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危机
一跨入议事厅，明克让立即闪身到了门后，只等李东明前脚迈入，后脚他就紧闭上了门户。
西角门都卫李东明被他这神神秘秘的举动搞得有点儿莫名其妙，疑惑道：“弘道，这是在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交代我吗？”
明克让擒住李东明的腕子，微含起下巴，低声道：“那待会儿你打算怎么做？”
李东明顿时被他问住，十分不解其意：“什么怎么做？”
明克让定定地凝视他一脸的憨直，强忍着胸中惊涛翻涌，道：“若下面来得真是御驾，你待如何？？”
“还能怎样啊？那，那自然是赶紧下去迎驾呗？！”李东明似乎完全弄不懂他何以有此一问？
“那若是来得并非是御驾，而是刺客乔装改扮的呢？”明克让追问道。
“不……不会吧？！他们，他们不是握有御赐金牌吗？岂能作假？”
“你就这么肯定那一块儿真的就是御赐金牌？”明克让眼睛微眯，表情有点儿高深莫测，“哼，仅凭区区一块小小令牌，能说明什么？！难道就没可能是伪造的？或是从哪里偷来，抢来的？”
“这，不会吧……”李东明当即怔住。他确实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不禁也犹豫起来。
明克让略停了停，负手踱开几步，突然扭头道：“阿旭，你好好想想看，今夜之事大有蹊跷……先说咱们东宫内有多少戍卫？难不成连闯入区区几个刺客都应付不来？若真连陛下、太子都保护不了，那还要咱们这些人何用？哼哼，我总觉得此事之中大有玄妙啊！”
这几句话实在是说到了李东明的心坎上去了。此刻，他也正为此心存怀疑。
明克让又道：“单凭我日常对太子殿下的了解，他心机颇深，思维又很缜密。如果当真安排了身边随侍带圣上从咱们西角门入宫，又何至于不发放一面通行令牌？”
李东明思索片刻，犹豫道：“弘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是好？你从小就智计胜我十倍。你说咋办，咱们就怎么做！”
明克让对他审视了一番，才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你全听我的？”
“那是自然！咱俩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李东明恳切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尽是笃定。
明克让唇边终于泛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压低嗓音道：“阿旭，东宫戍卫按例是不是只须遵循太子一人的调遣？”
“按道理说，那是不错！可是……”李东明艰难地点了点头。
明克让却立刻截断了话头，道：“也就是说，咱们只要坚守宫门，不见太子令不放人，那便不算违令，对不对？”
“话虽如此，可……那是圣上啊？”李东明一脸为难。
明克让不接话头，自顾自地道：“就算日后真追究起来，也自当有太子殿下为咱们担待着，再不济最多是被治个不知变通、怠慢无礼之罪，说不准还能落得个直臣的美名吧？！”
他略停了停，续道：“可若是下面来得并非御驾，而是刺客假扮的……哼哼……”
明克让干笑数声，眼中闪烁出精明的光芒，一指窗外道：“这下性质可就全变了！一出此门便是紫薇城。太子殿下将这么重要的门户交托在你手上。在没有接到殿下号令的情况下，你擅自做主放了刺客入宫。一旦危及到圣安……追究起来，视同谋逆！这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非但你我难脱罪责，手下兄弟跟着一同遭殃，只怕连太子殿下也会被牵连进去……”
闻听此言，李东明心中不免“咯噔”一声，心道今夜幸而有明克让从旁指点，否则自己一时思虑不周，只怕要闯下大祸。
他想了想，点头如捣蒜，却又问道：“你这话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万一来得当真是御驾，咱们一味强行阻拦，一言不合再动起手来，日后又当如何应对才是啊？哎，今日真是倒霉！难道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看横竖反正都是个死字呢？！”
“诶，”明克让笑得狡猾如狐，道：“你先别急！咱们先还是好言相劝嘛，最好能够祸水东引，让他们知难而退。若这样他们还要执意动手，就只能说明这些人来意不善、做贼心虚……”
李东明越听越觉有理，心已被明克让给说动了。
“阿旭呀，咱们入东宫当差的时日也不短了，”明克让目光中闪烁着狡黠，反问道：“你扳着指头好好数数，这东宫之内到底闯入过几次刺客？而圣上他老人家又亲自来过几回？”
“额……这个……刺客？我倒是遇上过两回！至于圣上？我位卑人轻，好容易远远瞧过一次。呵呵，人太多，还没怎么看清……”
他笑得十分无奈，明克让却一拍大腿，大声道：“这就对了！朝中近日风传，二圣明明就更为中意晋王，太子则有日渐失宠之势。先不说太子频繁惹怒宫中，正被禁足，就只说这深更半夜的，圣上只怕早已安置下了，怎会贸然带上几个人就来巡幸东宫？哼哼，偏巧圣驾来了，刺客也来了？！”
李东明瞧他深不可测的神情，不由得也揣测起来：“这样说来……刺客极有可能用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先将太子殿下和大部队引开，再让下面那批人买通阿进，假扮御驾，经由咱们这里闯宫，想要对紫薇城中的贵人们有所不利……”
他受了明克让的启发，也开始天马行空地阴谋论起来。
这样一说，李东明的心里一阵阵发毛，仔细回想着明克让的分析，只觉得句句在理，不由得对来人很可能是刺客假扮的猜想又信了三分。
明克让却忽然犯起愁来：“哎……我只是担心。阿旭你到任此地不久，也不知手下之人可遵你号令？若是待会儿有人独持异议，或是摄于来人的威势，不敢动真格的。哎！那可就麻烦了！”
