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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宿命牵绊 惊弓之鸟

惊弓之鸟

“殿下,殿下……”东宫戍卫长王放连滚带爬地直跌进屋里。他生就一副好皮囊,五官清秀,身材英挺。只不过此刻浑身上下染满了鲜血,加之神情狰狞,看上去很是狼狈。

太子大为不喜,鉴于老皇帝在场才没有当面发作。

王放早瞥见了太子身边立着一抹明黄身影,强打精神,竭力喘匀气息,请罪道:“陛下恕罪!有,有刺客深夜闯宫,事态紧急!微臣……失礼了……”

老皇帝眉峰轻挑,沉着脸道:“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讲吧。”

王放瞟了太子一眼,见他轻轻点头,才咽了咽口水,道:“这……是!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吾等方才巡视之时,察觉有不明身份之人闯入了内花园中。来人借由夜色掩护,突施偷袭,我方伤亡惨重。”他心有余悸,目光慌乱,“此刻,这些人已向书房这边杀过来了。臣,臣请示下,该当如何处置才好?”

联想到适才从耳畔擦过的三支硬弩和哀嚎着,被活生生钉在墙头的两名贴身侍卫,王放吓得连说话的声音也止不住发抖。

太子眉心一蹙,怒道:“区区几个刺客,你做什么慌成这样?!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啊?”

王放急得一脑门儿热汗,为难道:“呃……这,有,有不少人!大概,至少也得有四十几个吧?哦,不,不对,五、六十人!所用的硬弩……十分厉害……”

太子险些被他这副窝囊模样气个仰倒,忍不住腹诽道:王放这家伙虽说皮相不错,又略有诗才,可到底只是个做文官、书吏的料儿。能入东宫当个戍卫也算勉强,更何况是担任戍卫长这样的要职?!

哎,也怪自己平日里耳根子太软,经不住他姐姐一再苦求。否则,就凭他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在东宫混得风生水起?!

堂堂一个东宫戍卫长官临敌上阵居然这般无能。如今,刺客都打上门来了,他还这般稀里糊涂的,简直是丢人现眼……

他的脸渐渐转为了猪肝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气的,一握剑柄,愤声道:“哪里来的贼厮竟敢在我东宫地界上放肆?!简直就没把孤这个太子放在眼里?!请父皇在此歇息片刻。儿臣这就出去,将这群狂徒活剐了!”

话音未落,羽林飞骑副使程麟已一步上前,长臂微伸,拦住了太子的去路,冷冷道:“殿下且慢。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微臣身负重任,万事且以陛下的安危为先。此刻,东宫之内兵凶势险,还请太子先行护送圣上回宫,回头再调集人手剿灭刺客不迟?!”

他豹眼环目,燕颔虎须,样子看起来极为彪悍。看向太子的目光中,隐隐带着胁迫之意。

太子万料到一个小小的六品管带使居然敢来拦他的去路,心中大为光火。

“哼,程副使好大的官威,居然管到孤的头上来了!”

程麟微一抱拳,毫不惭愧地道:“微臣不敢!不过请太子先以大局为重,以圣上的安危为先。”

太子语带嘲讽,不满道:“程副使方才不是还在这里拍胸脯保证吗?堂堂羽林飞骑,皇城精卫……怎地?这会子又连父皇的安危也保护不了啦?”

程麟黑着脸,正待反驳,太子又抢着道:“你别慌!不过几个小小毛贼,孤还收拾得了。你若怕死,便滚一边儿去,且瞧着我东宫戍卫们的手段……”

远处忽又传来数声惨呼,西窗外火光漫天,显然刺客还在步步逼近。

王放一时间心胆俱裂,哆嗦道:“遭了,刺客们杀过来了。殿下,咱们,哦,不,总之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太子双目赤红,反手狠狠扇了王放一个嘴巴,骂道:“混账东西,还不给孤住嘴?!”

王放被打了个趔趄。一触及太子要吃人的目光,他赶紧后退半步,捂着脸,闭紧了嘴巴。

太子心道,东宫好歹是自己的地盘。今夜倘若真让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占据了上风,不仅在君父面前尽失颜面。日后传扬出去,自己还怎么统御臣下,忝居这太子之位?

心念数转,他当即从怀中摸出一面小小令牌,丢到王放身前,下令道:“让鹰武卫速速在书房外围集结布防,先协助羽林飞骑护送父皇向西撤离。你告知成守义,倘若有一只活物闯过了他们的防线,惊扰了圣驾,便叫他明日提头来见!”

说罢,又转向一直趴伏在地的小內侍:“阿进,由你领路,带着羽林飞骑一行护送父皇从后门出去,直穿花圃,由西角门回宫。记住,一定要从西角门走!”

