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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首又见他》

那时风正吹来。

竹林哗啦啦地摇了阵子,间隙里掉下瓣瓣的阳光,橙金色的,一青石板路都是。

俞滨飞一般地穿过,有一块松动的青石,自行车轮跳脱了一下,没停。

麦蓝的家在镇东,过了这白色的桥就是,他放慢了速度,调整一下呼吸,用手背擦汗,再拿手背擦擦裤子。

青砖小楼,半墙爬着绿萝,门前老大的那棵细叶古榕,遮住了“麦姨士多店”的招牌,阴凉匝地,随便摆张桌子,就有人围成一圈麻将。

二叔公抱着那把老中阮,久久弹出几个叮叮咚咚的音。

麦姨托着腮,就是笑也是淡淡发愁的模样,看着老哥麦海东唠唠叨叨地砌牌。

四婶就问,“麦蓝考上好大学,你家奖励什么了?我弟郎的儿子考的是个大专,就奖了一个好大的柯机,还有一个塞进耳朵听的录音机。”

明叔也说,“我隔壁屋的那个囡妮仔也考上了,要去北京旅游呢。”

麦姨看了麦海东一眼,有点尴尬,“蓝子都不爱这些。”

麦海东粗声粗气地,“就是个怪胎,一点都不像我们老麦家的人!”

麦姨笑了笑,“她偏爱擦地板擦玻璃什么的,我跟她说,蓝子啊,你看你这么辛苦考上了,想要什么我都同意,她就说,那你奖我擦一天地板吧。”

四婶笑,“那多好啊,多勤快的囡妮啊。”

麦海东插嘴,“上不得台盘的东西,就爱这样,看人家孩子多有志气,爱科学,爱体育,爱赚钱,爱唱歌,爱打扮也行啊,抵不到人家的脚肚毛,你说爱擦地将来能做什么,清洁工还是保姆?”

明叔说,“你别小看人家,蓝子考上的可是重点大学。”

“要不是我盯死她——”麦海东回头望望妹妹,麦姨赶紧点头,“多亏她大舅。”

麦海东继续说,“要不是我盯死她,她能从全级584名追到第2名?要不是我,你说靠我妹行吗,一个堂客带一个孩子,又这里病那里病的,点点大的事情就会哭。”

麦姨只好在一边笑。

“我妹就是从小被惯坏了,要不是被惯坏了她也不会吃这么多苦头对不对?所以我就反对她再惯着蓝子,茅针琢人从衰起,学丑容易学好难,囡妮仔要盯死,管得严,坏习惯必须要斩草除根。”

麦海东瞪了麦姨一眼,“不是说不许她擦地板了吗,不是高级的爱好!”

麦姨忙道,“高考奖励嘛就当是。”

明叔说,“老麦,你几时有空给我做个鸡笼架子,我说了多少次给你。”

麦海东摇晃脑袋,“你那鸡笼架子,街上随便拉个人都会做,莫浪费了老子的好木工。”

明叔叫,“哎呀,我给你钱就是。”

麦海东继续摇晃脑袋,“我不赚你的行不行。”

俞滨把车靠在树上,稳稳当当地过来问人好,“二叔公,麦大舅,麦姨,四婶,明叔,你们打麻将呢。”

麦海东一挥手,“班长来了,叫麦蓝快下来!”

麦姨有点为难,“她忙事情的时候,不喜欢人家叫。”

麦海东道,“看你惯的,什么事情,擦地板也算是大事情?”