李东明嗤笑一声，一拍胸脯保证道：“弘道，你这可就有点儿太小瞧人了啊！兄弟虽然不才，可这军令却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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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西角门门楼上警卫森严，火把林立。严阵以待的戍卫军们拉满弓、搭上箭，正对楼下一群不速之客全神戒备。
门楼下站着二十余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卫。他们身负铁甲，神情彪悍，仅凭一具血肉之躯为盾，严密地护卫在皇帝身周。这群人直面戍卫的刀箭，脸上依旧全无恐惧、退缩之色。
他们虽然也隶属于皇城亲卫军——羽林卫，但是其中每一个人都曾经过了层层筛选，是从多轮淘汰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可说是整个帝国军队里王牌中的王牌，精英里的精英。
相较于传统的羽林卫步兵而言，这二十余人不仅擅长于近身搏杀，更是弓马娴熟、骑射一流的好手。
到了关键时刻，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以一当十，保卫主上，克敌制胜的一把尖刀。
因此，他们的荣光和骄傲在整个帝国的部队中无人能及，更愿意自称为“羽林飞骑卫”。
阿进很显然已被排除在了这个圈子以外。
他此刻的处境极为尴尬。因为没有太子的手令，东宫戍卫显然已将他划入了这群不速之客的行列；然而身旁的羽林卫却认定他是东宫之人，对他天生存有一份戒备。
阿进今夜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两面不是人，心中似装着十几只水桶，七上八下，只不时偷偷用眼角余光瞟向皇帝和羽林卫。
冬夜北风呼啸，气候寒冷，阿进身上却因为紧张而浑身止不住地冒汗。
羽林飞骑副使程麟万料不到李东明和明克让二人居然如此大胆，不仅不即刻下楼接驾，还丢下皇帝一行，拍拍屁股闪人了，他心里正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就在此时，只见李东明与明克让二人已商议定当，又转了出来。
李东明扯起喉咙对着门楼下面，高声喊道：“诸位久候了！请恕我等眼拙，不识圣人天颜。深夜之中又难辨金牌真假。东宫戍卫向来只认太子令符。诸位若有太子令牌，在下等即刻放行，绝不留难。若无令牌，呵呵，请恕在下等无礼了。我等军令在身，实在不敢奉命！各位不如掉头回去求得令牌，亦或是另觅出路吧！”
程麟火气上冲，对着李东明怒吼道：“岂有此理！你小子居然在圣驾面前胡言乱语！有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东宫戍卫也是陛下的臣子，岂可口口声声说只奉太子号令，进而藐视圣上和御赐金牌？你们莫非想谋反不成？”
说着，他腾身跃起，如飞鹰般直扑而前，存心想要给李东明等人一点儿颜色瞧瞧。
李东明早有防备。他右手一招，躲在暗处的一排戍卫们迅速从城垛后面转了出来，弯弓搭箭，径直朝向空中的程麟射出一阵箭雨。
程麟也是艺高人胆大，只见他虽身凌半空，依旧能借势变招。一招“蛟龙出渊”，右手已抄住了数支率先射到的羽箭。
他去势不停，接着一个前空翻，身子陡然拔高数尺。
“啪啪啪”数声，靴底又踩落了一排跟即射至的箭头。余下羽箭纷纷射了个空。
只是他的轻功身法虽然高妙，好歹被这阵羽箭一阻，再也无法到达门楼的范围之内。
程麟身子刚一落地，旋身将接在手里的羽箭顺势扔了出去。他的手劲儿极大，羽箭的去势又极快。
西角门前守卫的一排兵卒猝不及防，其中三人中箭受伤，躺倒在地。
李东明闻听惨叫之声，立即低头往下查看。见手下戍卫为程麟所伤，剑眉倒竖，恨声骂道：“哪里来的泼皮？！老子好言相劝，你非但不领情，还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们率先出手伤人的，休怪我等不客气啦！”
他双手互击三下，立在门楼上的传令官立即挥动火把。一见讯号，西角门的戍卫迅速被调动起来。
两队手持刀枪的戍卫飞快地从门楼两边的楼梯上冲了下来。只眨眼功夫，已在羽林卫和西角门之间列队完毕，排开了防御阵型。
程麟见状，后退数步，右手一招。
“唰”地一声羽林卫们全体刀剑出鞘，动作整齐划一。场中立时刀光剑影、杀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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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明伫立门楼之上，可他到底心存顾忌，再次冷声警告道：“哼，且将招子放亮些，多少也省点力气吧！此地戍守人数胜过尔等。一旦打将起来，你们也讨不到好去！若是知情识趣，就应该看得出来，我方已是手下容情，否则万箭齐发，早将尔等射成了刺猬！最后再奉劝诸位一句，见好就收。再敢上前纠缠，便只能兵戎相见，不复刚才那番好运气啦！”
程麟一马当先，挡在众人之前，咬牙低声咒骂道：“小小东宫戍卫居然敢在羽林飞骑面前大言不惭！若非顾及陛下安危，老子非要打得你小子满地找牙不可！”
“退！”他小声吩咐身后的羽林卫，打算先护着皇帝退回到花径之内，远离弓箭的射程范围。
皇帝从一开始便不动声色，眼神只是阴鸷地瞧着双方的动静。此刻，突然冷森森地开口说道：“退什么退？！朕这辈子南征北战，身历万险，也从未退缩过半步。今夜还能被人硬生生拦在自家门口啦？哼，好一句眼里只认太子！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狗胆？他们又仗得都是谁的势？”
