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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就这样放弃吧

一个梦,她做了一年半的时间,可她刚刚已经醒了。她爱的人,早就死了。

姜如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好衣服的,她在萧卓然极度不解的眼神中疯了一般裹上衬衫和裤子,扣子拉链弄得乱七八糟,蓬头乱发压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翻过来,手指飞快摸索过他的后背和腰,又趴到他身上研究他小腹和大腿内侧的肌肤……

萧卓然单手抚着额头,无奈到了极点:“如蓝,你就是想要再来一次,也没必要——”

“你到底是谁?”姜如蓝嘶吼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瞪得凸起来,眼白整个充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下落,整个人看起来简直跟疯了没两样。

萧卓然被她吓得一愣,刚想坐起来,就被姜如蓝一把又摁了回去。

姜如蓝坐在他身上,一双手狠狠扼着他的脖颈,脸上的表情恨不能将面前的人抽筋扒皮了:“你是谁?你说,你到底是谁?”

男人和女人的力气原本相差很悬殊,否则之前姜如蓝也不会几次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可此时两个人的情况好像整个对调过来,姜如蓝一副彻底豁出去的样子,爆发出来的力气连萧卓然也扛不住,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这会儿身上坐着个九十来斤的成人,脖颈又被人紧紧掐着,连呼吸和讲话都困难,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姜如蓝也发现了这一点,略微松开一些力道,全身却渐渐抖了起来,一双手也颤抖得根本控制不住,很快指甲就把萧卓然下巴和脖颈那里都刮出了血痕。

萧卓然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看向她的目光不知道怎的就显出几分讽刺来:“怎么了,现在才发现我不是他?”

姜如蓝此时哪里听得了这种话,闭着眼嚷出一嗓子:“不许说!”

“姜小姐,你还真是矛盾,上一秒在楼下热情得好像恨不得我当场上了你,下一秒进了房间却能把自己伪装得跟性冷淡一样。”萧卓然不说则已,一张嘴就毒舌得要命,“我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女,其实不还是早就被人玩过了,这会儿你又跟个疯子似的纠结个什么劲儿?”说着,他翘起嘴角笑了笑,“你要是有这个体力,倒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姜如蓝松开手,就是一巴掌。打完人,一双手依旧颤得要命,倒仿佛她才是被人掌掴的那个人。张嘴说话的时候,嘴唇也颤抖得不能自已,几次都咬到自己的舌头,一边讲话,一边嘴唇就沾着鲜血的颜色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过去她公事上有失误,他会罚她跑圈打沙包,会让她整夜倒立不睡觉,或者干脆跟她在格斗场打上一架,却从来不会在任何场合说她一句重话。私底下,两人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可他曾经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我怎么会舍得骂你,傻丁一,我怎么会舍得说你一句不好。

他说,他不舍得对她说一个“不”字。可这次两个人刚一重逢他就说:对不起小姐,你认错人了;他说,他不舍得说她一句不好,可自打两人重逢以来,他会在公司当着罗妃和其他人的面,说她翻译有的地方压根儿不过关;他说,他压根儿不舍得骂她一句,可他刚刚指责她什么,讽刺她不要脸地勾引他,笑她早就被人玩过了,骂她性冷淡,说她人尽可夫……她的魏徵臣怎么可能舍得这样对她,她一早就在想,如果他真的是魏徵臣,为什么会在重逢之后舍得这样欺负她。她替他想了千百个理由,她为了鼓励自己给他找了无数个借口,拒绝去想这其中种种不合理的地方,把自己当成鸵鸟埋在自欺欺人的沙堆里,就是不愿意去多想一点,就是不敢去面对那个足以让她整个人崩溃的真相——她的魏徵臣,早就死在一年半前的那场事故里。

她爱的人,早就死了。

姜如蓝的眼泪渐渐干了,哭声从大转小,看着人的眼睛却血红依旧,嘴唇上还沾着点点血渍,脸颊却苍白得要命,她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抖。

就连前一刻还在出言讽刺的男人,仿佛都觉眼前这一幕看着刺眼,皱着眉头别开视线。

姜如蓝无声地笑了,她到底在不甘些什么,挣扎些什么,她的男人,早就死在一年半前的那场事故里,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事实,唯独她不愿意相信。不仅不愿去相信,她还差点儿因为这个精神失常。她在国外的疗养院住了整整半年,那期间她甚至出现了精神性的视觉退化,严重的时候跟那些真正失明的人没什么两样。那六个月,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即便到了现在她都不愿想起。她熬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不甘心了那么久,自欺欺人了那么久,是为了什么呢?

她到底是不敢面对魏徵臣已经死了的事实,还是胆小怕事不敢直接了结自己?她曾经说过的,如果魏徵臣不在这个世界上,那丁一也没有继续生存的意义。她曾经发过誓的,只要有证据能证明,魏徵臣真的已经死了,那她不会多活一刻,她会以任何可以实现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可她都做了什么?见到个跟魏徵臣长得一样的男人就抱着对方不放;明明人家已经多次说明自己不是他,甚至找了自己的朋友作证,她却跟个疯子似的紧紧扒着对方;人家勾勾手指,她就想都不想地贴上去,人家只是问了句可不可以,她就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这就是她爱魏徵臣的方式吗?这就是她笃定魏徵臣一定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坚持吗?这就是她多活一年半的时间,对魏徵臣救她那一命的回报吗?

眼前这个男人刚刚骂她什么来着?那些词她听一次就觉得刺耳难堪,可此时此刻,她多希望再来几个人像他这样狠狠地骂醒她。

一个梦,她做了一年半的时间,可她刚刚已经醒了。

原来眼前这个萧卓然,真的不是她的魏徵臣。

走出酒店的时候,天早已经黑得彻底。这一晚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后院的街灯很高也很亮,可以看到天空中密布的厚实云朵,姜如蓝痴痴地仰头望着,这样的天气,该是要下雨了吧。

之后果真下起大雨来。

姜如蓝在雨里站了许久,回到酒店大厅的时候,全身从里到外都湿个通透,牛仔裤紧紧裹着腿,每走一步都很沉重,好像绑了十几斤的沙袋。她看到前台服务员惊讶的面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狼狈,可她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去找借口敷衍,去顾及自己的颜面,所以她只是抬手抹了把脸,简略说:“我是沐先生的客人,麻烦给我开间房,费用记在他账上。”

那服务员点点头,操作过电脑之后,取了门卡对她说:“小姐请这边走。”

