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心动魄的群医会诊就这般结束了,直到坐上前往芷蘅宫的轿子并放下轿帘,方小七才放松下来,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皮肤上,黏腻而冰凉。方小七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反复复几次才终于镇定下来,逼迫自己将凌乱的思路理清。
“看来自己还是太托大了!”
她只想到先找太医院正萧铣正通气儿,却不曾想因着太萧铣正多年为她诊治的惯例,太皇太后竟然直接越过了萧铣正为她挑了一些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如此一来她还如何能忽悠过去?
那个姓萧的年轻太医多半是看出了什么,今日若非皇太后出言解围,难以想象事态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到时恐怕他这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行不通,就连百里君陌还活着这件事情也会被翻出来,那么她这个愚弄天下的法子,性质之恶劣恐怕更胜当年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她一死一谢天下没什么,但百里君陌却会就此被定到耻辱柱上,拔都拔不下来那种。
“太皇太后?”
“皇太后?”
方小七脑中反复闪过这两个人的面孔,之前在深宫虽生活数年,但太皇太后嫌弃她身份从未召见过她,而皇太后则为人佛性,平日不是吃斋念佛便是在自己的院子中打理花草,甚少与外人往来。
如此说来,这两个人平日应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怎么这次会两个人一起出现?太皇太后的做法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毕竟为了自己孙儿的血脉,小心无大错,但这小心,至于小到一次性出动十二个太医么?方小七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太皇太后怕是要放下木鱼搞大事啊!
“回去好好安心养胎,什么都不要想,万事有我呢!”方小七蓦然想起临别时皇太后的话,那一双平静的眼睛让人感觉异常的温暖,比起太皇太后的锋芒必露,皇太后的表现似乎要内敛许多。但这收敛的锋芒,却更让方小七心中感到没来由的不安,那是一种潜在的,非言语所能形容的威胁,仿似胸中千万块垒都被人窥视个一干二净一般。
“看来这两个吃斋念佛的老人家,平日里也不都是吃斋念佛啊!”
方小七如是想,既然一时想不通,干脆走一步算一步,反正不管她今日是否看穿了自己,只要当场不戳破便算是默认,以后自己尽量离她们远一些便是。
方小七打定主意,不再纠结,当下规规矩矩回到芷蘅宫,循着后妃的惯例该干嘛干嘛。
转眼六月中旬过去,大行皇帝的丧事才算办完,有司空府和皇家双方盯着,乌太师自然不敢太过放肆,因此这一场“葬礼”倒也办的像模像样。方小七则因着要安胎的缘故得到皇太后额外照顾,许多场合能不出面便不出面,一时间天朝上下作天作地的妖姬便低调下来,倒让世人觉得少了点什么,竟连茶馆酒馆的说书生意都冷清了许多。
如此风平浪静的过了半个月,转眼六月过去,七月流火,太皇太后的寿诞近在眼前,因着还在大行皇帝丧期,太皇太后便吩咐下去,让主客二曹莫要操办寿宴,只循着家常便饭的样子将赴京奔丧的诸王接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顿饭便罢了。但即便如此,工程也颇为浩大,五六个王侯拖家带口,需要准备的东西甚为繁多,因此工序上繁杂的程度其实还是一样的,都需要提前半月准备。
七月初五,寻常的日子,皇太后忽然来到芷蘅宫,随身还带了一大堆补品以表达对方小七亲切的慰问。
方小七这段时间也对这个低调到尘埃里的皇太后做了功课,皇太后出身山南隐世门阀钟离氏,双名芷柔,未出阁前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才女,亦是山南第一美人。按理来说,出身显赫,有颜有才,这样的女子嫁给一个皇帝,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后宫活不下去的地步。但偏偏这位才女硬是凭借自己过人的本事,活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冷宫里吃糠咽菜的一份子。
而这位才女捯饬自己的策略,也是前所未有的清奇,要落到说书人手里说不定可以折腾出一部叫好又叫座的《誓不为凤之拒嫁皇帝二三册》。
这位皇太后折腾自己的过程如何,方小七不甚了了,唯一知道的一点,便是她在新婚之夜自己动手把婚房拆成了佛堂。结局可想而知,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魅力还抵不过泥塑的菩萨啊,何况先帝还是彼时名噪一时的美男子?自尊受到一万点暴击的先帝新婚当夜拂袖而去,从此不再踏入未央宫一步。
再回来时先帝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仪态万千的冰雪美人箜灵雪,而皇太后便一个人独自守着未央宫,一守便是二十年,至于中间是如何的因缘际会诞下百里君陌这个倒霉孩子,又如何莫名其妙的当上皇太后,其中故事之曲折,情节之离奇,恐怕是打着板子也无法说尽的了。总而言之,方小七只需要记住三点便好:其一,皇太后的出身,山南钟离世家,这是一个隐世门阀;其二,皇太后对于自己皇家人的身份是拒绝的,从始至终的拒绝;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家族前段时间曾出了一个五兵尚书,名唤钟离筽,这个钟离筽正是皇太后最小的弟弟,也就是百里君陌的亲舅舅。
这便值得玩味了。
“孩子,过来坐吧,别站着!”双方见礼罢,皇太后伸出手示意方小七坐在最靠近她的座位上,拉着方小七上下打量:“双目明亮,举止娴雅,是个好孩子,跟着我那爱折腾的孩儿,倒是辛苦你了!”
方小七一时吃不准皇太后的意图,只能任她夸奖。但方小七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既然这个婆婆风平浪静,她便也中规中矩,将日常皇家妃子的那一套说辞和话题聊了个遍。如此这般,婆媳二人聊聊瞌,喝喝茶,话题虽算不上热唠,倒也不至于冷场。直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太后才使一个眼色将周围闲杂人等支开,站起身来,双手打一个繁复的手势向方小七正正的拜了下去,口中则道:“山南钟离芷柔,拜见符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