程麟心里未免犹豫，眼下西角门戍卫虽不过五十余人，人数上略占了优势，可若论单打独斗，却必定不是羽林飞骑们的对手。只是他们占据了高处，又手持羽箭。羽林飞骑们一面护着皇帝，一面打架，免不了投鼠忌器，放不开手脚。万一皇帝有所闪失，后果可不堪设想！
他一个起落，纵身到了皇帝身边，低声劝道：“陛下，好汉不吃眼前亏！毕竟您的安危……”
“不必废话！你手持金牌在前方开路，朕看有谁敢出手阻拦？！”
程麟虽跟随在皇帝身边时日已不短了，可到底并不甚明白眼前这位篡位君王的骄傲！
皇帝出身于武将世家，骨子里就流淌着喜欢铤而走险，却又霸悍不屈的血液。他做了大半辈子的权臣，终于在女婿死后谋夺了江山。此时最为介意的就是大权旁落，手底下的人会各自为营，架空自己，从而分薄掉了他作为帝王的权柄。
如今，听到戍卫口口声声说只忠于太子，如何能让他忍得下这口恶气！心里发了狠，脸色随即变得铁青，几乎难看得要命……
“是！”见皇帝这幅要吃人的表情，程麟岂敢违令。他一手高举金牌，一手紧握手中剑柄，迈步而上，走在队伍最前面。
皇帝紧跟在程麟身后，安步当车，一步步地向着西角门逼近。
对面的戍卫见皇帝身穿明黄色龙袍，自带威严，气场强大，心中也忍不住打起鼓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谁也不敢贸然动手。
双方相互忌惮，已成对峙之势。
门楼上的李东明额间已浸出了汗珠，死死握紧了拳头；站在他身边的明克让眉峰紧锁，抿唇不语。
羽林飞骑副使程麟目光如鹰，警惕地观察着场中戍卫的一举一动，生怕有人轻举妄动，伤到皇帝。
羽林卫们一个个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守护在皇帝身侧，谨慎前行。
令人窒息的气氛似乎在夜色中弥漫开来，此刻但凡有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擦枪走火。
阿进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渐渐凝固。他整个人钉在原地，吓得双腿止不住地打起抖来。像他这样一个小孩子，久在内廷行走，几时瞧见过这般剑拔弩张的场面。
突然，他察觉裤裆里有了一阵湿意，也不知道究竟是汗，还是尿？
“妈，妈呀！”一声惊呼，也不知道从何处突然生出了一股子蛮劲儿，阿进调转身，头也不回地钻入花径丛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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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贼，哪里走？”门楼上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却是明克让的呼喊声。
顶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位东宫戍卫被这声暴喝唬了一跳，微一疏神，长枪竟撞上了羽林卫的刀剑。
西角门前那根绷紧了的弦“砰”地一声就此断绝。一霎那间，短兵相接，双方立时斗到了一处。
“砰砰砰”半空中传来了数声弦响，从门楼上射下十数支羽箭。
楼下的羽林飞骑快速散来。除了核心八名羽林卫仍死死护在皇帝身周，以长刀削断或荡开射过来的流箭之外，其余的羽林飞骑全部加入了战团。
别看他们人数虽少，却个个武艺精湛，所到之处，当者披靡。
只可惜，上有流箭俯射，下有戍卫们团团围困，前赴后继。几名身手稍弱的羽林飞骑难免落了单，遭遇到了一大群戍卫们的集体围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西角门前哀嚎阵阵、血流成河。东宫戍卫死伤惨重，羽林飞骑中也有好几个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刀伤、箭伤。
程麟瞥见敌众我寡，门楼上的东宫戍卫靠着地势之优。眨眼功夫，羽箭又接连命中了好几名下属，直气得目眦俱裂。
他奋力从对方戍卫手中夺过一柄长枪，对准了一个正自俯身急射的戍卫投掷过去。
那戍卫瞅准时机，全神贯注地射箭，压根儿没有留意有飞枪掷到。
“噗”地一声，长枪从他的脖颈处对穿而过。那戍卫口吐鲜血，眼见不活。
李东明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下面的战事，见羽林卫如此生猛，手下戍卫伤亡越来越多，气得他一记老拳砸在墙上，怒骂道：“好凶悍的贼人！且看洒家的厉害……”
说着，一把夺过随从手中的弓箭，亲自挽起强弓，一箭射向程麟。
程麟正酣战间，忽听耳畔风声劲急。他一剑荡出，生生逼退了眼前的几个戍卫。紧接着，急运内力，贯力入臂，挥剑挡隔那支劲射而至的羽箭。
谁知那支箭射得方位极巧，又后劲十足。箭身虽然被程麟手中的长剑削断半截，可是箭头依旧去势不停，直插入了程麟的肩胛窝。
程麟一声闷哼，倒退半步，这一下子受伤不轻。
他一咬后槽牙，恨声怒骂道：“好奸贼，居然还暗箭伤人。老爷跟你拼了！”
话毕，一个箭步冲入阵中，眨眼间又杀了二人。他一个提气纵跃，避开刺到胸前的几挺长枪，半空中旋身转弯，直向门楼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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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皇宫紫薇城的通训门距离太子东宫的西角门仅隔了一条夹巷。
今夜在通训门值守的羽林卫们都听了东宫那边传过来，惊心动魄的打杀声。
一个校尉模样的将官向着瞭望台上站岗的羽林卫询问道：“东宫那边发生了何事？你可瞧清楚了吗？”