服务生帮她开的房间在较低的楼层,房间也没有之前那间大,但她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房间里依旧是古色古香的装潢,床上挂着月白色的窗纱,姜如蓝关上门,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失掉了,靠着门板慢慢坐下来。其实她的生理期今天只能算勉强结束,经血并没有走得特别干净,下午那种情形,她会同意发生关系,一方面是被达拉斯的突然袭击搅得乱了心思,另一方面也是出于长久以来对那个人的想念和眷恋。她为了那个人,连命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但凡他提出的要求,她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

可等待她的结果是什么,是对她痴心妄想的讽刺,还是对她贪生怕死的惩罚?姜如蓝把头埋在膝盖上,整个身体蜷成一个团,小腹那里好像有一把刀来回在搅,连喘息都觉得吃力,连紧紧抱住自己都好像是一件很难的事……她慢慢倚着门躺了下去,身下的瓷砖应该很冷吧,可她已经感觉不到了,心彻底死了的人,还能有什么知觉。

醒来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姜如蓝都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全身上下好想被碾过一样,肌肉酸痛得要命,只是扶着门坐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都完成得很艰难。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左右转转头,头皮更是疼得让人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姜如蓝扶着额头,曲起双腿,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感冒了吧。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终于攒足了力气站起来,挣扎着走到床边,给前台打了电话。

冲过一个热水澡出来,精神依旧不见好,姜如蓝裹了一床被子,缩成一团躺在床上,已经是下午四点来钟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这么久,或者说是昏了这么久比较恰当?前台的服务生很快送了感冒药和汤水过来,还体贴地留下了退烧贴以及一整套换洗衣物。姜如蓝把退烧贴贴在额头,前后也没有经过多长时间,嗓子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捧着一大杯热水,把几样药依次吃下去,又灌了一大碗姜丝红糖水。嘴巴里残存着红糖特有的黏稠感,姜如蓝抱着被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活了二十五年,最后在她生病时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竟然是一间酒店的前台,而这个前台的服务,还是某个在她生命中完全不相干的男人用钱砸来的。已经临近第二天傍晚,萧卓然应该早就离开了吧。看这架势,沐锦天很可能从昨天下午离开,就一直没回来。那她现在又算怎么个情况,在一个称不上熟悉的男人手底下打工,现在又跑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包下来的酒店里养病,姜如蓝越想越觉得可笑,她过去是吃过不少苦,遭了不少罪,身体里存着三颗子弹上过手术台,也从时速超过120的车子不要命地跳车大玩生死时速,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不堪的时刻。如果从前的遭遇只是让她承受肉体上的痛楚和精神上的打压,那么昨晚种种,可以说,萧卓然在她心尖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狠狠捅了一刀,她的尊严,她的坚持,她一年半以来的精神支柱,被那个男人冷嘲热讽几句话毁灭殆尽。

她恨萧卓然吗?她更恨的是自己。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固执地坚持萧卓然就是魏徵臣,或许她从一开始就疯了吧。感冒药和消炎药的双重作用,让她窝在被子里昏昏沉沉,期间几次醒过来,又迷迷糊糊睡过去,最后彻底清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

姜如蓝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电话里先是一阵沙沙的电流声,紧跟着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姜,我和池然找你都要找疯了,boss这两天忙得不见人影,刚又打电话说让我们赶紧找你……”姜如蓝撑着额头,闭着眼听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原来是罗妃,对方唧唧喳喳说了好多,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就这样,我不管你今天下午去哪儿,都折腾什么,今晚九点你准时出场就行,不然boss肯定会削死我和池然的。”

“在哪儿……”她听了半天都没听到对方说地点,难得罗妃也有这么不稳当的时候。

“咦,我刚没跟你说吗?”罗妃也有点儿蒙了:“哎呀,不管了,那我再说一遍,今晚九点,H市烟罗山。聚会的别墅在半山腰,你记得让司机把车子开上去,那里有停车场。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是选择步行的话可能宴会结束了你还没走到。”

“我知道了。”姜如蓝应了一声,尽管她没想明白萧卓然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让人找她,但去一趟也没什么损失,更何况现在这个时机不太妙,她和萧卓然在明,达拉斯那伙人在暗,而她还没跟组织取得联系,即便萧卓然不是魏徵臣,她也不能放任无辜的人再被牵扯进陈年旧事。

在床上躺了将近两天两夜,姜如蓝起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不适应,四肢僵硬动作迟缓,就连脑子都跟着慢了几拍。洗过澡出来,她才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这两天她不见人影,萧卓然不找她,这不奇怪,可她在枫国酒店这件事,就只有萧卓然和沐锦天知道,如果萧卓然没有告诉罗妃,沐锦天也没有闲到去跟国内一个小公司的秘书主动联系,那罗妃又是怎么查到她在这儿的?

换句话说,如果事情真如她讲的那样,是萧卓然让她来通知她晚上出席宴会,那萧卓然大可以直接告诉她,打枫国酒店的前台,叫她赶紧做准备就行了。哪有人明知道她在哪儿却偏不说,又让手底下人四处去找搜寻她的行踪,即便萧卓然这个人是有些别扭,但他犯不着在公事上这么迂回处事,浪费时间。

罗妃的话前后矛盾,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说谎。那她为什么要在一件并不严重的小事上说谎,换句话说,她千方百计找借口骗她出席晚上的宴会,目的是什么?将整件事翻过来调过去想了许久,又把认识罗妃以来的所有事都捋了一遍,姜如蓝渐渐得出一个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的结论,罗妃,恐怕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时间还算充沛。姜如蓝换好前台前一天送过来的衣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脸色苍白,眼睛也肿肿的,一副被男人抛弃之后哭了两天两夜的模样。所幸她这两天在感冒药的作用下一直昏睡,看着精神欠佳,其实整个人算是歇过劲儿来了,唯独吃得少了些,这会儿觉得全身没力,一大部分原因是饿的。

打电话叫前台送一些食物过来,服务员来敲门时,推着的餐车上还挂着一只黑色双肩背包。那个服务生看着眼熟,姜如蓝想了一会儿才记起,前两次过来拿门卡还有送药的也是这个女孩儿。女孩儿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白净净的,笑容很亲切:“姜小姐您好,这是之前一位先生退房时留下的,说是您有需要的时候就拿给您。这两天您一直没叫客房服务,我们也没敢打扰。”

姜如蓝接过背包,知道是女孩儿口中的先生就是萧卓然,便点点头:“谢谢。”

吃东西的空当,姜如蓝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翻看里面的通讯录,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最下面的一个手机号码。手机那端的铃声响了三声,才被人接起,男人的声音温和而克制,即便许久没有听到,也不觉得陌生:“喂,是丁一?”

