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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们总该还有别的联系

他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任何人,

祝海雅一定对他落了什么咒,叫他这样死心塌地,无可奈何。

飞机终于降落在首都机场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海雅打开手机,上面提示有一条未接来电,是谭书林的,她拨通他的号码,很快,听筒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20分钟前就说飞机到了,怎么这么久?你在哪里?”

“刚刚才落地。”海雅打开头顶的行李舱,一旁早有大献殷勤的男士替她把随身行李搬了下来,她给了这位绅士一个微笑,一面朝机舱外走,“进机场了,马上取行李,麻烦你再等一会儿。”

才挂了电话,方才帮她取行李的那个年轻男人便凑了过来,含笑问:“你也是在美国读书吗?”

类似的搭讪早已多到让海雅完全无视,她拨了拨有些干燥的长发,声音很淡漠:“我已经毕业了。”

不等这个人再想话题,她加快脚步,逆着人潮走进了洗手间。

镜面里映出她疲倦的模样,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九岁的朝气蓬勃的姑娘,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让她腰酸背痛,皮肤也因为机舱里的干燥难受无比。她匆匆掏出保湿喷雾喷了几下,对着镜子将残妆慢慢补好。

粉底和口红很快让她重现光彩,镜子里的女人纵然妆容整齐,雍容妩媚,七年的时光终究还是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脸颊不再丰盈欲滴,眼眶下还有着粉底也掩饰不了的黑眼圈。

海雅在洗手间里花了十多分钟把自己打理好,结果刚出去却见那个搭讪男竟然等在原地,看到她从洗手间出来,他笑着挥了挥手。

海雅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岁月的洗练为她披上了一层冷酷的面纱,这种冷酷的威力足以让充满信心搭讪的男人想要退缩,他脸上的笑容立即变得有些牵强,伸出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无所适从。

“有点热。”海雅拖着随身行李朝前走,随意一句话把他的尴尬化解掉,“好久没回来了。”

他识趣地搭腔:“是啊,我也差不多有一年的样子没回国,真有些不习惯。你呢?多久没回?”

“七年。”

他张大嘴,正要发表一下感慨,海雅的手机忽然又响了。

“还没出来吗?”谭书林的不满十分明显。

海雅面不改色地撒谎:“入关有点慢,不要急。”

旁边搭讪的男士更加尴尬了:“……是你男朋友来接机吗?”

海雅想了想,为了解决眼前这个小麻烦,她又一次撒谎:“是啊,好久没见到他了。”

效果很好,他匆匆寒暄几句,便借口先走了。

终于办好入关把行李拿齐,已经是三十分钟后,海雅推着行李车慢悠悠地朝外走,老远就在接机的人群里看到了谭书林。他身高腿长,往那块一站跟男模似的,她想装没看到也不行。

等的时间太长,谭书林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他终究不会像以前那样乱发脾气,接过她的行李车,他语气冷淡:“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海雅抱着胳膊跟着他往停车场走,11月的北京还是挺冷的,这会儿夜深人静,到处都静悄悄,冷风嗖嗖地刮在地上,说不出这里的空气与风和芝加哥的究竟有什么不同,可一出来,她便有种强烈的“回到国内”的感觉。

她不由有一瞬间的恍惚,又熟悉,又那么陌生,从她离开这片土地,到再一次回来,中间隔了整整七年多。七年可以发生无数事,也可以改变无数人,可就这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这七年的时光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她回来了,给过她无数欢笑与泪水,让她经历地狱与天堂的土地。

被遗忘很久的一丝脆弱袭上心头,可是很快,她甩甩头发,又把它们丢在了角落。

谭书林把她几个巨大的行李箱朝自己的SUV里使劲塞,海雅盯着这辆银色的SUV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你新买的车?怎么买SUV了?”