正踮起脚尖张望的羽林卫忙转身回禀道：“瞧不太清，不过东宫西角门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不断，确然已发生了打斗。”
那校尉暗叫不妙，思索片刻，立即招来一个羽林卫吩咐道：“你速去将瞭望的情况报于今夜值守的姚副使。”
紧接着，又招来另一名羽林卫道：“你赶紧去西角门边探一探，问问东宫之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两名羽林卫领命而去，那校尉遥望着东宫方向，陷入了沉思，心中升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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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独孤皇后的寝宫内，地龙烧得暖意融融。夜过三更，灯烛熄灭，众人已酣然入眠。
“砰砰砰”寝殿的门被重重叩响。值夜的宫女即刻披衣起身，快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询问道：“这么晚了，谁呀？”
女官蔡氏的声音在外头急促地响起：“是我，快开门。宫内有大事发生，须得立即禀报娘娘！”
值夜宫女听出了她的声音，忙卸下门栓，拉开了内室的门，睡眼惺忪地道：“姑姑，发生了什么事啊？娘娘此刻正睡得香呢，真的要上前叫醒吗？”
蔡氏已顾不得理她，提起手中一盏灯就往内室里闯。
独孤皇后一向浅眠，方才听到动静，已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她一把扯开绣着紫凤的大红锦缎帷帐，带着朦胧睡意，问道：“娉婷，什么事？”
蔡氏飞快地来到了她床前，一脸慌张地道：“娘娘不好了！方才羽林卫传来消息，东宫那边似乎发生了兵祸。”
“兵祸？东宫吗？”独孤皇后一个激灵，当即清醒过来，问道：“圣上可知晓吗？”
蔡氏满脸是汗，摇头道：“便是因为寻遍了各宫都找不到圣上，羽林卫副使姚玉清才冒死闯到凤仪殿来找娘娘商议。”
“即刻给本宫着装……”独孤皇后果断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凤仪殿的值夜宫女和嬷嬷们当即各行其是，依次上前为她穿鞋、整装、挽发。
只听独孤皇后冷声吩咐：“随便弄简单些！”回身又问蔡氏，“那个姚副使现下人在哪里？”
“就在外殿的小花厅中候着呢！”
“今夜内书房是谁当值？高迎祥呢？”
“说也奇怪，寻不着圣上也就算了，连高公公也不知去向。内书房里一直是静悄悄的。”
“什么？”独孤皇后动作一滞，跟即又命令道：“那便去找成德过来问话！”
“是。”蔡氏领命，即刻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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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殿外殿的小花厅内，姚玉清不停地搓着手，在屋里不安地踱来踱去。
“皇后娘娘驾到！”一声唱诺。
姚玉清急忙跪倒行礼。简单梳洗的独孤皇后已出现在了花厅门口。
她虽然深夜被人惊扰，脸上却不见疲态。一双凤眼斜挑，更显得精明强势。
只见独孤皇后快步走上凤位，展开双臂往扶手上一放，当真有股子不怒自威的天家风范。
独孤皇后双眼逼视着姚玉清，问道：“你便是羽林卫副使姚玉清？”
“是！微臣……”
“你身司羽林卫副使之职，紧要关头却搞不清圣驾在何处？当真无能！”独孤皇后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已强势地打断道。
“额，是！微臣该死！不过微臣方才已察知，两个时辰以前，御驾由羽林飞骑副使程麟护卫，从明德门出宫去啦！”
“出宫了？！”独孤皇后心头巨震，立即追问道：“可交代了去处吗？”
姚玉清浑身冒汗，尴尬道：“圣上出宫时并未交代。微臣只知道同行的有高公公和羽林飞骑的程麟……”
“陛下一共带走了多少人？”
“大约二三十骑！”
“只有二三十骑？”独孤皇后心中“咯噔”一声，脑中陡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皇帝莫非是去了东宫？！
她越想越觉得背上寒毛倒竖，掌心紧握，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在凤座前徘徊数步，突然回身问道：“东宫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查清楚了吗？”
姚玉清道：“据探马来报，与通训门毗邻的东宫西角门前确然发生了兵祸。可是究竟因何事发生打斗，尚不得而知！微臣已派人从其他渠道前往打探东宫之事。请皇后娘娘稍候片刻。”
“稍候？再等下去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独孤皇后不满地斥道。
姚玉清额头冷汗涔涔，已不敢再抬头去瞧独孤皇后的脸色，只道：“微臣该死，不过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已调集了人手，又加强了宫中的防御，以防有歹人由通训门方向闯宫。”
正在此时，女官蔡氏领了一名黄衣內侍，并一个少年跨入了花厅。
独孤皇后见那少年眼生得很，心中不免有些狐疑。
“成德叩见皇后娘娘！”
“微臣柳述拜见皇后！”
一听这少年自报家门，独孤皇后当即想起。
不久之前，皇帝看中了柳机的长子柳述，称赞他少年英武，办事老成，又很有才学，将他调任为黄门侍郎，专司在内书房中起草文书。
想必是方才蔡娉婷去内书房中寻找成德，便将今夜在内殿值守的他也一并带了过来。
独孤皇后凤眉一挑，开门见山地问道：“成德，眼下情势紧急，你可休得瞒我！圣上今夜去了何处？”