“是!”趴伏着的小內侍赶紧磕了个头。棉袍下的酒壶“哐当”作响,一不小心从袍角处翻倒出来。众人都假装没瞧见。

此刻,太子杨勇豪气勃发,浑身上下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他冷笑数声,向程麟迫近半步,道:“孤稍后会亲率东宫戍卫将刺客引向东北方向。程将军只需要做足自己的本分,好好护着父皇回宫即可。将军,可别忘了你之前发下的宏愿!若是今夜父皇伤了半根毫毛,哼……日后休怪孤对你不客气!咱们,走着瞧!”

“太子放心!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程麟眼睛微眯,凛然无畏地与太子四目相接,眼底竟还藏着一丝鄙夷。

太子闷哼一声,转头再不去理他,又高声向外间吩咐了几句。

众人顿觉眼前这位披头散发的帝国太子陡然高大起来,与方才皇帝面前那畏首畏尾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太子恭恭敬敬地向着皇帝一躬到底,道:“父皇不必忧心,只请安心回宫。今夜东宫之事,儿臣自会料理得干干净净。儿臣再怎么无能,也得给这群贼厮们一个教训。让他们弄清楚了,孤这个东宫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擅闯者,杀无赦!”言语中带着森森寒意。

老皇帝眼神复杂,打量着长子。半晌,才轻叹了一声,对程麟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你既执意如此,那便也由得你去吧。高迎祥……”

“老奴在!”

“从此刻起,你便跟在太子身边好生服侍,以策万全。听好了,把眼睛擦亮些,给朕都瞧清楚了。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夜袭东宫?!”

“是。”老內侍拱手做礼,一口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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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火把丛丛,直照得四下里亮如白昼。全副武装的铁甲侍卫们正在各个路口集结调动、穿插奔行。

“快,快,快”穿甲佩剑的校尉挥舞着手臂,不停地催促。

皮靴踩着青石板地面上,发出“沙沙沙”的脚步声;铁甲相互撞击,发出“锵锵锵”的摩擦声;“刷刷刷”是刀剑出鞘的声音……交汇成这暗夜之中惊心动魄的乐章。

东宫的王牌军——鹰武卫已遵照太子的吩咐在书房外围排开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阵势。这些东宫精锐们弯弓搭箭、剑锋雪亮,警惕地四下巡视,提防着随时可能冒出来的敌人。

太子杨勇伫立在淡淡的火光之中,正由两名青衣內侍伺候着穿戴铠甲。他身材魁梧,手不离剑,面庞笼罩在跳跃的火光下,被映得忽明忽暗。

距离他不远不近的一个角落里,默然躬立着一名玄色缁衣的老內侍,拢袖垂头。若不留心,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怎么样了?”太子低声喝问。

“已照殿下的吩咐,正将人引向东院儿。不过这群刺客贼精得很,功夫也极是扎手。也不知用的什么硬弩,射出来的连珠箭这般厉害。寻常人皆近不得身,我方犹在苦战……”王放擦着冷汗,一张俊脸直皱成了一条苦瓜。

“没用的废物!”太子举手一撩,无意间将那个正为他戴上铁盔的內侍一巴掌给挥飞出去。

头盔一时没拿稳,“咕咚”一声跌落在地上,又“咕噜噜”地朝着墙角滚去。

內侍吓得脸色大变,跪倒匍匐数步,连忙去捡拾头盔。将之抱入怀中,伸袖子一个劲儿地擦拭着上面沾染的泥尘。

太子顾不上去瞧一眼,抬脚便行。他一面走,还一面低声对小跑跟随的王放叮嘱道:“多调人手先将刺客们围起来。记住,要不惜一切代价,给孤捉活的。若无活口,今晚之事,咱们谁也说不清楚!记下了吗?”

“是,是!”

两人飞快地越过把守严密的防御阵地,领着大队人马往东疾行。眨眼间,已如一阵旋风般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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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殿的东北角,正中心是一座面积不小的内花园。园里花木扶疏、怪石耸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其内穿梭着不少珍禽异兽。景观、风物极为别致。

只是今夜,无星无月,内花园中一片漆黑。

四面依次排开,分别坐落着“闻禧堂”、“秋水阁”、“寻芳院”、“棠梨居”等数座小院……里面住着太子的正妃元氏、昭训云氏、良媛高氏等数名姬妾。

“闻禧堂”内,太子妃的教养嬷嬷贺氏并两个贴身大丫鬟正围在元妃榻边殷殷呼唤。

“娘娘,娘娘醒醒!哎……”贺嬷嬷眉间紧皱,望着昏厥不醒的元妃一筹莫展。

“娘娘到底怎么啦?”大丫鬟秋蕴语带哭腔,望望贺嬷嬷,又看看榻上的元妃,方寸大乱。

“嬷嬷,这下可怎么办啊?好歹也该请位太医过来瞧一瞧才行?若是娘娘有个好歹……”另一个丫鬟春晖急得团团乱转,嚷着让贺嬷嬷赶紧想个办法。

“快,快,赶紧地,关门落锁!”窗外忽传来一名內侍稚嫩的声音。

“嘎吱嘎吱”接着又是“咔擦”一声,显然是外院大门被紧紧地关了起来。

“噗”地一声,正房门口的棉帘子挑动,房里的几个女人齐齐被吓了一跳。只见一个脸蛋圆圆,眼睛大大的小內侍一头钻了进来。

“元宵?!你这小子到底去哪儿啦?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赶紧瞧瞧吧,娘娘这会儿厥过去了。这可怎么办啊?!”秋蕴劈手拽住小內侍的衣领,急得快要哭出声来。