如果她没记错,谭书林向来不喜欢SUV这种类型的车,更偏向轿车。

“大车开着稳。”终于把她的行李塞好,谭书林跳进SUV,一面又说,“上车,我明天一早还要开会。”

海雅耸了耸肩膀:“那真是麻烦你来接机了,我可以自己走的。”

谭书林皮笑肉不笑:“从你非要去美国读研究生,还非耗那边实习两年多……我算算,三年不见了,你还是这么不会说话。”

海雅嗤地一声笑了:“几年没见你倒是变得会说话了。”

谭书林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继续皮笑肉不笑:“怎么说也是个董事,还不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手机又响了,是妈妈的来电。海雅立即接通:“喂,妈妈,我刚到……对,书林来接我了……嗯,是变了不少……我们在车上呢……爸爸和奶奶呢?哦,她睡了……别,别叫她起了,明天我会再打电话的。爸爸呢?……他没在家?去哪儿了?”

话筒里妈妈有些支支吾吾,海雅皱紧眉头,想了片刻,突然明白过来:“他又去澳门了?”

妈妈只有连连叹气:“我劝了他好几次……他非要去……”

海雅紧皱的眉头又渐渐松开,神色变得平静淡漠,低声和妈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她盯着窗外流逝的街灯,过了一会儿,又转过头望向谭书林:“你又给我爸拨钱了?”

谭书林静静望着前面的路,语气平淡:“这些年拨了不少,也不缺这一笔了。”

海雅没有说话。

前两年开始谭叔叔的身体情况就大不如前,谭书林在英国念完硕士后立即回国接手谭家公司的事宜,留在了北京分公司管理,这两年的交接替换,他已经慢慢可以掌握一些资金,也正因为如此,爸爸借钱的对象从谭叔叔变成了谭书林,更可怕的是,谭书林比他父亲要豪爽得多,从来不提“还”字,弄到现在爸爸三天两头往澳门跑,乐不思蜀。

海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她的偏头痛好像开始发作了。

“我还不起。”她说的直白,“请你不要再增加我的负债了,好吗?”

谭书林面无表情直视前方,良久,忽然低低笑了一声:“你还真想还钱啊?累糊涂了?出国留学学了那么多东西,还没把你的白痴大脑洗干净?”

海雅竟然无话可说。

车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像是为了化解这令人不适的沉默,他打开车载音箱,温柔的萨克斯风响起,他笑笑,说:“才见面别弄这么严肃,明儿我还要开会呢,别影响我心情。”

海雅闭眼靠在车座上,无声地忍耐脑袋里一波波的胀裂疼痛。

她懂他们的意思,她试图还清祝家负债的意图那么明显,连妈妈都能看出来,何况谭家人。她在英国拼命地学习,拼命地打工,一刻也不敢懈怠,毕业后立即去了美国读研,一样拼着命,打工,奖学金……只为存下一点钱,将欠债的无底洞稍微填补那么一些。

可是,真正去做了之后才明白,以前的她是多么天真。谭书林说得对,十九岁的祝海雅可以白痴,二十六岁的祝海雅不可能再那么白痴。

她甚至不敢想象以前的自己是怎么鼓足了豪情壮志说能够还债,好像去了美国就能天上下金子。面对庞大的债务,她做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九牛一毫,还不起,她一个人累到过劳死也还不起。

车停了,海雅睁开发胀的双眼,愕然打量四周:“……不是酒店?”

谭书林又开始努力把她那些巨大的箱子拉扯出来:“有地方给你住,去什么酒店。”

海雅本能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缩了回去。

就这样吧,她为什么不能轻松点?十几个小时的颠簸,她累得只想找一张床狠狠睡上一天一夜,那些烦心的事都滚一边去好了。

谭书林住的是高档小区,这家伙渐渐开始能赚钱后,也比以前更能花钱了,生活上他从来不会吝啬自己,跟他在英国读本科那会儿,他三天两头往中餐馆跑,花销之大终于又惹恼了谭叔叔,最后海雅被迫保管两人的生活费,每天买菜做饭,他才不抱怨英国食物不是人吃的了。