成德伏在地上，十分无奈地道：“这……启禀皇后娘娘，您就算给成德一百个胆子，成德也不敢欺瞒！今夜圣上确实领了师傅出宫去了。师傅临走前，吩咐小的照顾好内书房里的灯火，莫要偷懒。可御驾究竟去了哪里？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
独孤皇后一甩袖子，低低咒骂道：“糊涂！糊涂！”
她闭目沉思片刻，突然问姚玉清道：“圣上是两个时辰前出的宫，那么西角门又是几时发生的兵祸？”
姚玉清一抹头上汗珠，答道：“额，兵祸大约发生在一刻钟以前。”
“那现下东宫那边可有破门之相？”
“尚未见有！”姚玉清摇头。
“东宫中可曾派人出来传讯？或是西角门戍卫可曾向通训门的羽林卫求援？或是点狼烟示警？”
“未曾！”
姚玉清还没弄明白独孤皇后何以要对这些细枝末节问得如此清楚。
一旁的柳述却心思通透，脑中灵光乍现，出声问道：“娘娘可是在怀疑圣驾去了东宫？”
独孤皇后觑了他一眼，神色变幻，不承认也没有否认。
柳述心下一沉，顿觉不妙。他考虑了一下，拱手道：“娘娘，无论如何东宫眼下发生兵祸已是事实。既如此，宫中便不能坐视不管。皇后娘娘可即刻派个使者前去问询。倘若圣上真是去了东宫，此刻恐怕已身涉险境，情况不妙啊！”
随即，又自动请缨道：“通训门乃是东宫与紫薇城的连接之处，距离皇宫最近，位置也至关重要。微臣愿领一队人马驻守通训门前，随机应变！”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独孤皇后心头一凛，与柳述对视片刻，聪明人之间有时候根本无须赘言。两人立即心领神会。
可独孤皇后到底有点儿不放心，犹豫道：“你？成吗？”
柳述一脸笃定，微微笑道：“娘娘放心，柳述纵使身经万死，也定能保得圣上和宫中平安！”
独孤皇后再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又转头瞅了瞅一脸懵然的姚玉清。这样一对比，毕竟还是对姚玉清更不放心。
时值用人之际，她也不再犹豫，决断道：“好！你柳家世代忠贞，柳匡时为人耿直无私。圣上既也对你青眼有加，那么本宫好歹也信你一回！”
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符，经由女官蔡娉婷转交到柳述手中，郑重嘱托道：“你便持本宫玉牌速速赶往通训门。传本宫口谕，通训门羽林卫一任柳述调遣！你万事相机而行，仅须牢记一条：无论如何，尤以圣上的安危为先！你可莫要辜负了本宫的信任！！！”
“遵令！”柳述垂头应命，郑重接令。
跪在他身旁的姚玉清唇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心中甚不服气。
只可惜独孤皇后之命不可违，他不由得后悔刚才自己怎么就没有主动一点儿，倒叫眼前这黄毛小儿占了个天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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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元氏身边的小內侍元宵好不容易摸到了内花园边上。这里原本不太大的一块空地前，密密匝匝地挤满了东宫戍卫。
幸喜他穿着东宫內侍的衣服，戍卫们又正忙着分派任务，虽然都看到了他，却并没有人出面拦阻。
元宵偷偷躲到一块假山石背后，向内花园内探头探脑。
“嗖嗖嗖”一串弩箭射了过来，擦过鬓角，险些削掉了他半个脑袋。
元宵吓得打了个冷颤。猛一缩头，突然发现头顶石缝间透出一丝微弱火光，原来假山石的黏合处竟有个小小的圆孔。
元宵心头一喜，立即踩住了山石的凸起处，颤颤巍巍地将左眼凑近小孔前观望。
找了好半天，他才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发现了躲在不远处月洞门背后的太子杨勇。
“殿下、殿下！”元宵忍不住激动地大声呼唤。
只是园中喊打喊杀声震天，太子貌似向他这边瞧了一眼，终究还是移走了目光。
元宵内心惶惶。虽然太子此刻距离他并不遥远，平日里只需一溜小跑就能到达，可是眼下外面流箭飞来插去。剩下短短的一段路上又殊无遮蔽藏身之处，几乎全然暴露于刺客的眼皮子底下。其中的危险可想而知。
元宵肚中愁肠百结，这短短几步路无疑于刀山火海，岂能轻易通过？他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可一想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寻到太子殿下，如今却要半途而废，待会儿回去也不知该怎么跟太子妃和贺嬷嬷等人交代？
他紧咬牙关，估摸着眼前形势纵然凶险，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元宵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硬起头皮，尽量将身子俯低，一路匍匐着向太子的方向爬近。
一阵劲弩射来，就钉在离他身子不足三寸的地面上。元宵吓得心胆俱碎，暗叫数声侥幸。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又向月洞门的方向急爬几步，紧接着连续做了数个翻滚，终于将身体贴紧了花园的围墙。
元宵正待舒出一口长气，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忽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钢刀已架在了脖子上。
元宵脑中轰然一声，心道：这下子可玩儿完了！
却听耳边一个粗犷的声音厉声喝问道：“你是什么人？来此作甚？”
元宵浑身打着颤，眼睛隙开了一条缝。