“嘘——”元宵挥手,荡开秋蕴,竖起一根食指,眨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侧耳细听了听外院的动静,两步蹿到案头,“噗”地一声将桌上蜡烛给吹灭了,急急道:“快,都别愣着啦!赶紧将这屋中的烛火全熄了!”

“啊?哦!好……”两个丫头不明就里,因见元宵满脸郑重,直觉出事情不对,手忙脚乱地听在屋里打转。

“叮叮咣当”,又是一轮混乱,踩了脚,又撞了腰,好一阵折腾。屋内的几盏灯火总算全灭了。

贺嬷嬷至始至终,一动不动守在元妃身边。她侧耳倾听,依稀分辨出外面似有刀剑撞击之声,间或还掺杂着几声惨嚎。

贺嬷嬷打个激灵,一把扯过元宵的胳膊,问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元宵,你赶紧说,休得隐瞒?!”

元宵惊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压低嗓子,轻声说道:“嬷嬷,不好了!我奉太子妃娘娘之命从元府送完东西回来,刚到大门口就遇上了圣驾。”

“圣上?难道是圣上巡幸东宫?……可……不对啊,这外面的打斗声又是怎么回事?”贺嬷嬷十分费解。

元宵不紧着回答,先咽了咽口水,才心虚地朝窗外张望几眼,又道:“我本想着赶紧先回来报个信。谁知走到二门附近,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几名刺客。幸喜溜得还算快,我又熟知路径,否则现下哪里还有命在?”

他说着说着,忍不住又打起了哆嗦:“如今,那些刺客已经和戍卫们动上手了……哎,也亏得我小时跟在大少爷身边,还上过几次演武场……否则……当真是凶险得紧啊!”他额间冷汗澄澄。现在说来,还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什么?刺客?”两个小丫鬟直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秋蕴尖声哭叫道:“啊?!这,这可怎么办啊?二门?那,那岂不是离咱们‘闻禧堂’很近吗?”

元宵忙又对她连着“嘘”了数声,低声央求道:“哎哟喂,我的小姑奶奶,你就不能小点儿声吗?万一把刺客引过来了,那该怎么办啊?”

秋蕴也被他这几句话给骇住,一边落泪,一边捂紧了嘴巴。一旁的春晖,吓得身子如筛糠般瑟瑟发抖。

贺嬷嬷勉强还算镇定,揣测道:“怎地这样巧?难不成那些刺客是冲着圣上来的?”

元宵闻听此话,也动了疑,身上不禁起了一层鸡皮子疙瘩:“谁知道呢?或许也有这种可能吧?!”

贺嬷嬷忧心忡忡:“秋蕴说得原也不错。刺客眼下离咱们院子这样近。若真闯了进来,伤及娘娘,那可怎么办好啊?”

元宵心里打了个突,念头飞转:“亏得咱们这儿是主院,外面好歹还守着一队戍卫。刺客想必一时半会儿还闯不进来。只是这样坐以待毙下去,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依我看,还是得赶紧通知太子殿下。万一刺客杀将过来,外面那几个人只怕根本就顶不住!”

春晖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得立即派人去通知太子才行!何况,娘娘现下又厥过去了,好歹得去寻个太医来瞧瞧!”

秋蕴哽咽道:“可这宫里既进了刺客,咱们怎好再出去胡乱走动?若一个不小心,正撞上刺客,又该如何是好?再说了”她扫了一眼躺在榻上死活不知的元氏,悲戚道,“我只怕就算寻到了太子,他也未必肯第一时间派兵过来保护咱们‘闻禧堂’的呀……”

“放肆!主子们的事儿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好拿出来说嘴的?”贺嬷嬷虽嘴上呵斥,心底却深知秋蕴所言乃是实情。

太子与元妃夫妻俩积怨已深。以太子的气性,恐怕未必肯为了一个不得宠爱的正妻而冒险援救?若贸然前去恳求,救命不成,反倒可能碰一鼻子的灰。

众人一时间彷徨无计。你望望我,我瞧瞧你,满肚子懊恼。

贺嬷嬷略一思量,拍了拍手板,下定决心道:“无论如何,也得先去试试再说。太子妃出嫁前,夫人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等好生侍奉,不许出半点差池。更何况,娘娘毕竟是殿下的发妻,身份无比尊贵。倘是有个三长两短,非但咱们几个赔不起,哼,就算太子只怕也没法向上头交代!”