姜如蓝“嗯”了一声:“是我,好久不见。”

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这可不像你会问候的话,怎么样,在B市生活的还习惯吗?”

“我现在H市。”姜如蓝顿了顿,才说,“端木,我遇到了点儿麻烦……”

被称呼作端木的人沉默片刻,说:“我听说,你找到他了?”

“不是他。”姜如蓝说得很慢,好像每个音节都是仔细斟酌后才讲出来的,“我之前,认错人了,他不是魏徵臣。”

“你确定?”端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质疑,“丁一,如果你想找组织帮忙,从我这儿你就不能想着蒙混过关,你要知道,如果他当年没死,达拉斯的案子我们很可能就可以——”

“我知道。我要说的事就跟达拉斯有关。”

“什么意思。”端木的声音这次是彻底警醒起来了。

“我来到H市之后,事情就有点儿不对劲儿。”姜如蓝的语气也有点儿沉重,“我好像被达拉斯的人盯上了,我入住宾馆的第一天,就有人在我房间地毯上摆了一地的玫瑰花,还浸了鲜血。镜子上也用口红写了法文,第二天我换了一家宾馆,可房间里依旧有红色的达拉斯玫瑰,我还在这家酒店的后花园看到一个人影,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我觉得……当年达拉斯很有可能没死。”姜如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怦怦跳得很快,几次都几乎跳到嗓子眼儿,连保持正常呼吸都觉得艰难。

对方也听出她的不对劲儿,连忙安抚:“丁一,你冷静点儿,不过是一些玫瑰花,还有写在镜子上的法文,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喜欢达拉斯玫瑰,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爱写法文。”顿了顿,对方还是问:“镜子上的法文写得是什么?你说在酒店后花园看到一个人影,你觉得像他?”

“端木,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跟我老实说,难道当年你就没有怀疑过达拉斯的死吗?你不觉得他死得太容易也太蹊跷了吗?还有那份尸检报告,简直就是完美无缺,你不觉得所有事情都太凑巧了吗?”姜如蓝越说越激动,“如果魏徵臣没有死,达拉斯还会死于爆炸?你刚才分明就怀疑徵臣还活着,如果你连他的死都怀疑,为什么就不能再想得远一点儿,去调查一下达拉斯当年的死因和尸检报告呢?”

“丁一。”端木叹了口气,“你先冷静下来,我之所以不想跟你谈这件事,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当着你的面提起这件事,也是因为只要一提起……你就会激动。”

“我没有办法不激动。”姜如蓝的声音听起来弱弱小小的,好像一个孩子,下一刻就要委屈得直接哭出来。

“我懂。”端木说,“我懂。丁一,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舍不得他,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我们所有人都很尊重他。”

“那就好好查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姜如蓝根本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我到哥本哈根之后就不再联系你,也是因为……无论我再怎么控制,只要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会忍不住想起他。端木,我谢谢你当初帮我料理所有事,我进了疗养院,所有人都放弃我,只有你每个月都会抽出一天去探望我,陪我聊天,给我念书,我是真的感谢你。可我现在求求你,就当是为了徵臣,你去查一查当初的事,好不好?”

这一次,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端木才说:“你之前接触到的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他?”

“不是。”姜如蓝这一次回答得斩钉截铁,“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是,但他不是。”

端木长叹一口气:“好。我帮你查。”

“谢谢你——”姜如蓝飞快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滴。

对方却在她话未说完的时候,重新把话头接了过去:“不过这次调查的结果出来……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是什么,你都不要再插手。”

“好。”

或许是姜如蓝答应得太痛快,对方苦笑着说:“每次听你答允得这么痛快,我都觉得没好事。”

“我答应你,这次调查结果出来,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接受。”姜如蓝慢慢说,“这些事情,我本来也不想再插手,不过如果真如我所猜测,端木,那就不是我插不插手的问题,因为对方已经锁定目标、下定决心要缠上我了。”

“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端木的声音听起来很有安定人心的感觉,“你现在展氏的枫国酒店?”

“嗯。”姜如蓝轻声道,“端木,我怀疑一个人有问题,你帮我查一查。”

“好。你说。”

“她叫罗妃,跟我在同一间公司,也是卓晨的员工。时间段上也很巧,她跟我同一天进的公司,这次来H市出差,也有她的份。”

“我会让人去查。”端木说,“你就安心等结果。”

“谢谢你,端木。”

端木语气平淡地说了句:“应该的。我派过去的人最快也要今晚抵达H市,中间这段时间你注意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先挂了。”

挂断电话,姜如蓝看着桌上的食物,感觉胃口比之前又盛了几分。风卷残云了一番,又喝了一大杯水果茶,之后便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距离晚上九点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姜如蓝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陆续拨通几个电话,一切准备妥当,差不多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H市有几处很有名的商业街,姜如蓝是第一次来,并不熟悉路况,只能依照网上查到的信息让司机先去距离市中心最近的一处。刚走进一家店,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又是罗妃:“Ruth吗,你现在在哪儿啊?”

姜如蓝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一边翻看着靠门口位置衣架上的衣服,一边回答道:“我刚从酒店打车过来,靠近H市中心的那条街,叫什么来着……”

“雨花石路?”罗妃的声音瞬间提高了一个音阶,“我就在附近,你是不是打算挑晚上参加宴会的衣服?你等等我啊,我这就过去……”

姜如蓝只微微沉默了下,就笑着应下来:“好啊,我就在街头这家店,店招是天蓝色的,很醒目。”

罗妃语气雀跃地挂掉电话,姜如蓝的心情却怎么都轻松不起来。这么巧,她才进市中心,对方就打进电话来,如果不是她多心,那么这一次,达拉斯那边铺的网可是不小。

不到十分钟,罗妃就风风火火地赶了来,上身缀银色亮片的无袖小衫,下身搭一条水蓝色的及踝长裙,纤腰款款,行走间一双美腿的轮廓若隐若现,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妩媚。罗妃手臂上已经挂了几个购物袋,推门走进来,先后摘掉墨镜和太阳帽,一边用帽子扇着风一边说:“哎,晒死了。北方的天气一进六月份就没法活了!”

店员在姜如蓝的示意下倒了水端来,姜如蓝径直把两杯水都接过来,浅笑吟吟:“说起来,我都不知道Rose姐你家是哪儿的,看你皮肤这么好……家是南方的?”

罗妃一愣,从姜如蓝手里接过杯子,端到唇边,又停住:“这水怎么是温的,你们这没有冰水吗?”