或许也是那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才渐渐不再龃龉,无论如何,两个年轻人背井离乡,在完全陌生的国度,心理上的恐慌让他们本能地依赖彼此。可能是因为被她狠狠地拒绝过,也可能是异国他乡的经历,谭书林变了不少,纵然不能称之为成熟,但他的努力学习和渐渐稳重却是有目共睹。他们俩也从一开始的完全不说话,慢慢发展到偶尔能开两句玩笑,时间的潜移默化就是如此神奇。

推开门,海雅见着客厅的真皮沙发就觉得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一坐上去便跟一滩雪水似的化开,最后干脆躺在上面一动不动。

好舒服,好柔软,暖风吹得她晕晕乎乎,感觉马上就要升天了。

轻缓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一杯水和一板药放在了茶几上,谭书林拍拍她的背:“吃了止疼药洗过澡上床睡。”

海雅努力撑开眼:“……你怎么知道我头疼?”

“废话,你一直捂着脑袋,我又不是瞎子。”

谭书林钻进自己房间翻了半天,出来的时候带了一件新浴袍几条新毛巾,甚至连新牙刷都有。

“起来了,去左手最里面的房间,有浴室。”

难得这样细心的谭书林,她不由感慨地夸他一句:“你就是小叮当啊!”

“有空废话不如赶紧睡觉。”谭书林明显懒得搭理她的玩笑,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砰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客厅里没有声音,她没有再说什么。谭书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从见到她一直到现在,它们始终不争气地微微颤抖着。

三年没见到祝海雅,大学毕业的时候他本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留在英国读研,谁知她悄无声息早已报好美国的大学,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给他。他气过,伤心过,甚至没有送她离开,自己先赌气回国过暑假了,研究生毕业后他也没有去美国看她,虽然那时候他们通信正常,关系也恢复如初,他依旧在赌着一口气似的。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种赌气毫无意义,可他又能怎么办?变回以前那个蛮不讲理的熊孩子?他们都不是十几岁了,两个成年人,彼此有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干系,谁都不想让关系再度变得冰冷。

何况,被她毫不留情的拒绝后,他就对过去的自己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厌恶。他想改变,想变得更好,想成为可以让她刮目相看的男人,但她视而不见。

谭书林靠在门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想要把内心的躁动吐出来似的。

和她分开的这三年,他想过喜欢别人,他也不想吊死在祝海雅这一棵树上。他学的越多,年纪越大,便越发现到,他和她之间更像是一场交易,当他们越成长,经历得越多,产生感情的可能性就越低,即便真的结婚,幸福的可能性也很低。

他是学商的,及时止损他明白,比起她不爱他,他更害怕自己的感情在漫长的折磨中被消耗殆尽,最终变成恨,这样的结局让他不寒而栗。

三年来,朋友介绍,长辈介绍,他见过不下几十个女孩子,比祝海雅年轻美貌身材好的更是一大把,他也试着交往了几个,可他怎么也忘不掉她,午夜梦回,眼前只有她的双眼,她的容颜。

想她,他好想她,想得要疯了。

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抑制自己推开门再度去找她的冲动,太愚蠢的行为。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祝海雅应该是进客房了。谭书林无声无息地拉开房门,客厅里暗沉一片,几个巨大的行李箱堆在沙发旁,她的丝巾也放在上面。

他慢慢走过去,将那截柔软的真丝围巾握在手中,低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祝海雅的味道,残留的香水味,洗发液的淡香,化妆品和护肤品交织在一起的香气,好像他已经将她拥入怀中一样。

真好,她回来了,与他一墙之隔,近在咫尺。

他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任何人,祝海雅一定对他落了什么咒,叫他这样死心塌地,无可奈何。

早上在公司开会的时候,谭书林总有些心不在焉,老想着自家金屋里藏着的祝海雅。她起没起?该不会一个招呼都不打又偷偷溜掉吧?他忘记冰箱里有没有食物了,她肯定饿坏了……

这个上午过得真难熬,好不容易午休,谭书林跟一阵风似的窜出办公室,路过必胜客买两只披萨,兴冲冲地往家赶。

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客厅里的窗帘都已经被拉开,一室阳光,浓郁的咖啡香弥漫在空气里,海雅从厨房伸出一只手算是跟他打招呼:“你过的什么日子啊?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过期的面包,连盒鸡蛋都没有,买冰箱是当摆设的吗?还好我翻到厨房柜子里有咖啡……”