她拉起元宵的手,恳求道:“元宵啊,院里的几个小幺全不中用。眼下也只有靠你了。你一向为人机敏,又深得娘娘信任,且熟悉内院、外院儿的路径。求援之事,我也只能交托给你去办了。哎,如今,‘闻禧堂’内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可都指望在你身上啦!”

元宵心里虽也十分害怕,可打量着眼下的情形又的确如此。明知推脱不过,他瞅瞅外面的动静,硬咬牙关,点了点头。

“你们好好看顾娘娘。我……快去快回?”元宵撩起袍角,将之扎紧在腰带里,一溜烟地窜出屋子,如一只狸猫般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跑去。

待他前脚一走,贺嬷嬷后脚就指挥着丫鬟们行动起来。

“春晖,你赶紧吩咐下去,院门口只留下两个手脚粗壮的婆子看门值夜。其余人不许出房间半步,更不许乱喊乱动。违者,立即打死了了事。秋蕴,你将一应门窗全部锁好,再细细检查一次。千万别让外人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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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闻禧堂”隔宫相望的“秋水阁”也已听到了动静。原本已早早睡下的丫鬟仆妇们又纷纷披衣起身,三三两两地聚在院子里窃窃私语。

“哎哟,那边怎么这么吵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谁说不是呢?这大半夜间的,动静怎么闹这么大呀?”

“诶,听起来倒像是从外院儿方向传过来的呢?怎么像是有人在打架?”

“打架?什么人打架啊?闹得这般惊天动地的?”

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声音越说越响。

忽见一名女史从梢间撩帘出来。她横跨在门楹上,朝着院中一顿厉声训斥:“都吵什么呀?还懂不懂规矩?现下,嗣子已然安置了。若吵醒了主子,可仔细你们身上的皮!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回屋睡觉去?一个个的,明早都不用起身干活儿的吗?”

这女史名唤竹香,现任院中掌事,也是云昭训身边第一得用的红人。她在“秋水阁”中一向威望素著,众仆妇们都怕她得很。

一干人等诺诺应声,都揣着满肚子的狐疑,回屋去了。

正当此时,‘秋水阁’的院门被拍得“啪啪”作响。竹香面色一变,大声喝问:“这么晚了什么人在外打门?”一个裹着粗布厚袄的婆子提起灯笼,领着竹香亲自上去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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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阁”正堂中陈设得富丽堂皇、金堆玉砌、锦绣堆云。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直瞧得人脑袋发晕。

与简素淡雅的‘闻禧堂’相比,这里的富贵气象直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间才是真正的东宫主院?

隔着一架玉石屏风,里间大红金帐围拢的炕床上,睡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儿。

孩子双眼紧闭,小脸红扑扑的,正轻轻打着小呼噜,睡得十分香甜。他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条厚棉锦被。连被面也用的是价值千金的苏州贡缎云锦,上面还绣着精美的万字不断头福寿纹样。

角落里束手恭立着几个丫头仆妇。她们脸上虽然不动声色,眼睛却时不时地瞟着正在孩子床前踱来踱去的一名白衣丽人,却是太子的爱宠、东宫昭训——云氏。

云昭训穿一件纯白色的雪凌缎袄,披散着一头如瀑般的长发,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般,转过来走过去,一刻也不曾停步。

暖融融的灯火映在她如明月清辉的脸上,更称得整个人肌肤如玉,眼眸如星。虽说,她此时面色焦虑,却也难掩绝色之姿。

“嘎吱”一声,院门洞开,隐隐似有男子的说话声。云昭训心头一喜,可又立刻意识到来人绝非太子。

外面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堂屋的棉帘子掀起,灯火摇曳中,竹香快步走了进来。

未等她开口,云昭训已抢先问道:“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外边出什么事了?”

竹香脸色晦暗,只淡淡地摇了摇头:“不是的……”接着,又掩口低语道:“是殿下身边的同安来了。”

云昭训顿感吃惊:“怎么是他?”

她自知失态,忙掩饰地轻咳了一声,转身去招呼那几个乳娘、丫鬟过来看顾孩子。自己则随手从炕几上拾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方才领着竹香,急急地走来暖阁。

“这个时辰了……是殿下派他来的吗?”云姬一边走,一边低低询问。

“好像不是。他的样子看起来惊慌得很,急着说要见您。”竹香道。

云昭训想了想,叹口气道:“让他进来吧。”说着,伸手再次拢好了外袍。

竹香亲自去打帘子,领进来一个身穿青布短袄的年轻內侍。他低垂着脑袋,样子似有些瑟缩躲闪。

“你怎么来了?殿下呢?”云昭训开口便问。

同安闻声抬起头来。他个子高瘦,模样居然长得极为清秀,只是此刻神色慌乱,眼神闪烁,看起来有点儿鬼鬼祟祟。他似乎从未见过云昭训这副慵懒的模样,脸腾地一下红了,讷讷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云昭训顿感不悦,冷声问道:“这么晚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同安面皮微红,不好意思再瞧云姬,只好那头拜倒,仓皇道:“昭训,不好了!宫里混入了刺客。您赶紧带着嗣子躲起来吧?”