俞滨笑道,“我上去帮她吧。”

这里他很熟悉,从初一到高三,他一直是麦蓝的班长,来找麦蓝,有时是催交作业,有时是义务补课,有时是组织活动,有时——有时是没事找事。

木头楼梯咿咿呀呀,登了一半就望见麦蓝的侧影,半跪在地上,从水桶里拧起一块厚布,细细地擦拭着红方砖,屋里的方砖都亮晶晶地,散发着清凉的气息。

她很专注,似乎不知人来,俞滨停住了。

她穿着淡蓝色小花的棉布衣褂,夏天女孩子都在家里穿,露出手臂和小腿,宽大凉快。

他觉得她穿蓝色真好看,她专心擦地的样子也好看,落在腮边的一绺湿发那么黑,而脸色又那么洁白莹润,他一直知道她美,别人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秘密他怀揣着,有时会被烫了一下。

“班长,端一碗凉粉给你要吗?”麦姨在楼下喊道。

他说“不用了”的时候,麦蓝才抬起头来。

“老班长。”她笑笑,看他走来,两粒小笑窝在嘴角闪了闪,抬起小臂擦擦脸上的汗。

“麦蓝,你剪短了头发。”俞滨几乎有点失声。

“后面是我妈剪的,前面是我自己剪的,难看吗?”

“不难看。”他的心情有点复杂,裤袋里有一只包好的水晶发夹,蓝色玫瑰的图案,昨天他走遍了省城,想买一件礼物给她,这发夹要三十块钱,他钱包里一共就四十多块,但是他想送她。

顺便要说点什么吗,昨夜他想了又想,不确定,现在就更不知由何说起了。

麦蓝兀自把地上几点水渍吸干,俞滨笑了,“还是坚决不许人家帮忙?”

“对哦,这是私人享受!”

她移开水桶,红方砖吸水,一会儿已经干了,地面光洁凉爽,光脚踩着想必非常舒适。

麦蓝正是光着脚,轻盈柔软地走来走去,席地铺开一卷青竹席,一小盒桂花榄,几本《园林树木》杂志,她只爱看这些树啊草啊有关的书。

“麦蓝,你什么时候去报到?”

“麦大舅说后天去,麦大舅押着我去。”

“押你去,呵呵。”

“其实我为什么要去啊?”

“什么?”

“其实,我为什么非要去上大学啊?”

“你考上了,Z大啊,不是一般人能去的知道吗?你知道你多有潜力吗,人家补习好几年连个大专都读不上,你真正学起来只有一学期,最多四个月,你就考上Z大了你!”

“那是麦大舅逼的,不是我想的。”

“那你想的是什么?”

“就这样挺好,哪也不去,啥也不想,地擦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躺着,吃橄榄,看《园林树木》。”她盘腿坐在竹席上,目光穿过窗子“看看天,看看云彩,吹吹风。”

小楼的窗子敞开着,天很蓝,大朵的白云,低低地飘。

“你就不想去远方看看吗,外面的世界多大啊,我报航海专业,就是想走遍全世界的大海。”

“怎么我就没有你那样的志向呢?”麦蓝放一枚桂花榄入口,“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人,我就是没志向。”

“那也不一定,你觉得喜欢就好。”

麦蓝突然乐了,“你知道麦大舅为什么要我报Z大吗?”

“南方的重点大学啊。”

“他说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

俞滨笑,他有点站累了,但麦蓝没说让他坐。

“热的话可以光脚啊。”麦蓝说。

“不用了。”他怕自己的脚脏。

“那你要不要躺一会儿席子?”

“不用了。”他脸红了一下。

“那你吃桂花榄吗?”

“不用了。”

“看杂志吗?”

“不用了。”

“那你还不走啊?”

俞滨一怔,“噢好的,那——就这样吧,到学校我给你写信。”

“好啊。”她摇摇手,俞滨依依地下楼去。

麦蓝躺倒,忽地又爬起去抱个竹枕头,这才舒舒服服地睡下来,两条手臂伸开来,指尖碰到干净阴凉的地砖,感觉自己好像是睡在水面上的一片叶子,窗外的云和天就在眼前,风一阵一阵地凉啊。

含着的桂花榄,在左边腮上鼓了一个凸,麦蓝闭上眼睛,含含混混地说,“幸福,嗯——”