那店员有点儿为难地摇摇头,“我们的饮水机制冷这两天坏了……”

“女孩子家家的,总喝冰的也不好。”姜如蓝白润的面容始终含着温温的笑,“Rose姐,你不是教过我,女人啊,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身体最紧要。”

罗妃满不在乎地一笑,一摆手,道:“我哪有你那么娇气,天这么热,还不让我喝冰的,还怎么活!”

姜如蓝喝了一口水,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Rose姐,你今天火气不小,一上来就要死要活的。”

“那是你不知道老板这两天把我和池然逼成什么样了,又跑厂房又见客户,美方那几个人烦得要命,一句中文都不会说,还总是让我带他们去有中国特色的地方。你说这是H市又不是B市,哪来那么多的文化古迹,我上哪儿给他们找那么多古代的玩意儿去!”说着,罗妃摸到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一屁股坐下来,一面受不了似的摇摇头。

“这么辛苦啊……”姜如蓝轻轻地感慨了句。

“是啊。我跟池然两个人都禁不住那些客户缠!”罗妃好像终于逮着人倾诉了,抓着姜如蓝的胳膊大吐苦水,“你说你这两天到底去哪儿了?你要是能早点儿回来,我们俩也不至于混这么惨。你可是咱们公司的中流砥柱,明明来之前老板说过,这次行程的全部翻译工作都由你负责的!”

“我这两天生病了,一直住在酒店。”姜如蓝有些歉意地扫了她一眼,又问,“boss没跟你说我在哪儿?其实前天我们俩是一起去那里的,后来好像有什么急事,他就先离开了。”

罗妃只是非常短暂地愣了愣,如果不是姜如蓝问话时一直紧紧盯住她的脸,眼都不眨一下地不肯轻易放过她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那短暂的愣神是根本看不出的。几乎只是转瞬间,罗妃就摆了摆手,拧着眉说:“别提了。昨天我就问老板,小姜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结果老板说不用我们管,又交了一大堆工作给我,紧接着就跑得不见人影。听池然说好像是跟M&X的总裁一起出海了还是怎么的……”

“出海?”

“是啊,H市的港口出去就是大海,前天晚上不还下雨来着嘛,据说这两天出海风景会很美。”

“那怎么没带上你和池然一起去?”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是真没看到我跟池然这两天忙成什么样!”罗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伸出食指点了点姜如蓝的脑门,“今晚这个宴会,那几个老外也会过来,到时让你亲自上阵体验一把。”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我在枫国的?”

罗妃用看怪物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你还真以为我找遍H市大小酒店宾馆挨个问你的名字啊,当然是问老板的。”罗妃一边说着,一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件裙子,“一开始老板也不想管,非急着挂电话,后来我就说,您好歹也给我提供点儿线索,不然H市这么大,我又人生地不熟的,您让我上哪儿捞小姜去!”

“说得好像我这两天尽出入不良场所了。”姜如蓝微微笑着调侃了句。

罗妃瞥了她一眼:“我不这么说,老板哪能吐口。来来,你看看这条裙子好看不?我刚在隔壁那条街花588块人民币买的,值不值?”

姜如蓝也知道,不能逼问得太狠,只能就坡下驴,顺着她的话说:“是牌子货?”

“必须啊,不是牌子我还上这儿买来!”罗妃啧了一声,“是去年夏天的款,所以打三折,我上身试穿来着,大牌子的剪裁就是不一样。”

姜如蓝拎过裙子一角,摸了摸料子:“穿着应该还挺舒服的。就是会不会有些透?”

罗妃双手抻着裙子举高,对着阳光照来的方向看了看:“应该还好吧。我试的时候没觉得会走光啊。”

姜如蓝垂着眼眸,没有动,放在身后的拳却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攥紧。紫色的衣服举这么高,即便是街对面店铺里的人也能一目了然看得清楚吧。她是想用这种方式告知对方什么?目标已经控制住,还是被锁定的目标已经在怀疑她的身份?

“后来老板就说,既然你手机打不通,那就打酒店前台试试,你很可能还在枫国没有走。”这次姜如蓝没有问,罗妃自己就先说了,“再然后前台就说你确实没退房,我就找到你喽!”

“听起来真心酸。”姜如蓝朝她挤了挤眼,“对了,池然呢?”

罗妃翘起唇角,笑得颇有些不怀好意:“池然被一个富姐看上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跟着人家远渡重洋拿绿卡了呢!”

“不会吧……”印象中,池然家里好像还有点儿钱的,以他的家庭背景还有性格,应该不至于被人包。

罗妃哈哈一笑:“反正有个有钱的女人看上他是真的,具体俩人怎么发展的我就不知道了。”

“Rose姐都不介意?”

“介意什么?”罗妃不解地看她,“你是说老板派给池然的工作比派给我的工作量小?”

姜如蓝也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以为,你跟池然……”

罗妃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直接捶了姜如蓝肩膀一记:“瞎想什么呢你,池然比我小两岁半将近三岁的好吗?我这辈子最不可能谈的恋爱就是姐弟恋!”

“咦……那萧总……”

“他跟我同岁。”这句话罗妃接地飞快,一面还侧过脸用眼角瞟她,“说真的,你对老板……是不是也有意思?”

姜如蓝此时还在揣摩罗妃到底是敌是友,说的话问的问题主要是为了试探对方反应,而不是关注对方回答的内容本身,所以被她这样一问,也愣住了。罗妃见状撇了撇嘴:“我就知道……”

“就知道什么?”

“你也喜欢他啊。”罗妃把手里的裙子叠了叠,收进袋子,拢着裙摆站起来,“不过也不奇怪,咱们公司那些已婚的未婚的,就连上周那个刚大学毕业来的小周,都对咱们老板垂涎已久……”

提起萧卓然,姜如蓝很难忽略心头的那抹不自在,以及更深处的难过和不平,可自打前天接受了他不是魏徵臣的事实后,再度提起这个人,她情绪上的起伏好像比从前小了许多。毕竟,那只是跟魏徵臣毫不相关的人,也是不应该跟她有更多牵扯的人。认定他就是魏徵臣时,见到他会心动,想起他会悸然,思及过去会满腔不平,对比现在会心有不甘,因为她在拿一个男人的过去和现在作比较,她也在拿他过去的爱和现在的爱作比较。可是现在,她知道他不是。那么这个男人是好是坏,是情深还是情浅,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她跟他有过那样的一晚,可现在每每回想起,没有暧昧也没有赧然,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对方以及对自己的厌恶,甚至对自己的埋怨和怨恨要更多一些。因为萧卓然并没有强迫她,过程中也很照顾她的感受,事后会说出那样的话,大概也是看到她跟疯子一样掐着他脖子不放,被她反复无常的态度弄得厌烦了吧。

从头至尾,萧卓然的反应都在正常人范围内,所以她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去怨恨他,她也没有办法把那一晚的事情都推到他头上。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在完成这次的H市之行后,辞去卓晨的工作,彻底远离这个人的生活。

那一晚的事,于他来说应该也不会是好的回忆,而对于她而言,更是希望从未发生过的耻辱印记。

这样想着,姜如蓝说话的语气比从前还要平淡:“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罗妃一边扫着店里的衣服,一边瞟了她一眼:“还装!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表面上还要装得满不在乎,你不累啊?”