谭书林有种浑身都暖洋洋的感觉,这真是又熟悉又让他怀念的情景,好像他们又回到了英国,时常她打开他的冰箱,对着空空如也的冰柜怪叫,然后他就可以吃到她亲手做的饭菜了。再到后来,他开始故意不往冰箱里放吃的,就为了可以每天等她打工回来跟他一起吃饭。

“我带了披萨。”他晃晃手里的披萨盒,“中午先将就着吃吧,晚上带你去吃好的,我请客。”

海雅端了两马克杯的咖啡出来,可能是刚起,她身上还穿着浴袍,长卷发松松散在背后,半干不干地滴着水。

谭书林喉头有些发紧,他一面撕开披萨,一面故意开玩笑:“穿成这个样子就出来,是想勾引我么?”

海雅压根不搭理他无聊的玩笑,毫不客气抓起一块披萨咬上一大口,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紧跟着再喝一大口咖啡,要是叫她妈妈见着她这样吃东西,少不得就是一顿骂,太粗野太没形象。

可他一点也没觉着她粗鄙,留学的那几年她忙起来连饭都吃不上,为了节省时间,她吃饭的速度被压缩到最快,甚至经常一边啃面包一边下楼。比起曾经那个细嚼慢咽淑女般的祝海雅,他像着了魔一样,反而更喜欢现在这个她。

“下午你有什么打算?”谭书林将披萨上的青椒全挑出来扔在盒子上,一面问。

“你不上班?”海雅好奇地看着他,之前沈阿姨和妈妈不是都说谭书林摇身一变成工作狂人了么?不像啊。

“暂时没什么要紧事。”他也塞了一嘴披萨,“可以趁机休个小假。”

“你做主吧。”海雅将剩下的披萨塞嘴里,“北京你待三年了,你比我熟,不过我可不想去爬长城,明天要坐飞机回S市呢,我才不要又累得腰酸背疼。”

谭书林微微一惊:“明天就回?这么快?不多玩两天?”

“总有机会玩的。”海雅抽出餐巾纸擦手,“这么久没回家,还是早点回去看我爸妈,而且回S市也有些手续要办,签证要换了。”

谭书林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慢慢放下披萨,近乎调侃地开口:“还真要回美国工作啊?一夜睡过来还没清醒点?”

那时候海雅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留在美国找公司实习,为此他父亲很有些意见,原本他是想让这两个孩子毕业后一起来谭家的公司上班的,何况海雅几乎年年都能拿奖学金,资质上非常优秀。

要不是他压着,她哪里来的机会在美国逍遥两年?

海雅没有回答,低头默默地撕披萨,片刻后,忽然说:“回头还要麻烦你,把这些年我家欠的账做一下,我回S市后也要看看家里公司的账目,能还一部分先还一部分吧。你也不要再给我爸打钱了,这不是帮忙,而是纵容恶习。”

谭书林一听到这种话就烦躁,她急着还钱就好像急着跟他们家斩断关系似的,他忍不住嘲讽:“你真以为能还清债务啊?还是你就想这么拖着,既不出钱也不出人?”

这话说得太难听,海雅放下披萨,定定望着他,良久,她终于开口:“公司股份可以转让的。”

谭书林终于惊愕了:“转让股份?你父母知道吗?”

这些年谭家不是没想过走这条路,可海雅的爸爸始终固执地不肯放手,海雅上来就谈转让股份,她父母还不得气死?

