕，百里沧浪随之拉着方昭出了宫。此时已是戌时末尾，弯弯的月牙冒出头来，百里宫廷灯火阑珊。
小皇帝终于得空回御书房转转。
然不回不知道，一回吓一跳。
只见此时的楚离坐在宫中一角飞檐上喝酒，从地上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楚离坐在月亮里头，一边坐着月亮，一边握着酒壶，姿态很是潇洒。
“喂，楚离，你给朕下来！”
小皇帝站在地上，双手叉腰呐喊。
楚离舒服的打个酒嗝，身子一歪靠向飞檐：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小蒜子，去拿朕的威武将军来！”小皇帝鼻子都气歪了，一跳一跳，像个茶壶滚来滚去，“朕今天非要打你个屁股开花！”
很快威武将军来了，是一把镶金镀银的——
弹弓？！
小皇帝拿起弹弓，抬手一个金蛋丸弹出去，只听“噗”的一声，楚离菊花一紧，整个人直直从飞檐上掉下来，还真别说，小肉球玩弹弓的技术溜溜的，完全对得起他这个九五之尊的身份。
“说，是不是你给小七体内输送的寒冰内力？”小肉球蹲下身来，弹珠正对楚离的眼睛，弹弓拉得满满的，“若你给不了朕一个满意的答案，朕马上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楚离一脸懵逼：“……”
他喝醉了！
喝醉的楚离躺在地上看小皇帝，小皇帝的身影是倒着的。
他还看见从小皇帝手里的金蛋丸，放大的瞳孔里完全是金蛋丸的影子，于是伸手去抓，小皇帝说：“您说清楚缘由，朕便给你！”
“什么缘由？”楚离抱着脑袋绞尽脑汁才想起小皇帝的问话，打着酒嗝解释，“那夜我找到娘娘的时候，她已经油尽灯枯了，若不将家传的‘霜凌决’传给她，她会立刻死去……”
小皇帝：“……”
小皇帝到底还是将金蛋丸给了楚离。
然后两个人和好，一起坐在月亮里喝酒，楚离掐着小皇帝脖子问：为何凶手得不到惩罚？为何正义得不到昭彰？为何善良的人独背骂名？为何作恶的人游走律法之外？
小肉球苦笑：“这些问题你应该拿去问那些不食五谷杂粮，不问人情冷暖的圣人，问朕，朕的答案永远有且只有一个：活下去！再说了，善良，你真的觉得她善良吗？”
楚离一滞。
脑中层层过滤方小七种种过往，似乎善良这个词还真跟她不搭边。
然而，善良？不善良？
放在任何一个成年人头上都是单薄的。
楚离头都炸了。
小皇帝干脆利落的抢过楚离酒壶，仰天灌下一大口，闷声道：“朕认识方小七的时候，才八岁……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朕发现她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可是她真实的存在着，存在朕的生命里，知道朕所有的良知，也知道朕所有的卑鄙，而朕对她，却除了名字，一无所知……”
“所以……”楚离靠过去，一大口酒气喷在小皇帝脸上：“皇上便给她下毒？”
小皇帝一怔：“……你说什么？”
“不明白？”楚离笑起来：“悲风酒可以压制寒毒没错，但若在其中加一点火绒草，那效果便完全不同了，不是吗？”
火狼骨至刚至烈，火绒草亦如此，两者单独使用，效果毋庸置疑，但若是叠加在一起，那烈性便是加倍的，一旦方小七体内的寒毒消耗不了两者的烈性，多余的药力便会转化成毒潜伏体内，时间一长，危害不言而喻。
小皇帝沉默，一双眸子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之下，看不出思绪。
“那么你呢？”
“我？”楚离抬头，空中灰蒙蒙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剩下的只有星空，星空渐渐隐去，剩下的只有苍茫天穹。
楚离抬起酒壶，茫然的灌下一口烈酒，漆黑的凤眸里有不着痕迹的茫然：“我后悔了！”
小皇帝拍拍楚离的背，不知为何，他突然理解了楚离。
“我也后悔了！”小皇帝轻声道，“不知道她会不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楚离：“她会的！”
其实世间哪有绝对的善良和不善良？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善与不善之前徘徊罢了。小皇帝如此，楚离亦如此，方小七亦是，人性的善与恶，从来都是相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