现在这种情形,她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演得更多。姜如蓝默默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伸手从旁边的衣架随手拽了件裙子:“你是说我?”

“不是吗?”罗妃拿着衣服凑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刚进公司的时候是谁明里暗里跟我较劲,一看到我进老总办公室半个小时才出来脸拉得比瀑布都长,每次见到老板都笑得那么甜,上次大家一起去日料,你跟他还在那眉来眼去的,当我们都瞎了啊?”

姜如蓝无奈地一笑:“你说的这些,放在你自己身上也合适啊。”

罗妃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你的意思是,以后你都不会跟我争?”

姜如蓝沉默片刻,说:“Rose姐,这次回去,我打算辞职。”

“为什么?”罗妃脸上的调侃神情很快被严肃取代,“你在公司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辞职?”

“做了一段时间,觉得这种工作方式还有生活方式都不是我想要的。”姜如蓝看了她一眼,语气有点儿自嘲,“你也知道,我过去都是在家办公的,闲散惯了,到了这儿整天朝九晚五,时不时地还要加班、出差,老板让往东不敢往西,我不习惯。”

罗妃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耸了耸肩,说:“人各有志。我也就不劝你了。”

姜如蓝侧过脸打量她的神色:“这下觉得轻松了?没人跟你争,你这个总助的位子可算坐得稳了。”

罗妃拎着裙子正在打量,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叹口气,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不管怎么说,都是好的开始,不是吗?”姜如蓝眨眨眼,拿着手里挑好的两件裙子,转身进了试衣间。

两人一起陆续逛了十几家店,总算敲定了出席宴会的穿着。姜如蓝从网上订了市中心一家很有名的甜品店,准备在那儿解决晚餐。罗妃听了之后大呼受不了,直说要保持身材,坚决不会在宴会开始前吃一粒米,又说要趁着这个空当回酒店补补觉,以最好状态迎接宾客。姜如蓝看出她这是有意不想继续跟自己在一起,便说自己大病初愈,不吃晚餐怕待会儿撑不住半路虚脱,两人说笑着分道扬镳。

甜品店只隔着一条街,走过去大约要半个小时的路程。姜如蓝拎着几个购物袋慢慢走着,没过多久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转弯的时候,她无意瞟了眼路旁的橱窗,对着玻璃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继续悠闲地迈开步子慢慢走着。多年训练和实战训练出来的敏锐,让她一早就觉察出了不对,果然,从她刚刚走出最后一家店铺跟罗妃告别时,后面始终有一辆黑色的别克车慢慢跟着。这个时间段街上的车辆不多,行人却不少,所以那辆车沿途开得缓慢,倒也不会引人注目。姜如蓝心里有数,举止行动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该买饮料买饮料,该逛街边小店也照常,最后才进了事先订好的甜品店。

已经是吃晚餐的时间,大概是这家店铺在网络上评价不错的缘故,店里几乎可以称得上人满为患,已经有一些情侣三三两两在排队等候。姜如蓝拿着手机到前台确认订位信息,服务生很快将她领到一处靠窗的位子。从这个角度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远处天际的落日,红彤彤灼烧成一片,朵朵云彩镶嵌上一圈明媚的金边,这样眼都不眨地望着,尽管景色很美,光线到底还是太强了些,看得人忍不住涌出眼泪来。姜如蓝轻轻擦拭掉溢出眼角的泪滴,尝了一口面前的龟苓膏。微微苦涩的膏体,沾了滋味鲜醇的鲜奶,腌了汤的红豆堆在一旁,还有两颗金黄色的情人梅。不知怎的就想起几天前萧卓然坐在自己身边,皱着眉头吃掉整整两人份的龟苓膏,而且那家酒店做的龟苓膏还是纯正原味的。

姜如蓝托腮看着窗外,忍不住地想,如果魏徵臣还活着,如果是跟那天相同的情形,他会怎样做。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向不会对女生如此细心体贴,更不可能注意到她生理期不能吃凉性食物这种细节,除非她主动要求,他也不会去抢她碗里的食物。记得那时两人刚刚开始交往,一起在罗马街头的一家餐厅吃晚餐,她当时点的那道菜口味很重,只吃了一口就不想再碰。她看到他点的那盘食物颜色诱人,又见他吃得香甜,忍不住提议两人交换食物。

她永远记得他当时那种斜着眼睛看她的神情,有一点儿不可思议,有一点儿嫌弃,还有一点点隐而不明的委屈,看得她当时心里就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掐他的脸。手被他一把攥住,放在唇边,不等她出声反抗,魏徵臣张开嘴,对准她的食指咬了一口。随后两人的餐盘互换,他点的饭食确实如看上去一样,滋味鲜美,吃得人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再看魏徵臣,吃了一口她点的食物,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更没有任何言语上的抗议,一口接一口安静地把整盘食物吃完。

姜如蓝当时只觉得这个男人乖乖的样子可爱得要命。两人吃完饭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赏了他一个颊吻。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直到两人重新回到阁楼,她才知道这个人在饭桌上咬她的手指,以及后来冲她挑眉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宣战,意思是让她等着瞧。她被他摁在一楼的餐桌上,衣服都没来得及脱,他只是不停地吻她,用唇舌、用手指撩拨她,她根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就这样疯狂缭乱地做了一次。那绝对是迄今为止她和魏徵臣在一起最疯狂的一次。她还记得他当时一面抵着她的额头,一面深深浅浅地进出,亲吻着她的唇,一字一句地问:“我点的饭好吃?”

她不回答,他只会弄得更狠,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只能勉强用手抵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一面还要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好吃……”

“专点放了一堆牡蛎的菜给我吃,嗯?”他挑着嘴角笑,居高临下地看她,好像在嘲笑她的体力太差,“是觉得我昨晚不够努力?”