海雅的神情始终平静,语调更是平淡无波:“我只是告诉你,我没有那么卑鄙。”

是啊,她宁愿转让股份,也不愿意和他结婚,就像当初,她宁愿跟一个恶劣的诈骗犯谈恋爱,也不愿跟他说一句话。

怒火又烧了起来,很快被他强行压抑下去。她刚回国,为这些事吵起来实在煞风景,更何况,大叫大吵起来,他和以前的自己还有什么区别?

谭书林低头将餐巾纸折成一只纸飞机,随手抛出去:“好了,不说这个。换衣服去吧,我带你逛逛。”

——所谓带她逛逛,就是来故宫吗?

海雅有些傻眼地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再抬头望向谭书林,问:“来故宫‘逛逛’?”

她本以为随便找条商业街看看,要么就是去人民大会堂啊天安门啊,再不行还能去水立方啊鸟巢啊,甚至后海的酒吧一条街她也能接受,来故宫是什么意思?

谭书林摩拳擦掌兴致勃勃两眼放光:“我早就想来玩玩了,今天总算有了个机会。”

这位大少爷,到底是他陪她,还是她陪他啊?

更倒霉的是,海雅穿的是细高跟,走了不到半小时就萎了,找了条石板凳坐着,死也不肯再起来。

谭书林还趁机羞辱她:“你平时不是挺能吗?就这点体力?”

她干脆装死。

谭书林丢下她去买饮料,排队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他转头望过去,原来是一对学生情侣闹别扭,男孩子丢下女孩子大步朝前走,那可怜的女孩一路小跑追着他,拽着他的袖子,小声哽咽地说着什么,可他就是不停,把头仰得高高的,像一只骄傲的公鸡。

他突然就想起高中时的自己与祝海雅,他们从没一起逛街玩过,一直都是她可怜兮兮地在后面求着他,而他骄傲得什么都不听,折磨她,令她时常泪流满面,他却始终笃定她一定会永远跟在后头。

心里有一种无可抑制的难受,她曾经把自己稚嫩的感情完完整整地奉献给他,他却像踩蟑螂一样把它们彻底踩烂了。再也找不回她温柔的目光,她为另一个男人改变,那个人不是他。

谭书林端着饮料回头,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祝海雅。她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发呆,眉眼间始终弥漫一种冷淡疏离的气息,这个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想着去美国工作?还是想着要怎样切断谭祝两家千丝万缕的关系?抑或者,想着那个七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男人?

谭书林走过去,把温热的奶茶递给她,随后挨着她坐了下来。

“海雅。”他低低地唤她,突如其来地问了一个问题,“留学的时候也有不少人追你,你一个都没答应,为什么?”

海雅揭开奶茶盖子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好久,她才开口:“为什么这么问?”

谭书林放下奶茶,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他的手握在一起,手指无意识地搓动,最后低头凝视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开口:“海雅,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两家之间没有什么欠债,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海雅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她垂下眼睫,又一次问:“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吗?他也说不清。

“我……给你父亲打钱,并不是想要增加你的负担。”谭书林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对欠债的焦虑,我这么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至少对我来说,债务绝对不是最重要的联系,除了钱以外的,我们总该还有别的联系。”

他期待地凝视她,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些情绪的波动,可她的睫毛低垂,他什么都看不到,她用拇指把奶茶盖子拨得噗噗响,就是不说话,她的沉默和规律的噪音令他无比烦躁。

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谭书林久违的傲气又冒头了:“当然,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话音未落,海雅的手机突然响了,谭书林心中竟飘过一丝庆幸:幸好,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更难听的话。

“喂?”海雅声音平静,“妈妈?怎么了?”

听筒里传来妈妈的哭泣声:“雅雅!你爸爸出事了!”