二叔公的老中阮叮叮咚咚地远了,俞滨慢慢地踩着车,那水晶发夹隔着布一阵阵地碰到他的腿,好吧,不急,等她留长头发,她总会留长头发吧。

他这样对自己说。

麦蓝去学校的前一晚,麦姨很迟才睡。

所谓临行密密缝,大概就是这样的,明明箱子已经收拾好了,她突然疑心漏了一件羊毛的背心,虽说岭南气候暖,但打去就是秋了,有备无患总是对的,蓝子是个粗心的孩子,不是冷到打喷嚏,她是不肯添一件衣服的。

然后是常用药品,吃的东西,尤其是各种口味的橄榄,还有那些零七杂八的东西,针线,指甲刀,手电筒——收拾到手电筒的时候,她又担心,如果手电筒的小灯泡烧了,蓝子该去哪里买呢,大城市买这些小东西听说很麻烦的,于是又特意拿来一粒新的小灯泡,想了半日,还是放在电筒盖里方便,一拧开就能找到。

麦蓝的房间已经熄了灯,门半掩着,很想悄悄进去看看她,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喜欢这么干吧,喜欢悄悄地看孩子熟睡的脸。想想又站住了,怕吵醒她,又怕自己看了会舍不得。

关了灯,麦姨掀开帐子上床,冷不防一只小蛇似的手臂缠过来,还没来得及惊叫,麦蓝已经格格地笑开了。

“蓝子,你要吓死我啊。”

“今晚要和麦姨睡!”

“妈半夜会咳嗽,吵到你睡不好,明天你要坐车。”

“就要和麦姨睡!”

“蓝子你都十九岁了——”

“和麦姨睡!”

其实当妈的心底是很乐意的,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绵软又温暖。母女俩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话,夜深才渐次睡去。而不多久,又听得鸡啼隐隐。麦姨蹑着手脚,准备起来煮早餐,挨着床沿,脚正找鞋,却觉腰间一暖,麦蓝贴着在后面抱紧了她。

“吵醒你了?”

不说话。

“再睡一会儿吧,好囡妮,我给你煮鸡蛋烫粉。”

还是不说话。

“蓝子你放开手嘛,迟了赶不上车的。”

那孩子就是不说话,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妈妈的腰,一根手指也掰不开。

她不再挣扎,就这么由麦蓝抱着,两母女这样依偎在黑里,窗棂外的亮一点点地漏进来。

她那刻很想哭,想起自己这半生和这个女儿,只有这个女儿,女儿也要离开她了。

却还是忍下去,用平常的语气,带了点懊恼地,“蓝子,麦大舅一会儿又该骂我了。”

麦蓝果然松了手。

麦大舅穿得很正式,明黄色的方格衬衣扣子系到颈根,上车前还特意花五分钟结了一根酒红色的领带。

舅妈说,等会热死你,扮成一个经理样。

麦大舅羞恼了,圆着眼珠吼,“你乡下人就是吃多了懵懂汤,去到大城市就得有个大城市人的样子!”

一行人送到镇汽车站,浩浩荡荡,亲戚们一人一句,麦蓝应接不暇,麦姨在旁边笑着,看到麦蓝的小鼻头汗津津地,不声不响地拿手帕给她擦了。麦蓝突然想起一句体己要悄悄告诉麦姨,竟然近在身边也找不到空。

刚刚好,一辆中巴停下,乱哄哄地被推上去,没坐稳就开车,麦蓝只来得及在窗口叫声妈,也不知麦姨说什么,追着中巴跑了好几米,路上扬起尘土,巴士排出烟,迷蒙一片里她就已经远了。

转头看见麦大舅,侧对着车窗玻璃照自己的领带,扯了几下,又瞪了一眼麦蓝,“外面到处都是坏人,你要跟紧大舅,不要傻呵呵到处望,乡下人进城才到处望”。想想又道,“要说普通话晓得吗,城市人都说普通话!”