只见一人手持钢刀正逼视着自己，身上做东宫戍卫的打扮。
他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哀声求告道：“戍卫大哥饶命啊！小人乃是太子妃的近身內侍元宵。绝对不是刺客啊！饶命！饶命！”
“太子妃？”那戍卫上上下下打量了元宵一番，只见他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确实身着內侍服色，心中便也信了几分。
只听那戍卫喝问道：“你不在太子妃身边好好待着，来此作甚啊？！”
元宵带着哭腔：“小人奉了太子妃娘娘之命来此寻找太子殿下救命。求戍卫大哥替小人通报一声！”
那戍卫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头一软，松开了卡住元宵脖子的巨掌，又将提在手上的刀垂落下来，粗声粗气地道：“且在这里候着！”
言毕，俯身疾行，很快来到了太子身边。
元宵见那名戍卫伏在太子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太子的表情似乎甚为不悦，回头对他瞧了两眼，才极不耐烦地吩咐道：“你叫他过来吧！”
元宵被带到太子跟前。
太子杨勇一屁股坐在月洞门后的一块大石上，手上、脸上、铠甲上都沾染了些泥尘。
他沉着一张脸，斜起眼睛，问道：“你来此作甚？那个女人又想干什么？”
元宵一个头磕下去，祈求道：“殿下，您行行好，快去救救太子妃！娘娘听说宫内进了刺客，给吓晕过去啦！如今闻禧堂外只有几个戍卫把守着，只怕，只怕……有失啊！求太子殿下发发慈悲，多派些人手去救娘娘一救！”
太子正当心烦意乱之时，当着外人却又不得不强压住火气，转头问身边的王放道：“闻禧堂那边都由谁守着呢？”
王放想了想，道：“额……都卫张尽忠。”
“那不就得了？”太子怪眼一翻，转头对元宵道：“回去告诉太子妃，孤现下正忙着剿灭刺客，没功夫搭理她！你叫她自己安分点儿，别无理取闹，尽给孤添乱！”
说着他像是挥苍蝇一般，对着元宵挥了挥手。之前那个戍卫一把提住元宵的衣领，就想要将他拉开。
元宵心中一着急，膝行两步，死死抱住太子的小腿，苦苦求道：“殿下，这内花园一墙之隔便是闻禧堂啦！万一这帮子亡命之徒铤而走险，翻墙而过，亦或是有流箭误射过去，后果不堪设想啊！殿下！您还是赶紧再派一队戍卫前往闻禧堂保护太子妃吧？！”
太子大怒，一脚踢开元宵道：“滚开！你这狗奴还打算来教孤如何行事吗？！”
王放见太子动了真怒，赶紧向随侍的几个戍卫悄悄打了个手势。几个膀大腰圆的戍卫一拥而上，连拖带拽地将元宵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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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禧堂”中，两名奉命留守的戍卫闪身躲入了院内。他们关上院门，卡好门栓，随后矮身躲入了院门背后的阴暗处。
贺嬷嬷让云儿娘藏在倒座间里，自己则由云儿搀扶着，避入内屋。
“太子妃还没有醒转吗？”见元妃依旧躺倒在短榻上一动不动，贺嬷嬷忍不住犯愁。
她转头吩咐身边的丫鬟道：“春晖，我记得药箱里好像还藏有一瓶胡郎中上次给的嗅盐，你快去找了出来。”
“是。”春晖应了一声，摸着黑，翻箱倒柜。好半天，终于从药箱底下摸出了一个小瓶。
她摸索着掉头回来。扒开瓶塞，一股冲鼻的气味立即在屋中弥散开。
几个人扶得扶，抬得抬，赶紧将小瓶凑到元妃鼻端。过了不久，屋内传出一阵粗重地喘息声，元妃终于幽幽醒转过来。
伺候在旁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
只听元妃咳嗽数声，虚弱地唤道：“嬷嬷，怎么不点灯？秋蕴、春晖……”
贺嬷嬷忙侧坐在榻边，任元妃靠在自己身上，小声安慰道：“娘娘，快别做声。嬷嬷在，在呢！”
元妃的意识逐渐清醒。突然，她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股子力气，身子打了个挺，一把捏住教养嬷嬷的手，急切地道：“对了！我方才好像听说宫里进了刺客！嬷嬷，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哎哟！”贺嬷嬷大声痛呼，忙不迭地摔开了元妃的手。
原来，元妃一使劲，正巧捏到了她那只被戍卫踩肿的手。
屋中谁也没有回答元妃的问话。只有从屋外远远传过来的喊杀声，似乎才是对元妃提问最好的回答。
元妃就着墙外冲天的火光，隐约看到自己的教养嬷嬷鬓发松散，衣衫凌乱。此时，正强忍着痛楚，想要偷偷地藏起自己的手。
这与贺嬷嬷往日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
元妃敏捷地一把拉住贺嬷嬷还来不及藏起的手。
只见那只手又红又肿，元妃尖声惊叫道：“嬷嬷，你，你这是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云儿见贺嬷嬷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委屈地“哇”一声哭出声来。
元妃见这小丫头并非身边日常伺候之人，更加疑虑重重，喝道：“你是谁呀？哭什么哭？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春晖，还不赶紧点灯！”
云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太子妃娘娘，不能点灯啊！千万不能点灯啊！”
“为何不能点灯？”元妃厉声吼道。
云儿一边哭，一边道：“娘娘，宫里真的闯入了刺客。云昭训方才以保护嗣子为名，调走了咱们宫前的戍卫。待会儿万一刺客闯进来，咱们几个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啊？”