“没……不是……”如果不是他说,她哪里会知道吃牡蛎还有那方面的效果。全部门的人都知道他们的领导小心眼儿又爱记仇,连开玩笑都会自动自发把他略过去,她又不是受虐狂,这个人平时体力已经好得让人头疼,她哪里会欠到自己主动找不痛快。

“真没有?”

“真的……”

“真的,没有什么?”他故意顶了她一下,放慢语速问:“把话说完整。”

“我……没有……”姜如蓝觉得这简直比从前听闻过的所有刑罚都要恐怖,“没有故意……点那种菜给你吃。”

“那为什么回家路上亲我,不是在勾引我?”某人在这种场合说话永远是不疾不徐的语气。姜如蓝在那一刻深刻懂得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偏偏魏徵臣一向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见她不讲话,就当她是心虚了,还非逼着人签字画押,“怎么不回答,做都做了,现在想不认账?”

姜如蓝气都喘不匀,忍不住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我凭什么要认,有什么可认的……”

他就那样吊着眼梢看她,似笑非笑的,眼角眉梢一派风流:“认不认?”

这人的动作和言语一向配合得十分到位,姜如蓝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抵着他肩膀的手指忍不住掐他,却见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得意样子。姜如蓝吸了一口气,只能轻声解释:“我亲你……是觉得你吃不喜欢吃的东西,样子很可爱……”

魏徵臣眯起眼,慢吞吞地问:“那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可爱吗?”

姜如蓝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用看对方的表情都知道,如果她现在敢说“可爱”,结局一定分外凄惨。她还在大学的时候,负责培训的教官就曾经教导她,做他们这一行的,向来不讲求死撑到底,一定要懂得取巧,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种词语再睿智不过了。所以姜如蓝晕头涨脑地开始思考他会喜欢的词汇,扶着他的肩膀,一边摇头一边说:“你不可爱,可敬,可畏,可……唔!”

魏徵臣亲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蹭着她的唇道:“是不是就差说可亲可敬、可畏可怕了?”

“你饶了我吧……”姜如蓝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

魏徵臣也看出她该是不舒服了,勾着嘴角停下动作,径直将人抱上了楼——这是继续大战三百回合的节奏啊。姜如蓝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撒娇说:“我真的不行了……腰好酸……”

“我帮你揉。”这个时候的男人,总是最温柔的,“揉一会儿,咱们再继续。”

姜如蓝当时的心情只有四个字:但求速死。

回忆告一段落,再回过神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姜如蓝揉了揉眼睛,自嘲地想,明明两个人有那么多的不同,为什么她从前会一门心思地认定萧卓然就是他呢。

甜品店的东西多数比较小份,姜如蓝点了许多种,最后杯盘碗碟摆了满满一桌子,五颜六色汤汤水水,光看着就让人心情好起来。姜如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致,一边拍照一边慢慢吃,现在这个年代几乎人人玩微博,过去因为工作原因一直没注册过账号,拍了照片也不知道该往哪儿传,就只放在手机里自己翻着看。

不知不觉,时间也消磨得差不多。姜如蓝招了一辆出租,报出地点,坐在副驾驶后面的座位上,玩起了手机。手机上存了不少照片,最遥远的可以追溯到两年多前,也有一些当初偷排魏徵臣的照片,但两人的合影非常之少,总共也才三张。第一张是两人第一次合作,顺利完成任务,照片还是当初的同事帮忙拍的,背景是西非的沃尔特河,河流的水都是黑色的,那天又阴着天,一丝阳光也没有,当地人管这种天气叫“魔鬼的沉吟”,听起来似乎有点儿恐怖,但是在那种地方,这种天气对外来的人是绝对的福音,因为它意味着很快就会有暴雨降落。

那张照片拍得很仓促,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错开站着,魏徵臣当时大概是觉得这种事无聊,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镜头抓拍的那一刻,他正好抬起脚要走;而姜如蓝则紧紧抿着唇,站在落后半步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神既愤慨又委屈。事后凡是看过这张照片的同事都谑称两人是负心汉和小媳妇,因为两个人当时的表情实在是太戏剧了。姜如蓝摩挲着手机屏幕,看着照片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第二张照片是姜如蓝自己拍的。当时两个人已经一起合作完成过几次任务,彼此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也渐渐形成了默契、有了信任,魏徵臣对于自己承认的搭档还是比较照顾的,对于姜如蓝偶尔迸发出来的女孩子特有的小心思和小情怀,基本也能采取包容和默许的态度。照片拍摄于中国东北部的长白山脉,而且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手露在外面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姜如蓝还记得,当时从背包里拿相机出来,大概是戴的手套太厚的缘故,相机连着两次掉在帐篷外的雪地上,最后还是魏徵臣不耐烦地把相机抓过去捧着,她一边说笑着打圆场,一边伸手摁下快门。

这张照片里,魏徵臣依旧是微微拧着眉头的神情,乍一看仿佛十分不耐烦,可看着镜头的眼神却极静,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并不明显的弧度,要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当时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姜如蓝因为是一边讲话一边摁下快门的,讲话的时候腮帮子微微鼓起,事后魏徵臣一看照片就说她像被敌人抢了松果的小松鼠。每次他这样说,姜如蓝都会忍不住对他拳打脚踢暴力相向,尽管极少有能一击即中的时候。可现在想来,他说得也没错。她当时的心情一半开心一半委屈,开心的是两个人完成工作,总算可以放个长假,魏徵臣还答应跟她合影留念;委屈的是,每次两个人拍照片,他都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好像很讨厌跟她一起做这种事。当时那种少女的情怀,可不就跟被人抢了心头好的小动物差不多吗?

第三张照片是魏徵臣拿他的手机拍的,对于他那样不懂浪漫和情调的男人来说,这样的举动应该称得上难得了。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正好是魏徵臣坠崖失踪的三天前,前一晚两人一起宿在组织在哥伦比亚总部的宿舍,当时正是那里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夜里开着空调也很容易燥得睡不着。大概临近收网,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焦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还说到两个人各自童年时的经历。也是到了那时,姜如蓝才知道,魏徵臣从小是在孤儿院长大的,直到初中上了寄宿学校才离开那儿。没有父母的音讯,被遗弃的时候身上连张字条都没有,名字也是院长给取的。认真说起来,两个人的成长经历有许多共通之处。姜如蓝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她一直养在姑姑家,虽说要比在孤儿院长大那种经历好了许多,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也慢慢懂事,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

