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开春时节,南来北往出乡谋生的人增多,随处可见的繁华。
留香阁客栈内近期的生意也是好得不得了,柜台前时不时响着算盘啪啪作响的动静,欢快的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三桌的客人点了烧子鹅、什锦苏盘,烩三鲜和三甜碗.......”一阵清脆的算盘声响过后,“共计二两三十文。”
尽管说的是关于金钱的生意话,但这声音似泉水般清澈,犹为悦耳,让人不自觉生出想窥视的想法。
但视线触及到打算盘姑娘的脸上时,却皆是惋惜的摇头。
眼前的姑娘不过二八年华,身段姣好,面容五官精致脱俗,头上仅一根素簪装饰,却不显简陋,反倒显得清雅干净,通身气质做派竟不同一般百姓,美目流转像是能把人的魂勾去。
但就是这样的人儿,到了出嫁之年竟无人上门提亲,只因其左颊生有一块占去整块面颊的红色胎印,边缘蜿蜒,从眼角贯穿到下颚,突兀而又可惜的影响了面容的精致,使人不得不为之惋惜。
收了银钱,记好账,顾矜颜对于方才离去客人可惜同情的眼神早就习以为然。
从她十二岁时出闺阁为留香阁管账,这样的眼神就没断过,认识她的人皆道她是人如其名。
这种说法,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她容貌的批判呢?老顾客多见见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一些经过歇脚留宿的客人则会比较新奇。
好在这些年留香阁的大名众所周知,不负留香阁之名,客人不减反增,也并不曾因为顾矜颜的容貌而有反感之心,还因着其他各种原因,倒是都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敬佩不已。
外头天早已黑尽,临近打烊的时辰,顾矜颜清算好今天的收益,吩咐好严小二打理剩余琐事,便准备回去休息。
从后堂走出一个相貌周正的中年男子,身上的服装略有粗陋且狼狈,看见顾矜颜,原本严肃的面孔,立刻绽出了笑意。
“咕咕啊,都收拾好了吗?”
顾矜颜把柜子锁好,回头应着:“都好了。”看清顾苏秉身上的衣着打扮后,不禁有些无奈:“既然要打烊回家了,您就把这套衣服换下来又有什么打紧?”
顾苏秉低头朝身上一瞧,也不由得无奈笑笑:“这不是嫌麻烦就没换吗,下回一定记得。”
见顾矜颜无奈摇头,又忍不住道:“爹这不是觉得你的手艺不错嘛,这衣服合身的很,用来在后厨时穿,反倒可惜了,你看这不是越穿越脏吗?不如,洗洗干净就用作平日的衣服来,后厨的厨服再买一件不就完事了?”
“别!您可千万别!”顾矜颜连忙制止,“我这还算手艺呢?给你做的宽松你自然舒服。要真穿上这个出门,别人怕只道,留香阁的大掌柜是不是落魄了呢。”
顾矜颜女红的手艺真是无法恭维,只怕也就像顾苏秉这般亲近的人才会觉得好。
“呵呵,针脚不齐这又不是大毛病,料子都是好料......”见顾矜颜瞟过来的眼神,也只能笑呵呵的改口,“好好,爹下回会注意的,我自己一个人欣赏总行吧?”
“走吧!我的顾大厨!”顾矜颜上前挽着顾苏秉一同回了顾宅。
顾家在涪城不是大户人家,但因开了留香阁,生意又极好,故此家境倒是殷实,再加上父女俩都是会享受日子的,府宅也不粗陋寒酸,也是个三进的大院,倒是拾掇的别有一番景致。
是夜,顾矜颜刚沐浴完,顾苏秉就来敲她的房门。
“爹?”顾矜颜开门示意他进来,转身给他倒了杯茶。
“怎么这么晚你还没休息?”顾矜颜将茶杯递给他,看了看他的神情,又问:“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给你切一切脉?”
顾苏秉摆摆手坐下,叹口气,将茶杯又放回桌上:“爹没事,别担心,只是......”
见他确实不像是病了的模样,顾矜颜这才坐下:“怎么,说说吧,是出什么事了?”
“咕咕啊,这么多年,爹.......你可不要怨爹,眼下你也已经十六了,可是.......”顾苏秉看着顾矜颜,目光落在那块红印上,面露不忍。
这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矜颜一下子站起来:“我的爹爹呀,这话您算算说过多少次了?没十次也有八次了,这次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来了?这印子我不介意,也不在乎啊,您老又叨叨什么呢!”