到了火车站大厅,黑压压的都是人头,麦大舅自己先紧张了,回头呵斥麦蓝,“昏头搭脑做梦啊,快点猎跟紧我!”未几步又把右肩的包放到左肩,腾出一只手攥紧麦蓝的手,麦蓝挣了几挣,哪里挣得动。

明明是上过了厕所,检票前十分钟他又催麦蓝去,说什么火车上人多得要死,过道上都挤不过去人要活活被尿憋死的。

上车的时候,他风风火火错上了车厢,只得拖着大包小包还有麦蓝又奋力来回挤了一通,天气本来就热,他一身武装到脖子上,大汗淋漓,背后都湿透了。麦蓝被他强牵着,也是一身汗,沿路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好像一只即将拉上集市的小畜。

坐在对面的是两个中年妇人,车开了就忙着吃东西,一边嚼火腿肠一边问麦大舅是哪里人到哪里去干什么去,麦大舅面不改色地说,山西的,去广州打工的。麦蓝望望他,嗫嚅了一句,不是江西的吗,麦大舅狠狠瞪了她一眼。

她从小就怕他,好像也不是怕,有时候看他凶反而想笑,但在他面前压力一定是有的,手脚无端就笨起来,拿个水杯也会把盖子掉在地上,好像给机会他骂,唉,他骂人一定要500秒以上才过瘾的,——他一骂人,麦蓝就用手指头挠挠脸,在心里背圆周率,多数时候背到四五百位他就停了,但有时候要背到千位以上。

“麦大舅,卖大舅,在炎热的夏天里,谁要来买我的大舅。”她转过头看着列车车窗,轻轻地翕动嘴唇,好像给自己逗乐了,窗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下午五点,餐车推过,麦大舅要了一个南瓜排骨饭,20块,他嚷贵,偏又去买,和列车员纠缠了半天要求多给两块排骨,人家不肯,他又大喊大叫地和人吵,闲人们一边抠牙一边围拢看。

麦蓝就想,自己不在这儿,在车窗外的随便哪棵树上,这棵高山榕,那棵黄梁木都行,或者是天上随便哪朵云上,明天这个时候就刑满释放了,没有什么受不了的。

麦大舅的“还不快吃”,把麦蓝从云彩上扯回来。南瓜排骨饭放在眼前,麦大舅脸黑黑,拿了方便面去泡热水。

对面的妇女说,“你爸真疼你啊,让你吃热饭。”

麦蓝说,“我没爸,那是我大舅。”

妇女说,“呀,你怎么会没爸呢,你爸去哪了?”

麦蓝说,“没爸怎么了,我们也过得好好的呀。”

“当然不是啦,要是有爸,怎么舍得这么小让你去打工?”

“不是去打工,我是去读大学!”

“什么读大学什么有爸没爸,脑筋塞牛粪了胡乱说话!”麦大舅端着热面赶回来,“有的你吃还不快吃!快点吃!”

那妇女说,“这姑娘多乖,又不是小孩,你可老骂她做什么!”

麦大舅说,“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东西!”

麦蓝默然把饭扒完,说去洗手,往车厢连接口去,有个男人靠在那儿抽烟,以为她要去厕所,悠悠地说,“里头有人。”

麦蓝看着烟从他鼻孔里游出来,问,“抽烟好玩吗?”

男人说,“就是没什么好玩的,才抽。”

麦蓝瞄一眼窗外,“天快黑了,下一站是哪里?”

男人说,“李庄,小站,会停个五分钟,爱吃粽子吗,站台有卖的。”

“蓝子,蓝子!”麦大舅站在过道上,探着身子喊她。

她装没听见。

麦大舅往前走了两步,想是不放心座位上的行李,又停下,“跟谁说话呢!回来!快回来!”

麦蓝慢慢走回来,翻出自己的小钱包,车慢慢靠站,她说,“我要去买粽子。”

“才吃饭又吃粽子,不撑死你!”麦大舅骂。

“我就要去买。”她小声,却执拗地。

“告诉你别乱跟人说话,外面到处都是坏人!”麦大舅瞪着眼睛,“你别动,我买去!”