那天一直聊到凌晨两点多,两个人才各自入眠。早晨姜如蓝是被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弄醒的,睁开眼一看,就见魏徵臣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条手臂枕在她脖子下方,两个人身上盖着同一条浅色薄被,她微微侧着头,倚靠在他肩窝位置。那张照片应该是三张合影里最好看的一张。照片里,她闭着眼,蜷缩着身体紧紧靠在他身边,脸上的神情很安静,嘴角甚至是含着笑意的;魏徵臣直视着镜头的方向,毫不掩饰唇边的笑,望着前方的眼熠熠闪着光。

照片是后来整理魏徵臣的遗物时,姜如蓝从他手机里拷过来的。那不仅是两人的最后一张合影,同时也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姜如蓝轻轻吸了口气,眨掉眼睛里溢出的泪水。车窗外,夜色铺天盖地地笼下来,大概是已经行至郊区的缘故,往来的车辆并不算多,道路两旁树影婆娑,看得出是起了不小的风,远处的天空一片漆黑,连颗星星也没有。

许是看姜如蓝终于抬起头来,一直沉默的司机开口了:“小姐,你是要去烟罗山?看这天气,待会儿怕是有暴雨。”

姜如蓝皱了皱眉:“下午那会儿看天气预报,没说今晚会有雨啊。”

那司机笑了笑:“咱们这边临海,夏天里雨水频,有时说来就来,天气预报哪里作得了数。”

姜如蓝看向他:“如果下雨的话,还能上山吗?”

那司机掰了掰后视镜,笑了两声:“要不我问您呢,您是一定要上山吗?如果待会儿雨下得大了,我顶多能把你送到山脚。”

“为什么,上山的路不是早都修好的吗?”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司机一边打轮转弯,一边说,“上山的路是前任市长在职的时候修的,只修了一半,现在任上这位,比之前那位朴素多了,这条路就一直搁置着,没接着修。所以到了一半路上,再往上开就是土道。我这车底盘低,下雨天路也泞,我怕开上去了,下不来。”

“我再给您加点儿钱,您就把我送到半山腰的停车场就行。”姜如蓝皱着眉头,她也不是想装暴发户,可这种情况,如果真被丢在山脚下,又是黑天又是大雨,临时让她上哪找车去。

“这还真不是钱的事儿。”那司机啧了两声,“我这开车只是当个营生,您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呢,我车要是卡在半路,您让我怎么着,找拖车来一次就得五千块钱。”

好像为了响应司机的这句话,几乎没过几分钟,窗外就下起大雨来,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映得姜如蓝面容一片雪白。那司机叹了口气说:“我说小姐,这天气确实不好,那山上也没什么好玩的,要我说你不如改天再去。”

“我不是为了玩去的,我们公司在那组织了个活动,不去不行。”姜如蓝正烦着,手机铃响起来,接起来,是罗妃的声音。

“小姜,到了吗?”罗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好像刚做过什么剧烈的运动。

“还没。”姜如蓝也不掩饰语气里的焦躁,“外面下雨了,司机说不上山,我这正愁呢。”

“司机说不上山那就对了。刚我坐池然的车过来,到了最后车死活开不上来,卡在一个黄土坎上,你说这都挑的什么破地儿啊!”罗妃越说越气,气喘吁吁地道,“裙子白买了,鞋也白换了,刚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只鞋的鞋跟儿还断了,倒霉死了。早知道就早点儿过来,你不知道,刚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我整个一豌豆公主,彻头彻尾的落汤鸡!那些女人个个端的跟皇后娘娘似的。”

姜如蓝笑着调侃了句:“这么说,boss应该带着boss他妈一起出场亮相啊,不然上哪儿给你整二十层床垫子检验真身去。”

“小姜,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调侃人了。”罗妃娇嗔了句。远远听到池然喊了句什么,罗妃加快语速说:“哎,我等会儿再给你打电话。等到了地,你找个能避雨的地方先等着,我让池然想办法接你去。”

“要不……我就不去了吧。”姜如蓝说得很慢,这么说,纯粹为了试探对方的反应:“反正那几个客户我事先也没见过,你跟人家也聊得挺好的。”

“哎,你可别!”罗妃连忙阻止,“你这说好要来临时变卦,你让我待会儿怎么跟萧总交代啊?”

“本来就是天气不好,他们选的这个地点也不合适。”姜如蓝一副莫可奈何的语气,“而且人家池然刚把车开上去,你这又让他开车下来接我,这不是折腾人嘛!”

“不折腾他折腾谁?”罗妃反问了句,随后又安抚道,“好了,你也别打退堂鼓了。反正都快到地方了,池然一上一下顶多四十分钟,你就在那儿等着,坐车里,让司机打着表。”说完,也不等姜如蓝回答,罗妃直接挂断了电话。

或许是电话里罗妃讲话的声音太大,那司机张口就道:“小姐,我这有把伞,您拿着等人用吧。我就不陪您在山脚等了。这时间也不早了,我老婆孩子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说话间,又拐过一个弯,车前灯照亮前方的一小块路。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公交站牌,以及一个避雨亭。

姜如蓝付了车费,从司机手里接过伞,撑开伞走下车。

雨下得很急,且一路被风刮着,都是斜着飘下来的。姜如蓝有些吃力地打着伞走到避雨亭下,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八点过一点。在原地站了十来分钟,姜如蓝冷得有点儿受不住了,搓着手臂在亭子下来回踱着步。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池然说路比之前还不好走,估计要等挺久的,你先慢慢往山上走吧,你俩应该能在半路碰上。

姜如蓝穿的鞋子跟不算高,三公分的高度,走起路来并不碍事。刚上山的这段路是比较正常的柏油路,偶尔有个小水坑,绕过去就是了。可等她走了二十来分钟,眼看前面就是一片泥泞的黄土路时,姜如蓝是真的走不动了。

拿出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短信,再定睛一看,姜如蓝的心突然凉了下去——没有信号!

姜如蓝硬着头皮往回折了一小段路,依旧显示没有信号。远处突然闪过一片亮光,姜如蓝抬手挡眼,就见一辆白色吉普颠簸行驶着朝自己的方向驶来。车子在距离她只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姜如蓝突然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出了错,可是这种本能的直觉曾经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车前灯很刺眼,白色的车子上溅上不少泥点,静静趴卧在那儿,如同一只暂时安憩下来的兽,只等主人一声令下,蓄势待发准备发动攻击。侧面的车窗一片黑色,应该是贴了黑色的膜纸,不妨碍里面的人看外面,但是外面绝对看不到车里的情形。

车子正、副驾驶上各坐了一个人,她看不清那两人的长相,可从大致轮廓还是不难判断出,那两个人中没有一个是池然。

下雨夜,郊外山路,临时掉头离开的司机,中断信号的手机,还有下午时罗妃缓缓举高的紫色裙子,以及不久前的安抚电话……一点一滴,看似毫无联系、平淡无奇,可是当大脑被这其中的某个景象触动,所有的一切,突然都有了精准的意义,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如同被一条线串起来的珠子,可这串珠子,是能要人命的!