“什么?”云姬的脸“唰”一下白了“刺客?哪里来的刺客?”话音略微打颤。

“详情,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您赶紧先找地方躲起来再说吧!”同安急得红了脸。

“那,那……太子呢?他还好吗?殿下,殿下如今身在何处?”

同安道:“殿下没事。之前还在内书房里处理公务,现下……带兵捉拿刺客去了,也,也不知去了哪里?奴才想来想去,很是不放心,所以,就冒险过来通知一声。这时候外面乱作一团,你们可千万不要出门乱走……总之,昭训还是早做打算,先想法子自保吧!”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急着转身离开。

“慢着!”云昭训顾不得礼法,一步上前,紧紧扯住同安的衣袖,急道:“同安啊,无论如何,你也得救救我和俨儿才行啊!眼下我已方寸大乱,不知,不知该躲去何处?!何况这院儿里全是老弱妇孺,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你,你说说看,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同安垂头看着那只拽住自己衣袖的玉手,愣了愣。他实在硬不下心肠将之摔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顺着屋内柔和的灯光,凝目上望,只见云昭训美目轮转,整个人如娇花伴露、春昙吐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同安心头一痛。自从云姬被太子看中,选入东宫,之后又生下嗣子,封为昭训。她的人生轨迹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不复当年那个纯真明媚的女孩儿了。

也是从那时起,同安与她便如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般。直至今夜,才是入宫以来,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

同安细细打量着云姬。只见她眉眼间,依稀还是初识那年的少女娇态。

恍惚间,同安心肠一软,似又回到了当年,胸膛间热血起伏。他止住步子,大声命令道:“先将院子里的烛火都灭了。所有人不许出声。”

“请昭训带好嗣子,速速躲入内室。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若想活命,就千万别作声。”

“好,好!”云姬连声应下,交代竹香赶紧去办。

“秋水阁”院中的烛火渐次熄灭。偌大一个院落竟似无人一般。只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时还有桌椅碰撞和翻倒的声音。

此刻,天际边无星无月,室内更加漆黑一片。暖阁里服侍的几名丫头、婆子七手八脚地裹好了熟睡的孩子,搬动着向着內室退去。

小男孩儿似被这动静惊醒了,呜呜咽咽地小声哭闹起来。乳母立即赶上去轻轻拍哄安慰。

云昭训脚步半丝不动,一双秋水剪剪,亮如瀚海晨星,泛出粼粼波光。

她喃喃道:“躲起来不过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同安,可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嗣子年纪还小,保不齐待会儿睡醒了就要哭闹。咱们这些大人还好,你让一个小孩子怎么办啊?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想个法子救救我们母子呀?”

同安额间汗水涔涔,遥听院外打杀声隐隐传来,似乎离得更近了些。他一拍脑门,急中生智道:“办法倒也有!只不过,怕是不好办啊?!”

“什么办法?你说,快说!”云姬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叠声地追问。

同安凑近云昭训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云姬的眼睛越来越亮,兴奋地赞道:“好啊!那你赶紧去,把人都给我调过来!你跟他们说,只要我与嗣子没事,日后必有重谢!”

“可,这……”同安并未挪步,面上颇感为难。

“这什么呀?去呀,你快去呀!”云姬再三催促。

“可那毕竟是……我一个小小內侍,说话怎算得了数?”

“你放心吧。一切自有我担待着。那些人倘若聪明,便该分得清孰轻孰重?!何必定要为那个女人卖命呢?”

云昭训见同安仍犹豫不决,不管不顾地吼了一声:“竹香,快,取太子给我的对牌来!”

“是!”竹香匆匆解开已打好了结的包袱,从里面捡出一对儿莹润剔透的玉牌。

云昭训心急如焚,劈手夺过一支,直塞进同安怀里,迫不及待地道:“你拿这个去!这牌子是太子给我的。殿下曾经说过,谁有了这对牌子,便有了主理东宫事务的权力。倘若有人胆敢违令,即可按宫规律例处置。你去吧,快去呀!”