“什么？云姬调走了谁？她，她为什么要调走咱们宫的戍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贺嬷嬷！贺嬷嬷！”云妃失控地嚷嚷起来。
贺嬷嬷赶紧将元氏搂进怀里，安慰道：“娘娘别怕！您别听这丫头胡咧咧。没有这样的事儿！”
元妃打了个冷颤，死命地挣脱贺嬷嬷的怀抱，异常清醒地道：“不可能！这丫头说得都是真话，对不对？嬷嬷？她说得都是真的，对不对？否则您怎么会搞得这样狼狈？”
她瞅瞅低声抽泣的云儿，又瞅瞅一脸哀凄的秋蕴和春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元妃拽紧了短榻上的锦缎褥子，歇斯底里地吼道：“云氏这个贱人！当真是想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贺嬷嬷心中难过，作势要捂住她的嘴，小声劝道：“娘娘小声些！您别担心。嬷嬷一早就派了元宵出去寻找太子！相信殿下很快会知悉咱们这里的情况，立即就会派兵来救咱们的！娘娘您别害怕，啊？！”
突然间，众人听到了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声音，似笛似哨；那声音既高且尖，极其刺耳。院外虽然刀剑声不绝，喊杀声震天，竟也压不住这阵奇异的哨音。
每个人都觉得有种耳膜被撕裂般的刺痛，头脑发胀，心口欲呕，忍不住想用手去掩住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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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花园中战事激烈。一群鹰武卫戍卫已按照太子的指示，悄悄向着北翼包抄游走。
太子表情严肃，静静等待着戍卫们从两翼合围的消息。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刺耳的笛哨声。场中众人都被哨音所扰，个个只觉得胸口烦恶，浑身气血翻腾。
戍卫们不得不抛去手中兵器，想要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与此同时，浓荫深处突然抛出七八只一头套着锁链的钢爪。这些奇怪的兵器径直朝向背后的高墙而去。“咔咔”数声已咬住了墙头的青砖。
花木浓密的暗处就势闪出了七八条人影，个个黑衣劲装，身手矫捷。他们手握铁锁链，飞速地窜上了数十丈宫墙。
一众东宫戍卫瞧得清楚。有人想要腾出手来拉弓，有人想要掷出身边的长枪……可是，只要手刚一离开耳朵，又觉得耳膜刺痛，头脑发昏，行动不得。
眼睁睁地瞧着这批黑衣人从容不迫地攀上墙头，纵身一跃已落到了墙后……
他们心中焦急，却脚步虚浮，只行出两步，身体就摇摇欲坠。
奇异的笛哨声响了一阵，骤然停止。
东宫戍卫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个个满头大汗，都像是死过了一次，浑身难受。
将官们勉强整队，众戍卫又弯弓搭箭，向着方才的树丛和影壁一阵箭雨射过去，却只“噗噗噗”落了空或是没入了墙中，哪里还有半条人影？
“直娘贼！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太子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戍卫长王放道：“你不是说至少有二三十名刺客的吗？怎么才这几个人？还有的人呢？”
王放被太子问得哑口无言，半句话也搭不上来。
太子气得跌足直骂：“蠢货！要你何用！”他一个大耳光扇过来，直将王放打了个趔趄。
身边一名随侍戍卫赶紧劝道：“殿下，现下刺客们齐往东院遁走。那边可就是各位娘娘居住的闻禧堂和秋水阁啦！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啊？”
太子眼中寒光一闪，气不打一出来，道：“还能怎么办？！追！格杀勿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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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士兵脚步杂沓，明火执仗地穿过长长的甬道，从墨黑的宫苑深处涌了出来。
领头的一人，年纪轻轻，做文官打扮，正是刚刚领了独孤皇后懿旨的柳述。
戍守在通训门的羽林校尉心绪紧张，直到看清楚来人正是羽林卫自己人时，才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警戒心，迎将上来。
“奉皇后娘娘懿旨，通训门羽林卫一任柳述调遣。凡有违令者，斩！”柳述高举着独孤皇后玉牌，高声宣旨。
通训门值守校尉一时犹豫，要知道独孤皇后久居后宫，很少直接插手前朝之事，更遑论这皇城之内的羽林卫调派。
“这……”校尉迟疑道，“不知柳大人可持有御赐金牌？”
“哼！”柳述轻哼一声道：“你明知圣上今夜不在宫中。如今东宫生变，情况危急，却还在这里啰啰嗦嗦，难道是在质疑皇后娘娘的懿旨吗？”
“不敢！不敢！”那校尉额上渗出薄汗。
他久在宫内当差，自然知道独孤皇后甚为强势，在宫中一向是说一不二。据说连当今天子也畏妻如虎，忍让这位发妻三分，自己一个小小校尉又怎敢去捋捋老虎须？！
柳述见他退缩，便也不再理他，自顾自地领着一众随从，快步上了城门。
他亲自登上通训门的瞭望台，朝向东宫西角门方向眺望。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头也不回地问道：“可派人前去西角门查探过了吗？那边情势如何？”