“我就要自己去买。”她又说了一遍。

“那你要快,听到没有,快快猎,不要等我发火!”

麦蓝下车,黄昏的空气有几丝凉意,她憋坏了,使劲地吸了几口气。料到麦大舅的眼珠子钉在玻璃后面,故意走快几步,混在离站的人群里。

她买了两个粽子,慢吞吞地往回走,看见麦大舅愤怒的胳膊在招呼她快,快,快,火车开始鸣笛,她依然慢慢地靠近车门,在上车前的一霎那,她忽然决定逃跑。

这个角度麦大舅看不见,他会以为她在上车,麦蓝轻轻地沿着相反的方向跑起来,与此同时,火车渐次启动、加速,她才站住,一口口车窗在面前飞过,来不及细看,其中定有麦大舅的那口,他一定看见她了,他要气疯了吧。

她微微地笑着,把脚边的一只易拉罐轻捷地踢远。

天暗下来,站台上几盏灯火,要怎样享用这样奢侈的自由呢,不知道,没想法,走到哪儿是哪。

她逛了一会儿铁路,在车站的小店里看了半天,一包饼干一包香烟也看得津津有味,她想,这个牌子的烟,麦姨的士多卖八块钱,这里卖贵了一块五,这个包装的饼干,麦姨每包赚五毛,这里多赚了两块。昨晚还在她身边呢,想麦姨了,想麦姨的小店,其实卖小店也能生活得很满足,干嘛非得跑这么远读大学呢?

十点多钟,她困了,候车站有三三两两各种形状的人,不知道是否都是坏人,他们脸上没有写着坏字。

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坐在值班室里,麦蓝问:“大哥,那个长椅子我能躺吗?”值班室门口的长椅离风扇近,有人值班看着,也还安全。

这一声大哥叫得人惊喜,中年男人都差不多五十了,麦大舅常说麦蓝吃多了懵懂汤,是有点儿,她不大能分辨出人家多少岁。

“行啊,等车啊,就你一个人吗?”制服男人态度很好。

麦蓝记起麦大舅的话了,不多说,只笑一笑,“那我就躺一会儿了,大哥你帮我看着,有坏人就叫我呀。”

她侧身向里,像一只虫子般蜷起身体,一分钟不到,就睡深了。

是被吵醒的,半夜,候车室的灯冷清清地,麦蓝坐起来,制服男人在推搡着一个老头,那个老头,两手挽着大包小包,明黄色的格子衬衣汗酸褶皱,脖子上还松松耷拉着一条红领带——她陡然清醒,叫了一声,“麦大舅!”

“你们认识啊,我还以为这老头是白撞的。”制服男让开。

“囡妮鬼,我真是头世做过呵!”麦大舅高高举手过来,麦蓝以为要打,脖子一缩,不料那大手掌落在她头上,只轻轻抚了几下。他望着她,不知生气还是悲酸,“你可要老子的命了!”说了这句,麦大舅的眼圈却瞬间红了,麦蓝不敢看他,一会儿忍不住再看,还是红红的。

两人默默地在候车室等到天亮,列车要到下午靠站,报到肯定是迟了,又有什么办法,麦大舅小心起来,生怕这囡妮鬼再搞出什么,他甚至好声好气地哄她,这也太不麦大舅了。

“你要乖,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随便你提。”说完这句,麦大舅后悔了,明知道这孩子满脑子怪念头,她要是说想回家怎么办。

麦蓝笑了,“真的,那你跟我说说,那个人。”

“哪个人?”

“就是和我妈生我的那个人。”她叫不出“爸”这个字,这个字好像一直与她无关。

“不知道!”