姜如蓝后退半步,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姜如蓝扔掉雨伞,扔掉手上的购物袋,挎包,只紧紧攥着那只手机。天空里突然打起了响雷,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人脸上很疼,山间清冽的风迎面袭来,蕴含着山野间植物特有的清新味道。姜如蓝听到身后传来男人的口哨声,调笑声,以及……枪声。

如果对方用的是手枪的话,姜如蓝根本不会停下脚步。因为人在疾速跑动中被手枪打中的几率很低。可从身后的响动判断,对方用的明显是可以扫射的机枪。姜如蓝原本也不是直线向前跑,听到这种动静,立刻朝左手边的树丛跑去。一片黑暗之中,眼前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伸手扒开交缠的枝条,大步迈过半人高的野草,脸上、腿上不时传来些微的凉意,随后就是浅浅的刺痛。姜如蓝知道,那是肌肤被野草和枝条划破的触感。可她不能停。

身后,男人追逐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咒骂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纠缠,姜如蓝已经有一年半没有参加过任何体能训练,再加上在雨中走了将近半小时的山路,感冒也没好利索,很快就气喘咻咻,大腿和手臂的肌肉都向大脑传达着疲惫的信息。姜如蓝紧咬着牙,依旧没能控制住牙关传来“咯咯”打战的响动,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那是汗水还是泪。身后那两个男人骂人时偶尔夹杂着几个西班牙语单词,对方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罗妃前后不一的解释,以及下午和晚上的步步为营,也都显示她是听人命令行事,而这个人正是一年多前与魏徵臣在同一天殒命的哥伦比亚大毒枭——达拉斯·莫拉斯。

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酒店地毯上的红玫瑰,电梯里收到的示威短信,还有卫生间镜子上用口红撰写的法文,那种他用左手书写法文时特有的笔法,无一不证明着一点:当年那个恶贯满盈的大毒枭,害死魏徵臣的罪魁祸首,从少年时起就强迫自己亲生姐姐乱伦、生性嗜好虐杀他人的心理变态,达拉斯·莫拉斯还活着。

那样充满着罪恶和杀孽的一个人,一年半了,竟然一直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而她的爱人,却已经不在了。

姜如蓝一边跑,一边狠狠抹了把脸上的水滴,从前每一次因为魏徵臣掉眼泪的时候,她都会在心里骂自己:胆小鬼,不许哭!她的爱人还没找到,她这样掉眼泪是在哭丧吗?认识萧卓然以后,每一次哭,原因都和从前不同,她因为他不肯跟自己相认而哭,因为他漠视自己的生命而哭,更为他总是逃避与自己的过去和感情而哭。可是自从前天那晚知道真相之后,她再也哭不出了。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身后达拉斯的爪牙正在疯狂追捕她,从前朝夕相处的同事竟然也是他布在身边的暗棋,那个曾经被所有人以为已经在这个世上灰飞烟灭的罪犯,在这种时刻出人意外地强大起来,如同头顶上方铺天盖地抛将下来的夜色,如同这眼前看不穿的树丛和荆棘,如同脚下崎岖不平的泥泞道路,让人不能自控地从内心深处软弱下来,让人忍不住想要跪下认输,可是她怎么可以认输?她怎么能对着害死自己爱人的罪魁祸首跪地求饶?即便是死,她也不会多吭一声,可是只要想起魏徵臣,她就忍不住地落泪想哭。

这世界这么大,可她已经没有家。她的爱人,她此生的信仰和追求,她生命里曾经有过的唯一光亮,如同深夜航海时眺望的灯塔,如同人在绝望时紧紧环抱的浮木,如同她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哭着从床上坐起来时的呢喃,她的爱,她镌刻在心尖最柔软处、深入骨髓的爱恋,就那样无声地消失在这个世上,连尸体都找不到,连个念想都不给她留。

她怎么能忍住不哭,她如何能抑制心头涌起滔天的愤怒。她恨达拉斯,恨罗妃,恨她自己的软弱无能,更恨老天的不公。为什么坏人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好人却要跟心爱的人生离死别?她幼年失去父母,从小寄人篱下,别人有着轻松惬意的青葱年华,她从十八岁起每天都在训练场奋战到深夜。她曾经以为这世界上,老天爷给她的唯一馈赠,就是魏徵臣对她的爱和疼宠。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小小的甜蜜赠予,而后要她偿还的是难以承受的痛。

越是哭,越是愤怒,脚步和呼吸越是沉重。姜如蓝知道这是逃跑和搏斗的大忌,可她现在整个人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再一次迈开步子朝着前方狂奔,她突然觉得脚下一空,低头看去,苍翠的灌木丛下竟然一片悬空,下面滔滔江水汹涌流过。姜如蓝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扒拉住身体两边的什么东西。可握在手中的不是松动的泥土,就是扎根不深的小草。黑暗之中,她看到其中一个男人的脸,那个人面容黝黑,留着络腮胡,典型南美洲男人的样貌,看向她的目光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儿惊恐。她看到他伸出手来想要拉她,另外一个男人也咒骂着凑上来,意识模糊间,姜如蓝听清了他说的话:“你快把她弄上来,不然我们都得玩完!”

复仇的海水浇熄了求生的本能,湮没了她的整个心胸。姜如蓝突然放弃挣扎,朝那两人微微一笑,松开手,任由身体顺着泥土和峭壁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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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多年的探索和徘徊,如今戏剧的钟摆正从现代一端逐渐摆回传统一端。戏剧界逐步告别了推倒重来的全面创新模式,转而回到了推陈出新的局部创新路径,像金华市婺剧团重排的传统戏《二度梅》,继承传统而不囿于传统,强调创新而不随意创新,获得了第二十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主角提名奖,真正做到了专家叫好、观众叫座,这是一个戏剧复兴的喜人征兆。作为观众,我常徘徊于戏剧艺术殿堂的门外,既未登堂,更未入室,有时通过门缝窥见里面的一点风景,不免有隔靴搔痒之嫌。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恶世再行

    恶世再行

    完成守护家人心愿的孟庆强坦然死去,肉身成灰。但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他,面对爆发的灾难,却无法舍弃身处险境的妻儿,相同的执念让灵魂穿越神秘的平行宇宙,即使再次醒来身处地狱!即使此时已不再是人!但男人守护之心将永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