同安木扥扥地被云姬推搡着出了门。他背向外面,差点儿被高高的门槛绊倒。手忙脚乱地抱紧了怀中玉牌,同安一狠心就往外走。

“等等!”云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赶紧叫住同安。

只见,她从腰间扯下一物,与那牌子一道,也塞入同安怀中,慎重地叮嘱道:“若遇上太子,你务必先将此物交到殿下手中,并转告太子说,就说是我说的,请他务必珍重自身,万勿以我母子为念。无论如何,云姬定当誓死保全俨儿,为殿下、为东宫,保住这唯一的一点儿血脉!”说完这话,她似乎已用尽了全副精力。

同安忽然感觉到云姬如青葱般的玉指覆上了自己的手背。她骨节纤细,肌肤柔滑。掌心中似已渗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意,冰冰凉凉的。

男人粗糙的手和女人娇嫩的手交叠在一起,直如往昔一般……衣衫简朴的男孩和女孩也如这般手牵着手,奔跑着穿过巷口;嬉笑着,打闹着,拉扯着,爬上河边高高的老槐树;在柴门边的土堆旁写写画画、过家家、做游戏……

同安又紧了紧怀中之物,胸中豪气顿生,欣然允诺道:“你放心好了!我定当竭力而为。赶快进去躲起来……你,你安心等着吧……”最后几个字梗在喉头,滚动几下,声音竟已哑了。

云昭训目送着同安瘦长的背影疾步穿过庭院,又见他矮下身子,警惕地钻出门去。

她陡然敛去了方才那副楚楚之态,眼风立时变得凌厉非常。即刻指挥起下人关门落锁,并安排了好几个粗壮婆子手持木棍,躲到门背后守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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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花园,草木最盛之处。黑衣人们借助假山和树丛的掩护,与东宫戍卫们展开了拉锯战。

“嗖嗖嗖”一串流箭激射而来,几名铁甲戍卫应声倒地。

王放眼明手快,拉住太子的胳膊就势一带。两人着地翻滚,一齐避到了旁边的月洞门后。

“唰”一支弩箭贴面而过,径直射穿了太子身边一名护卫的胸膛。

这些奇异的连珠箭甚为古怪,也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制成,由何种机弩发射,穿透力竟极其强大。

只见,那箭从护卫身体里对穿而过,去势却犹自不减,又“铛”地一声射进了不远处的假山缝隙,直没入寸余。

中箭护卫倒地之前,心口一腔热血如雨点般喷洒出来,直溅了太子和王放一头一脸。

太子鼻尖只闻到血腥气扑面袭来,连眼中、嘴里都溅入了不少血点。他“呸呸”两声,心里却道了声“好险!”

回头再去查看,可那护卫已仆地不起,眨眼间送掉了一条小命。

太子杨勇暗暗咬牙,骂了一声:“直娘贼!”心底却不免有点儿后怕。他显然没想到,刺客的箭矢如此厉害,居然中之无幸。

这批刺客能用上这样厉害的武器,可见绝非泛泛之辈。他一时猜不出刺客们的身份,心里暗自懊恼。

早知如此,就该穿上那件黄金甲来作战才是。听说那金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乃是一件旷世奇珍。哎,只可惜方才有父皇在,自己不好当面取下来套到自己身上。

若是当即拿出来借花献佛,给父皇穿上,倒是可以表一表忠心。可是,他又实在是肉痛得很,左右割舍不下。于是干脆打了个马虎眼,直接没提。

哎哟,糟糕!刚刚走得太急,竟来不及将那件金甲锁进暗格中去。眼下,刺客就在眼前,势如骑虎,又怎好再转身回书房去拾掇这些物什。

太子一时间捶胸顿足,暗求上苍垂怜,千万莫让那件宝甲被人给浑水摸鱼了去!

他肚中一阵气,一阵急,又一阵忧,真可谓五味翻腾。

对面黑衣人的劲弩攻势凌厉,这边厢东宫戍卫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弯弓搭箭予以还击。

只可惜,戍卫们在明,黑衣人在暗;且太子早有吩咐下来,要戍卫们不惜代价,只能生擒活捉。这下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打仗就怕不要命的。东宫戍卫难免缚手缚脚。

一轮箭矢对射,太子一方显然处于被动局面,又有四五个戍卫平白送了性命。

太子矮身缩头,躲在月洞门后,默默地观察着场上的战局。

眼瞧着敌方以奇特的弩箭压制得己方丝毫弹动不得。他直恨得牙根儿痒痒。

心想再这样子下去,始终是无还手之力。别说活捉刺客,就是想上去跟人家短兵相接的机会也寻不着啊!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戍卫平白上去送人头?

太子心中焦急,咬着牙,发起狠来,下令道:“他娘的,一群缩头乌龟!难道想一辈子躲在树丛里面不出来吗?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去,叫人给孤往园子里泼油,放火!把他们都给老子逼出来!”

