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方小七颇为意外,身形一动跳下歪脖子树,偷偷向屋檐处蹙摸过去。
没办法,小皇帝既没给她人,也没给她权,想要进这个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案发现场,除了偷溜,好像没有其他的法子。
好不容易接近屋檐,方小七使一个倒挂金钩的身法探手伸向斑点。液体入手湿滑油腻,气味浓烈,泛着一股浓重的焦油味。
“火油?”方小七皱眉。
德韶时期,火油产量极少,只在西域昆仑山上有部分产出。由于路途遥远输送困难,朝廷即便知道这是引火的重要燃料也并没有大面积推广,平时只储备少量供給皇室和王勋贵胄使用。维甄初年,专门负责打造皇家礼器的将作监监正许光稳为提高金银器的纯度曾向皇室专门申请,此后将作监保存部分火油亦成为常例。
火油出现在这儿,是否意味着,此案的范围会小一些?
方小七又沿着整个案发现场外围仔细走了一遭,发现相同的痕迹至少出现了四五次,且无独有偶,每次火油出现的地方皆是人迹罕至的阴湿偏僻之地。
这倒不难解释,若非地点阴暗偏湿水分充足,大大的中和了火油的属性,那么这些火油即便不被烧毁殆尽恐怕也早被蒸发完了,岂能如此完整的保存下来?
火油的发现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至少为方小七指明了方向,但刑狱诉讼讲究的是证据确凿,若仅凭这一鳞半爪便想推翻整个案子,显然是花样作死。这不得不让方小七收起异样的心思,开始真正的对案件本身感兴趣起来。
根据刑部呈上的案宗,出事青楼名唤“雅杏楼”。雅杏楼占地广阔,楼内聚集了京城第一名妓柳欢欢,名动京都的秦淮八艳,另有“水月洞天”“凌华虚谷”“九天福地”“太上忘情”“鸳鸯并蒂”“烟雨江南”“雾隐兰江”等七处净土。
传闻中,这七处净土每一处都由未出阁的绝色女子担任阁主,比如水月洞天,阁主外号水月仙子,年方十四,弹得一手好琵琶,舞姿轻盈状若飞天;鸳鸯并蒂,传闻阁主是一对性格迥异的绝色双生子,一个性烈如火凤鸣九霄,一个寂冷如冰艳若桃李……
当然,若仅仅是美丽,大概还扛不起京都第一名楼的大旗,这些女子勾魂摄魄之处,还在于她们对于不可描述之事的花样百出,常常让来这儿的男人膀大腰圆的来,瘦骨嶙峋的走,穿金带玉的来,不着寸缕的走。
所谓莫道不销魂,冰肌一缕点绛唇,春从春游夜专夜,日日笙歌不思回,实乃人间绝色的极致,也是人间风月的极致,可谓一等一的蚀骨销魂窟。只是可惜,任她天香国色,万种风情,如今都付与断壁残垣,凄风冷雨,这芳魂漠漠如今倒是向谁喊冤去?
方小七对这些女子的命运原有几分同情的。
但同情之外更觉诡异,青楼本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人口密集,火油的味道又相当刺鼻,顶风臭十里,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的视线,何以上上下下几百人的现场,竟是没一个人警醒?
这不合常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这妖在哪里就有待商榷了。
眼见官府把正门围得密密实实,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方小七便折回身来,绕着烧焦的墙壁慢慢逡巡,打算找个守卫比较松散的地方进去一探究竟。
约莫半刻钟后,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被她找着这样一个地方。这是雅杏楼靠后有一条小胡同,胡同左边是青楼一条街,右边是贫民区。一条阴暗潮湿的胡同将盛京的百媚千红与颠沛流离分开,左边公子王孙朱门酒肉臭,右边寒门破衣路有冻死骨,区别相当明显。而也正因为这样的区别,这条路显得极为僻静隐秘,毕竟左边的看右边潦倒,右边看左边肮脏,谁也瞧不上谁嘛。
“好了,就这儿吧!”
方小七脚下一点借力使力,身轻如燕的跃上烧焦的墙壁,然说时迟那时快,冷不防一柄长剑当头劈下。
“咦!”方小七惊呼,来不及惨叫,直接空中三百六十度度后空翻,脚尖借着突如其来的风势助力,就此跃上胡同右边的破烂屋檐,定睛看时,只见左边焦墙上铁塔般站了一邋遢少年,此刻少年嘴唇紧抿,冷若冰霜,单手握着剑柄一侧,一脸的杀气腾腾。
“大兄弟,有话好好说,没事动刀动剑的,也不怕误伤了人?!”
刹那间的死里逃生,方小七有些不悦,手指弹弹衣袖上沾染的污渍,声音微沉。
“你是谁?”
邋遢少年似是没想到方小七竟能从自己的剑下逃脱,很是意外。
方小七翻个白眼,她能说我是方小七?以这三个字的杀伤力,估计这娃儿会直接拿剑削他为民除害。但她也不想起无畏的争端,当下随意答道:“方小八!”一面说着,凝神打量眼前的邋遢少年,见他头顶方巾,身披污袍,一身制式黑色劲装,脏兮兮的绣着金色狴犴,脚蹬黑色短靴,勉强可以看出这是十分低级的大理寺官员装扮。
此处乃案发第一现场,出现一个大理寺吏员实属平常,只不知他在寺中是什么身份?别人都是聚在尸体比较多的地方寻找线索,怎么就他一个人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难道他有什么发现不成?
方小七本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原则,视线在少年身上一路逡巡,最后慢慢定格在少年腰上某个不起眼的地方。
王朝规定,所有大理寺断案人员必须在腰上悬挂玉牌,上刻名字,官阶,品秩等基本信息,是以方小七此举全然是为了弄清少年的身份,并无其他多余的想法。
可惜由于距离较远,方小七视力又不好,努力再三实在看不清少年腰牌上刻了什么,只得作罢。但如此直白的眼神,观察的部位又实在不可描述,邋遢少年的脸竟一下子红了,怒道:“你看什么看?一个妇道人家,岂可如此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