在一众随从投过来的目光中，之前那值守校尉恍然回神。
他忙趋前拱手，回禀道：“此前已派人前去探问过两回。探马回报只说，西角门宫门紧闭，宫墙的另一边传出激烈的打斗之声。我方一再向门楼上喊话，询问缘由，却并未接到过任何回应！”
柳述思索片刻，又问随从道：“皇后娘娘派往东宫的使者可传回消息了吗？”
随从摇头道：“未曾。”
柳述右拳一握，重重地击在瞭望台的围栏上，自言自语道：“不行！此刻若再不行动，待会儿只怕就来不及了……”
说着，从瞭望台上翻身跃下，身手十分矫健。
他朝校尉招招手，问道：“西角门那边你派去了多少人？”
那校尉呆了一呆，讷讷道：“只……一二人！”
柳述环顾四周，又问道：“今夜通训门一共有多少羽林卫值守？”
那校尉脸上显出一丝骄傲的神色，如数家珍地道：“今夜负责门楼驻防的总共有40人，分为上、下夜两班；另有流动巡逻共计30人，分为三班轮换。还有10人备勤，以作机动，平时不做调派，只用于紧急状况。”
柳述目光灼灼，道：“那现下轮班的人都在哪里？将这80人调齐需用多少时刻？”
校尉“哼”了一声，略带轻蔑道：“大人尽管放心，我羽林卫素来军纪严整，说80人必到80人，绝无虚报漏报。这个时辰，下半夜轮值的戍卒皆在签押房中休息。只听门楼鼓响为号，盏茶功夫便能集结完毕。”
柳述拊掌一拍，赞道：“好！那便速速擂鼓集合吧！”
“噹噹噹”通训门门楼上很快擂响了集合的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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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中，尖锐的笛哨声终于停歇。闻禧堂内屋众人只觉得胸口鼓荡，头昏脑涨。
“这是什么声音啊？”好半天都没能缓过劲儿来的元妃强忍住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抱怨道。
“嘘，别出声。你们快听……”云儿紧张兮兮地一指窗外。
只听院门方向似有门栓拔动的声音。
这响动虽轻，可是在静夜之中听上去却甚为明显。
“吱嘎”一声院门被轻轻推开。一队黑衣人悄默声地摸进院来。
四下里漆黑一片。内屋中的女人们侧耳静听外面的动静，直吓得一个个浑身打颤，牙齿不住咯咯作响。
小丫头云儿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身子直往墙角缩去。
“嘿！”一声闷哼，自门后的阴影处，一把尖刀陡然砍出，正是躲在暗处窥视的两名留守戍卫之一。
一名黑衣刺客显然未料到这看似静悄悄的院门后暗藏杀机，直接被砍中了左臂。
只是这黑衣人反应奇速，刀刃一触及肌肤，立即向后倒纵出三步。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大臂斜斜削下，却还是削掉了左臂的一块皮肉。
这一刹那，当真是异常凶险。若是这人再迟疑片刻，那只左臂只怕早已不复连在身上了。
“欧墨嘟嘿！（突厥语：该死！）”
这动静立即惊动了黑衣人的同伴。
两名循声而至的黑衣人长刀挺出，以二对二。只三招间就已解决掉了这两个暗藏着的东宫戍卫。
黑衣人们迅速持剑聚拢。受伤的黑衣人低头检视起自己的伤口。
那一刀虽然削得不深，没有伤及筋骨，却是实实在在地削掉了一片肉，隐隐还现出了白骨。
此时，血如泉涌，受伤着实不轻。只是这人极其悍勇，强忍住疼痛，咬着牙竟不发一声呻吟。
远处火光闪耀，显然有大部队的脚步声正在疾步奔近。
为首的黑衣人当机立断，向众同伴打了个手势。
两个黑衣人赶紧掩住了“闻禧堂”的门。随后，一行人齐齐向内室摸去。
“啪嗒”“啪嗒”数声，三名黑衣人从不同的窗户里破窗而入。他们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就势一个“鲤鱼打挺”，手中刀光散发出凌冽杀气。
“啊……”屋中的女人们被吓得尖叫起来。
“唰~”一声，寒光一闪，秋蕴雪白的颈项间划出了一道细长的血线。她双手捂住脖子，血汩汩地涌上喉头，生生将接下来的尖叫声彻底堵死了。
春晖吓得闭眼转脸，直将整个头埋入了搭在元妃腿上的锦被之中。
“噗”一声闷响，一柄匕首直插后心。春晖闷哼一声，嘴里喷出一口热血。整个身体软软地垂落下去。
元妃心胆俱碎，白眼一翻，又昏厥过去。
一名黑衣人抢到她身边，伸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只觉得出气多，入气少。眼见不活了。
与此同时，一名闯入屋中的黑衣人回身飞快拉开了內室的房门。门外的黑衣人护卫着受伤的同伴一拥而入。
一名黑衣人伸指点了那受伤之人肩胛处的数个穴道，又从短榻的棉被上撕下一大片锦缎，牢牢地将同伴的伤处裹住。
扶着元妃身子的贺嬷嬷吓得浑身打斗。此刻，一柄利刃已直抵在了她喉间。
锋利的刀刃轻轻划破了她的皮肤，一股疼痛感倒令她清醒了不少。
黑衣人低声问道：“此屋可有后门？”语声中竟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贺嬷嬷吓得魂飞魄散，机械性地伸出一根食指，颤巍巍地指了指靠近炕沿边的西窗。
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人展动身形，一翻身已上了炕。他虚劈一掌，拍开了小窗，略微向外察看了一下。一溜烟儿，人就已钻了出去。
很快，“喵呜，喵呜”窗外传来了几声猫叫。
挟持着贺嬷嬷的那名黑衣人刀刃一收，一个肘击狠狠敲在贺嬷嬷的太阳穴上。
这位规行矩步了一辈子的老嬷嬷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一头栽倒下去。
屋内的黑衣人们像是得到了讯号一般，快速集结起来。他们将受伤的同伴安排在队伍中央，一个个鱼贯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