“可......”顾苏秉抬头看她,沉默了一瞬,才说道:“方才前厅来了人,是......”“怎么,冰人?”顾矜颜瞬间了然为何顾苏秉突然这种心情。
“是啊。”顾苏秉摇头叹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本来十四便可议亲,但因你颊上生了红印,这些年也就一直没什么响动。方才倒是突然来人,说了门亲。”
“你答应了?”顾矜颜挑眉。
“自然没有。”顾苏秉快速回道,“先不说要先问过你的意思,再者说......总之这门亲事我是绝不同意的!”
“看您这模样.......对方有疾?”顾矜颜猜测。
摇头,顾苏秉看向她:“那倒不是,今儿那冰人是为城北王家说亲的,我想也不想就驳了。”
“城北王家?号称涪州第一商的王家呀?”顾矜颜意味不明的笑笑:“我记得王家就俩儿子,大儿子两年前就娶了妻。我们顾家不是大户人家,但也绝不落魄,总不会是打算纳妾吧。就算是纳妾也不可能专门请个冰人来,这么说是二儿子?”
顾苏秉小心的看了顾矜颜一眼,点头。
“呵,这倒是有意思,这王家二儿子,听说是个‘浪子’?平日里倒是放荡的很。”顾矜颜满脸兴味,居然把这么个人说给她当亲事,她顾矜颜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
“谁说不是呢!而且那个冰人把王家老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还说什么是你捡了便宜!当我三岁小儿呢!我一听就来气,把人家就轰出去了,这门亲事,想也别想!”
顾苏秉现回想起来,也是相当动气。自己的宝贝儿,值得世间最好的男子,他放在心肝上疼爱都还来不及呢,竟然有人如此糟蹋。
“行了,拒了就拒了呗,这不就完事儿了?您作什么还一脸苦大仇深的?”顾矜颜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轻松。
“我是心疼你!优秀男儿这么多你也未曾入眼,还有人埋汰你,听了就来气!”顾苏秉很快又软下语气:“咕咕,爹是怕你心中难过,这么多年让你委屈了,现如今你已成年,到了议亲的年纪,也没有人真的看重你,想疼惜你。”
“如何就委屈了,我不委屈!”顾矜颜十分无奈,转身坐下。“我的老爹,我又不是非得嫁人才能养活自己,还是说你嫌弃我,嫌我烦了,不想整天对着我这个女儿了,所以总想着把我嫁出去这事儿呢?”
见顾苏秉连忙摇头,顾矜颜一拍手:“这不就对了?如果真有人因为脸上的印子而看不上我,那就说明这人太肤浅,您得这么想才行!换句话说,若真有人不嫌弃我脸上的红印,还会疼我纵容我,那才叫良人,才值得嫁,宁缺毋滥呀!”
“可,可你这.......”顾苏秉还想说些什么,又被打断了。
“可什么可,你呀就别想这么多,而且现在我也不想嫁,我觉着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您呐就别操心了,该来的总会来的。”顾矜颜想了想走到了顾苏秉面前,挽着他的胳膊。
“爹,咱们顾家不是大户人家,也没有什么权势,如果真的让人盯上了,那也是防不胜防。当初你不就是出于这一点才担忧的吗?现如今,难道你想让涪州的男儿全都盯上咱们顾家,盯上我才欢喜?”
“好好好,你的意思爹知道,爹日后都不会再提了,我自己一个人担心担心总行吧?”顾苏秉叹口气。
“那也不行,你总担心这担心那对身体也不好。要我说,还是放宽心,想想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后果,您就会觉得如今简直是太好了。”顾矜颜拍拍他,“好了,顾掌柜,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赶紧歇息去吧!”
把顾苏秉送走后,顾矜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以及脸上那块硕大的红印,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顾老爹的忧虑,这块印子有时候她自己看着都碍眼,颜色还这么显眼,两边脸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她自现代而来,投身于古代,醒来时这身体仅仅四岁,因为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她便成了这身体的主人。
自小她便知道自己这张脸的五官生的极好,只是年岁在变,面容也在变,变得越来越吸引人的瞩目,长得越开,便愈发让人挪不开眼。
这脸上的红印极像前世中国地图的形状,也算是她心中的一丝缅怀吧。
她自问自己从小在医学世家长大,钻研中西医术,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偏偏二十岁那年外出游历求学,成年后第一次坐飞机,结果就失事了!
好在重生的也是好人家,虽说自小无母,但唯一的亲人待她一直如珠如宝,日子倒也恣意。对于她突然研习医术的行为也只是乐得直夸她天资聪颖,有这么个半路来的父亲,顾矜颜已经是相当满足了。
从回忆中清醒,顾矜颜从盒子里拿出瓶药水倒在面盆里,将脸洗净后便上床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