“你看嘛,又说随便我提。”

“好吧好吧我只回答一个问题。”他有点忐忑,多年来这是麦家严重避讳的话题,也知道不能瞒她一世,但能避一时就是一时。

麦蓝沉吟了一会儿,“他难看吗?”

“难看死了!”

“不会吧,有多难看啊?”

“你问到第二个问题啦。”麦大舅松了口气,调侃道,“跟你一个样子,你把刘海梳光光,露出脑门子,戴一个黑边眼镜,一撮小胡子,就那么难看。”

见麦蓝还在出神,转过话锋,“好啦好啦我饿了,吃饭大事官!”

麦蓝这才想起,“我的橄榄呢,这两天都忘记吃了。”

两人赶到学校报到,已经是次日下午的事,办好手续,把行李安顿在宿舍,走出东门吃了顿饭,麦大舅一边嚷贵,一边点了很多菜,想把麦蓝填饱就可以很久都不饿的样子。

“我要你背熟几句话,我说一句,你学一句,就像背英语一样牢牢记。”

“不是吧。”

“你不要嫌我念三官经,这是做人的道理。”

“哦。”

“吃甘蔗,吃一节剥一节,就是什么事情都不急。”

“吃甘蔗,吃一节剥一节,我干什么要急。”

“葫芦挂得墙上不挂,要挂得项颈上,没有事不要找事,有事不要怕事。”

“葫芦挂得墙上不挂,要挂得项颈上,我才懒得管闲事。”

“吃千吃万,不如吃饭,零食汽水那些没有营养。”

“吃千吃万,不如吃橄榄和饭。”

“吃饭大事官,天大的事也要吃饱再说。”

“吃饭大事官,不吃饱哪有力气说。”

“不跟坏男人做朋友。”

“不跟坏男人做朋友,坏男人有得认吗?”

“好人头上戴项冠,坏人头上生疔疮,怎么没有得认!”

“那坏人生了疔疮,又戴了项冠遮住了呢?”

“囡妮鬼,你不会掀开来看看么!”麦大舅憋不住笑了。

麦大舅要走了,又是薄暮,公交站牌下等车的人很多。

麦大舅突然想到了什么,拉麦蓝到一边低低说,“如果有坏男人欺负你,我教你一招狠狠的,用脚踢他下阴,这是男人的致命弱点,用手肘撞他心口,不要手软晓得吗?”

“这样哦。”

长长的公交车摇摇摆摆地停下,人们拥上去,麦大舅也往前冲,却无故被麦蓝拖住手臂,“车来啦,快放手。”麦大舅喊。

她不理,抓得更紧,低着头,死死地往后拖,像只小蛮牛。

“囡妮鬼,老子赶不上火车啦!”他急了,使了劲摔开她的手,匆匆上了车,才看见麦蓝在站牌下低头看脚尖,心下一软,隔着玻璃叫她,没听到,用力挥手,也不抬头看。

车走了,麦蓝仍旧站了好一会,慢慢地走回校园,两边是高大参天的白千层,在路灯下有点森森地,她就显得特别小和孤单。

98金融2班的女生宿舍在中区五栋八楼,楼下是摇曳的紫荆树,夏天不是花季,只有满树丰腴如苹果剪影的叶子。

她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报这个专业,是老师和麦大舅的决定。老师说,这个专业很热门,有前途。麦大舅说,金融就是金钱,将来去银行上班,舒服坐着数多多的钱。

将来是很远的事,远到好像永远走不到,她才不去想什么银行什么前途,她只想怎样快些把这大学读完,就像高考前被逼着用功,看起来不拂逆很听话的样子,其实只是为了交差,读大学也是完成使命吧,这不是她真正想做的事情。

麦蓝走进中区大门,忽然头上悠悠飘下几片什么,路灯下辨去,竟好像雪纺花裙子的碎片,上面不知几楼传来吵嚷尖叫脚步声,宿管主任和门卫阿姨匆匆地跑着上去。

“没有事不要找事。”她自言自语地,径自走回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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