海雅猛然呆住了。

S市的冬季总是阴雨绵绵,湿冷的寒意粘在每一寸皮肤上,令人瑟缩。

谭书林很不喜欢这种天气,尽管这里是他出生的城市,可是气候与N城太相似,时常勾起他想要遗忘的那些不快回忆。

数辆黑色轿车在漫天飞雨中缓缓前行,今天是海雅父亲下葬的日子,他去的那么突然,叫人措手不及,海雅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医生说他是突发的脑淤血,本来这些年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却从来不考虑修生养息,还总爱去澳门赌钱,这次是因为赢了几把太过激动,加上饮酒过度,回到酒店就倒下了,再也没能睁开眼。

沈阿姨一直在车后座低低地啜泣着,断断续续的哽咽声让谭书林心情更加阴郁,终于忍不住回头轻轻叫了一声:“妈,别哭了。”

去世的是海雅父亲又不是他的老爹,她哭这么伤心实在叫人费解。

沈阿姨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你怎么不替雅雅想想?她这么多年没回家,连见都没来得及见一面,她心里什么滋味?祝家顶梁柱倒了,就剩她们母女两个,谁来照顾?你连这些都想不到,还谈什么照顾她!”

谭书林哑口无言,他当然不会没想到,可难不成他也要跟老妈一样哭哭啼啼么?那是女人的发泄方式,何况,她为之心疼的对象,迄今为止一滴泪都没有掉过。

他回想起海雅得知噩耗后的神情,还有她终于见到她父亲遗体的神情,她的平静让人不由得心中产生畏惧,连他也不例外。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时候他觉得她非常清澈好懂,然而有更多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读不懂祝海雅这本书。

始终保持沉默的谭叔叔忽然开口:“老祝走了,他的公司只怕也是一团乱,本来就半死不活。书林,你找个机会和海雅谈一下,把股份转让给我们算了——她不是成天想着还债么?这个就当还掉了,既然迟早是一家人,迟就不如早,早点把这事定下来。”

沈阿姨犹豫了一下:“可是……雅雅愿意吗?之前跟老祝提了那么多年他都没答应,就是小惠那关也难过吧?”

谭叔叔呵呵一笑:“小惠哪里懂这些,她只要日子还和以前一样过就行。何况海雅也不是小女孩了,到现在应该知道这些年的债绝对不是她个人的能力可以偿还的,再说本来也没有债不债的说法。这丫头聪明是聪明,就是爱钻牛角尖。”

说着他拍了拍谭书林的肩膀:“你们都是年轻人,有些话好说。你不如劝劝她,不要去美国了,留在国内,她自己家的公司她怎么能当甩手掌柜?”

目的地到了,谭书林先一步下车,朝海雅走去。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长裙,不施粉黛,没有了化妆品的掩饰,她的黑眼圈和苍白的脸色分外触目。她怀里抱着骨灰盒,微微低着头,眼脸也低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把眼睛挡住,使她看上去有一种适度的悲哀。

她妈妈却一直在哭,下了车沿着台阶一层层往上走,走得越远,她的哭声就越大,沈阿姨紧紧揽着她,不停在她耳边低声安抚,但似乎并没什么效果。这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从来受不得惊吓,曾经还因为海雅的事发了心脏病,谭书林真担心她突然又晕过去。

冰冷的雨水淋湿了每一个人的头发和肩膀,大理石的墓碑也湿淋淋的,海雅将骨灰盒轻轻放下去,一颗雨水从她的睫毛上滑下来,像是一颗泪珠。

她静静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爸爸还很年轻,精神焕发双目有神。她又记起自己终于见到他遗体时,他胖了太多,巨大的肚皮,灰色的皮肤,还有这些年添加在脸上的纹路。

不光是爸爸,还有妈妈,还有奶奶,七年时光的影响力超越任何想象,不知不觉,她长大了,而他们却老去了。身后的妈妈还在断断续续地哭泣着,她注意到她没有染发,头顶一片花白,蜷缩在沈阿姨怀里的身体显得佝偻而苍老。

意识到他们都老了,再过一些年,妈妈和奶奶也都会去世,海雅心中忽然慢慢浮现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像是失落,又像是空虚,还有点惶恐,夹杂着悲哀。

他们曾是她的神,她的天和地。

那时候她幼小而柔弱,他们年轻而强大,她是多么的害怕他们,又是多么无助的依赖他们,满心想要做一个完美的好孩子,得到他们的爱。他们自私,知道公司半死不活却依旧不放弃玩乐;他们也无情,明知道她不愿意,却还是逼着她嫁给谭书林;他们还会口不择言,气头上连把她嫁给有钱老头的话都能说出来。