王放被他这命令吓了一跳,忙劝道:“殿下三思啊!紫薇城中最忌烟火。况且,这内花园旁边可就是“闻禧堂”和“秋水阁”。今夜吹得是西北风,火势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子翻起了一对白眼,正想刺他几句,打眼却撇见一个缁衣老内侍正悄没声地伏在不远处。

太子不敢造次,转念一想:也是,这放火烧宫可绝不是一件小事。冬夜风大,一旦风向转变,火势蔓延开去,只怕难以收拾。且紫薇宫内全都是木制建筑,一点即着,万一因小失大,再殃及宫中,那岂非要犯下滔天大罪。

他惊出了浑身冷汗,庆幸王放这时候还带着点儿脑子,便又气急败坏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放犹豫道:“要不?微臣派人骑上墙头,居高临下,从房檐上俯射下去,再辅以抛掷长枪,或许能将这些贼人逼出来也不一定?!”

说来说去,这王放也是个绣花枕头,肚中只有一包草。

要知道,这东宫坐落于紫薇城左翼,宫墙修得又高且厚。墙檐上斜斜地铺着一层滑不留脚的琉璃瓦。既可以稍微挡雨,又能让贼人踩不下脚去。

而宫墙的表面砌得更是平整,上头刷着防水又防火的红粉涂料,哪能轻易寻到下脚攀登之地?这样的皇家工程,每一分每一寸都是用的真材实料,哪里是说爬墙头就真能骑得上去的?

王放因长相酷似其姐王良媛,有幸得了太子的抬举。若说花拳绣腿,诗文风流,他还略有几分。可要说排兵布阵、杀敌拿贼,那可就真没眼瞧的啦!

太子见东宫戍卫们始终处于挨打的境地,紧咬牙关,心情郁结。他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楚刺客们究竟藏身哪里?可对面树影扶疏,影影绰绰,终究瞧不分明。

他心中发狠,厉声吼道:“让戍卫们不计代价,给孤向前冲。将贼人们全部逼到角落里去。待到天一大亮,看他们还能往哪里逃!”

顶在最前方的东宫戍卫得了军令,立时发起了冲锋。数名铁甲戍卫挺枪齐上,从藏身处勇敢地冲了出去。

对面又是一阵箭雨急射。冲在最前面的几人立时跌倒送命,可终究赖不住戍卫们人多势众。太子的计策这次总算是奏了效。

两名“愣头青”已率先冲到树丛前方,挺枪一阵急刺。

众人忽觉眼前一花,暗处陡然冒出一条黑影,手持短刀,如魅如幻地欺到两人身边。手起刀落,一声惨呼。一名戍卫一时不妨,已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血的代价。

跟在后面的戍卫们像是受到了刺激,又像是看到了希望。

他们前赴后继,纷纷也挺枪冲来。花园中,顿时喊杀声震动骨膜:“贼人哪里走?!拿命来!杀呀!”

数十名戍卫飞奔而上,又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戍卫们早杀红了眼,个个悍不畏死。明知对方连珠箭十分厉害,中之无幸,不但不退,反而闷头直冲。很快将那名现身搏斗的黑衣人给生生拖住了。

太子心中大喜。他们打了半天,也没寻着半条人影。这会儿总算是现身了。他顿觉精神百倍,一拍大腿,赶紧招呼人继续上去缠斗。

刀光剑影之中,双方早已斗到了一处。

黑衣人刀法狠辣,一刀刀直砍向对手的关节和身体柔软处。手法简洁利落,绝没半分花架子。一招一式看得出都是从实战经验中积累出来的。

太子正筹划着如何再使用人海战术,先擒住一名刺客再说,忽听耳边响起了一声细细的呼哨。

“刷刷刷”又有一阵劲弩精确地射来,将几个悄悄围拢的东宫戍卫纷纷射死。

其中有两名戍卫退避稍迟,一个被余势未竭的弩箭直插左目,脸上顿时血流如注,模样狰狞直如鬼怪;另一人被弩箭洞穿了肩胛骨。随着箭头的余势未消,整个人“噔噔”倒退数步,被生生钉在了地上。

两人痛极惨呼,听得人毛骨悚然。

场中接战的那名黑衣人极是警觉。他已知道自己背后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众人突见拼杀处刀光大盛,又有几名参与游斗的戍卫受伤倒地。一阵“啊啊啊”地哀叫声不绝于耳。

那黑衣人一招逼退近前的几名戍卫,展动轻功,身法极快地以一个鱼跃之势又隐入了右手侧的浓阴深处。

戍卫们赶紧冲过去,但见恍惚人影一晃,仿佛又到了怪石嶙峋的假山之后……

众人紧追而至,持枪攒刺,却再也寻不到黑衣人的影踪。

太子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拳重重擂在墙上。他深恨自己的手下无能。好好的一次机会,竟被这样生生错失。居然能让刺客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掉了。

王放指挥着弓箭手们弯弓搭箭,向着黑衣人可能隐藏的方向又放了一会子箭。“刷刷刷”一阵箭雨射出,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没了下文,显然都落了空。

太子气得捶胸顿足,对王放吼道:“这群贼厮看来是料到了咱们一心要捉活的,才会这般肆无忌惮!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让成守义再调一队鹰武卫来,左右包抄!孤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带了多少弩箭来孤这东宫撒野?!哼,待会儿箭射完了,看他们如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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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石子铺就的隐秘花径上,一队打着灯笼的羽林卫摸索着前行。