他们给了她一个家,遮风挡雨,不必颠簸流离;他们给了她优渥的生活,不必为钱财奔波,风吹雨淋;他们养育她长大,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祝海雅。

时至今日,一切都反转过来,现在,是他们脆弱地依附她的时候,她成了他们的神。

睫毛上的雨水很沉,海雅眨了眨眼睛,又一颗雨水掉在唇边,冰冷的。

她悲伤吗?她是悲伤的,至亲离开人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她的悲伤深邃刻骨,可她却流不出眼泪,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她的心已经被麻木和空虚吞噬。

爸爸,你在地下看着我,我是不是已经长大了?有没有变得成熟?还是变得冷酷了?

不会有回答,冰雨刺痛她的头皮和肩膀,她抬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化作白雾袅袅散开。

墓室被完全合上,妈妈的哭声骤然变大,她突然抓住一旁谭书林的袖子,涕泪交流近乎哀求:“书林!你千万别不要雅雅!我们已经没什么人能依靠了……你别不要雅雅……”

谭书林急忙扶住她,连声安慰。

一阵淡幽的冷香慢慢靠近,海雅走过来轻轻搂住妈妈的肩膀,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远在天边的淡漠:“妈妈,别哭了,小心身体。”

妈妈抱住她,哭得快要断气:“你不要再任性了,不要再任性了……雅雅……你爸爸都去了……我只有你……你和书林好好的不行吗?不要让你爸爸在地下也担心……”

海雅没有说话,只低头静静看着她,她平静的神情让妈妈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回去吧,再淋雨要受凉了。”海雅扶着她转身下台阶。

谭书林愣了一小会儿,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上帮忙搀扶。祝海雅的平静让他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小声说了一句:“海雅,节哀。”

她轻轻“嗯”了一声,扬起睫毛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种妥协后的温柔,她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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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想回到过去。去改变那些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正如,那些一一为我付出生命的人。可以的话,我想要挽回一切,挽回曾经属于我的幸福。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十字木架上,绑着一个头发凌乱,全身是血的人。艰难地抬起头颅,干得裂开皮的嘴巴颤抖地咬着牙。脚下,躺着全家一百八十口无头的尸体,头颅高高被悬挂在城门上。就连那些为了拯救她的人,都被残忍地剥去人皮,剩下血淋淋的骨头丢在一边被狗啃咬。“姐姐,你说天上的星星是可以带走人的心愿吗?”可爱清脆童音在脑海响起。“嗯!是的,所以那不是带走厄运的星星哦~”凌休温柔地用手指轻轻刮着她的鼻子说。“姐姐,看!佩尔自己做了一个星星的荷包,每天挂在身上可以带来好运~”望着前面一个只有八九岁无头尸体腰间佩戴的星星荷包,泪水不停地从眼里流出。“嗷~你真笨,我凌玉然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妹妹,算了,做哥哥的就帮你这一次忙好了,带你去把欺负你的人打回来!”凌玉然举着棍子放在肩膀上一副大义灭亲地说。娘亲总是皱着眉毛,在一旁唠叨地说:“休儿呀,你怎么可以这么的顽皮呢?女孩子家的应该呆在家里刺绣做女红!”“诶!凌休,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的好心很让人讨厌。偏偏你这种行为是我最喜欢的……”莫思宇吊儿郎当地说。望着被狗啃咬的骨头,一股揪心的痛就冒出来。曾经,他为了救她,不仅牺牲,死后还落得如此下场。恨!该恨那个男人,自己疯狂的爱上他,没想到却是他手中的棋子,为了皇权!害得自己全家上下死无全尸.上官君侯,我恨你!凌休抬起双眸望着城楼上左拥右抱一副享受的上官君侯,眼底恨意更浓似是感受到凌休眼底恨意,上官君侯双眼微眯,嘴角挑起一抹嗜血笑容“不必等得午时,现在直接可以送她上路天了!”金袍袖子抖了抖,将右手的“斩”字牌子从城楼丢下去。十字木架身后的刽子手,举起大刀,刺眼的阳光照射得发亮。凌休闭上双眼,脑袋一片空白。若有来世!我凌休定要将你上官一族血债血偿。
  • 错别之爱我们要各自安好

    错别之爱我们要各自安好

    这是我第一次写文,可能写的不是你们喜欢看的,但是我会努力把每一次都写好,这个故事讲的是出生到学校在到社会的人性慢慢的蜕变,主人公有4个,这几个人都苦苦的被爱所劝住了自己,其实当他们真的成熟的时候觉得当初的自己太傻,但ta可以放下,而ta别爱所控,不过整体下来我会写一个好的结局吧,希望大家喜欢!
  • 职场百诫

    职场百诫

    很多人的第一个工作是在匆忙之中选定的,为了生活嘛,顾不了那么多。这个工作一日一日地做下去,一年、二年过去了,人混熟了,经验也有了。有的从此安安份份地上他的班,以求生活稳定;有的为了寻求较好的待遇和工作环境,运用已经学到的经验,自己创业当老板;有的则转行,到别的行业中试试运气。
  • 凤棺谜咒

    凤棺谜咒

    本书是从全国著名通俗文学作家叶雪松先生已发表的悬疑故事作品中精心筛选出来的,这20篇故事,有万字左右的中篇,有数千字的短篇,既有怪案奇破,有江湖豪情,也有当代传奇,悬疑惊悚,多角度,多侧面,映射出了人生百态,读之令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或掩卷深思,或催人泪下,无疑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精食大餐。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最强无敌熊孩子

    最强无敌熊孩子

    【火热新书】秦小天穿越了!穿越成了一个屁大点的熊孩子,不过没关系,我有系统我牛逼。宇宙无敌吞噬系统吞噬一切,吃丹药,吃法宝,吃妖兽,吃天吃地吃空气。领悟各种叼咋天的技能。吊打一切,镇压各种不服。别看我年纪小,我装起逼来我自己都害怕!普通书友群:149701214。粉丝书友群:827219329(学徒粉丝值以上可进)
  • 老舍散文

    老舍散文

    本书精选老舍散文作品,是我社原“中华散文插图珍藏本”的改装本。老舍的散文作品与他的小说创作同样有着浓郁的京味和幽默色彩。书中所收作品或描写市井风情,或记载友人交往,或抒写自然风光。文笔清新自然,妙趣横生。
  • 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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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龙被公司开除了,发小在5号结婚,他又想借此机会回老家散散心,却发现所有的车票都被抢购一空,被同公司老乡程明显告知,有一辆私家客车可以回老家,可是坐上这客车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 鬼帝绝宠:皇叔你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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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她活的憋屈,做了一辈子的小白鼠,重活一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弃之不肖!她是前世至尊,素手墨笔轻轻一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万物皆在手中画。纳尼?负心汉爱上她,要再求娶?当她什么?昨日弃我,他日在回,我亦不肖!花痴废物?经脉尽断武功全无?却不知她一只画笔便虐你成渣……王府下人表示王妃很闹腾,“王爷王妃进宫偷墨宝,打伤了贵妃娘娘…”“王爷王妃看重了,学仁堂的墨宝当场抢了起来,打伤了太子……”“爱妃若想抢随她去,旁边递刀可别打伤了手……”“……”夫妻搭档,她杀人他挖坑,她抢物他递刀,她打太子他后面撑腰……双重性格男主萌萌哒
  • 祭天圣姬:妖帝哪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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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容栖在千古丈做了那里的神明,一场劫难让她带着她的三个小妖精登上渡生之道,与她的霸道男友发生的揪心之恋,她一步步走向祭天之路的艰辛历程,成妖帝,升天姬,搞怪的灵蛇和凤凰,旅途真是充满了无限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