在队伍前方领路的一个身材瘦小的內侍,棉袍下摆还沾着些许酒渍。跟在他身后的羽林卫们个个神情肃穆,正严密地护卫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小径上穿来插去。

羽林飞骑副使程麟亦步亦趋地护在老皇帝身旁,不时警惕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形。

花径两侧长满了浓密的灌木和花树,有一人多高,上面枝条交错、浓阴覆盖,更显得幽深僻静,曲折难行。

一行人正默然疾行,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绝望的惨叫,接下来又是尖锐的刀剑碰撞声,看起来战斗十分激烈。

老皇帝的步子一顿,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循声远眺。

程麟立马挺身上前,关切地询问:“陛下,怎么啦?”

老皇帝停驻半晌,并不答话。

程麟低声道:“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他表情郑重,语带恳求。皇帝心知他肩负重任,生怕再出纰漏,绝不能节外生枝,于是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沿着幽暗的小径左穿右插,直奔西角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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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禧堂”院外的甬道上,一队戍卫都竖直了耳朵,全身心戒备,随时准备好迎敌。

仅一墙之隔的内花园里喊杀声震天。

一个校尉模样的将官手按剑柄,立在主院门口张望,心中默默祈祷今夜能安然度过。

耳畔不住传来惊心动魄的响动,更使得严阵以待的戍卫们心浮气躁、手心冒汗。

一炷香前,太子妃的贴身内侍元宵自告奋勇要出去找太子搬救命。可左等右等之下,至今也不见回来。

校尉等得心焦,又不敢再次派人出去打探。生怕一时分散了人手,被刺客有机可趁。

他轻咳了一声,向着各怀心事的戍卫们下令道:“我等眼下的任务是戍卫东宫正房。稍后若有刺客杀到,各人必得拼死抵抗,尽忠值守。凡有怯懦畏战,临阵脱逃者,军法从事!尔等可听明白了吗?”

“是!”众戍卫齐声答道。

“哒哒哒”突然从远处的甬道中传来一阵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校尉警惕地回转过头去察看。

只见暗巷中有一人极速奔近,只是脚步沉重,气喘如牛。

一众戍卫都绷紧了神经,借着火光一照,来人也是一名內侍,却不是刚刚出去的元宵。

校尉辨认再三,终于认了出来。他之前曾与同安见过几面,勉强还算熟识,立即上去招呼道:“同安,你怎么来了?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同安一面弯下腰,喘着粗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道:“张都卫,快,快,带上你的人去秋水阁,保护云昭训和嗣子!”

那张都卫满脸困惑,转头看了看“同禧堂”的匾额,犹豫道:“这……可是太子的命令?你可持有殿下调兵的信物?”

同安捋了捋气息,站直身子,从怀中摸出一对儿玉牌递了过去。

张都卫接过玉牌,疑惑更甚,问道:“这是?这是什么?”

同安翻着眼皮,道:“这是太子殿下赐给云昭训协理东宫事务的对牌。但凡东宫之事皆可由此对牌调派。”

张都卫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一把抓过同安的手,将玉牌重新塞入他掌中,哂笑道:“你小子这是在与某寻开心呢!我东宫戍卫向来只受太子令符调派。这对牌用于主持中篑事务尚可,岂能拿来调兵?这玩笑开得未免有点大了吧?”

同安急得跌足道:“这个时候,谁有心思与你玩笑啦!现下宫中乱作一团,殿下哪里有那么多信物用以调兵啊?用这对牌也是一样!某劝都卫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要知道云昭训和嗣子可是太子的心头肉。若稍有差池,尔等可担待不起!”

张都卫虽还是一再摇头,私心里却难免有了点儿动摇。

毕竟,嗣子杨俨可是东宫如今唯一的血脉,极有可能成为帝国未来第三代的接班人。若是保护东宫嗣子有功,将来只会是后福无穷。

更何况那位“秋水阁”的云昭训不但人长得极美,平日里又总是笑眯眯的,出了名地讨喜、会做人,向来又十分愿意为下属出头讨赏。

与现在这“闻禧堂”里住着的那位,成日里威严方正,总爱拉长了一张苦瓜脸的太子妃元氏相比起来,自然强逾百倍。

更何况,这两位女主子在太子殿下跟前的恩宠就更是天差地别了。

只是,张都卫久在东宫,老于世故。

一想到自己身负军令,岂能自作主张、擅离职守?若是当真奉了云昭训之令去了“秋水阁”,以致“闻禧堂”内出了什么事儿,将来太子怪罪下来,板子还不是要打到自己头上?

到那个时候,只怕报功不成,反倒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年头立功升职虽然要紧,可是得罪了太子妃的娘家元氏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张都卫踌躇半晌,到底不敢轻易就答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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