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蓝洗了澡,换上戈葭的一套新睡衣,戈葭高,睡衣长,麦蓝穿着有点拖沓。戈葭在玩电动游戏,回头见麦蓝在那儿忙着卷袖管卷裤管,指着她笑了一通饱。
睡觉的时候,麦蓝问还有没有床,戈葭的床,漂亮而生分,好像只配公主睡在上面,想必躺上去会让自己睡不着。
戈葭一摔枕头,“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家就只有这张床你爱睡不睡要不你就睡地板!”
麦蓝点头,“地板好啊,我就喜欢睡硬硬的板床,太软了骨头不舒服。”
戈葭开始撒赖,“陪陪我吧求你啦麦蓝,你有妈从小陪你睡陪你说话你多幸福,我三岁就一个人睡,半夜三更怕妖怪来吃我,怕得要命要一直把灯开到天亮,有时候从床上掉下来也没人管,孤伶伶地可怜死了。”
麦蓝只好妥协。
熄灯了,窗子开着,躺在床上能见到半个月亮在天上,初秋的风爽而清凉,把夜空的薄云吹得快走。
这床太软了,软得让人心虚,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堕陷到无底的地方。
戈葭很开心,双眼在夜里闪闪发亮。
“你妈对你好吗?”
“当然好啊,麦姨是最好的妈妈。”
“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对你好的?”
“怎么说得清呢,每件事都那么好。”
“说啊,说一两件来听听。”
“麦姨给我做好吃的——”
“为什么你把你妈叫麦姨?”
“我们之间很平等,有时就像好姐妹似的,所以没大没小叫惯了,再有一个,可能是妈妈年轻的时候,麦大舅还想她找人嫁,怕人知道她有个女儿——”
“你应该叫妈,叫妈!知道不知道,什么麦姨麦姨的,简直是不惜福!你知道很多人想叫一声妈——可是,永远都没机会叫一声的感觉吗?”
她抽了一下鼻子,拉上被子盖住脸。
麦蓝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轻扯了扯戈葭的被子。
过了一会儿,戈葭露出脸来,又破涕而笑,“你妈给你织毛衣吗?”
“她不太会织,只织过一条围巾。”
“他们说那叫温暖牌,过段时间天冷了你要给我戴一下。”
“好啊。”
“你妈给你梳头吗?”
“小时候梳,梳两条麻花辫子,上面系两个蝴蝶结。”
“奶奶的我小时候都是男仔头,我爸那种人连衣服都会给我穿反。”
“我喜欢男仔头,麻花辫子会被人当猪尾巴扯。”
“你妈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那就多啰。炖蛋啊、藠头豆腐干啊、皮蛋肉饼粥啊,野蕨菜炒腊肉肉啊,还有肉丝香菇烫粉,我的最爱,好吃极了。”
“这些能有什么好吃的,你没吃过好东西啊?”
“我觉得好吃,特别是妈妈煮的菜,比外面的都好吃。”
“你去外面吃过几顿饭,你去过花园酒店吗?你去过利苑酒家吗?你去过白天鹅吗?你去过流浮阁吗?有什么了不起嘛,家里随便煮熟的东西也说得山珍海味的样子!”
麦蓝不语。
戈葭去推她,“不许睡觉不许睡觉,还没说完呢。”
麦蓝道,“我就是觉得我妈煮的菜最好吃。”
“好啦好啦妈妈煮的菜最好吃!可你让我能有什么感受呢?我没有妈我从来就没有过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什么都可以有,衣服首饰房子汽车男人小孩朋友什么什么的这些都不难有,但妈妈,这样东西,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我怎么乖怎么努力怎么祈求怎么哭她都不会回来哪怕是鬼魂呢让我看见哪怕就是一眼,——你知道吗?”
戈葭长长地叹了口气,“爸爸是不一样的,人家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贴身又贴心的,爸爸是在一米之外的人。就说这样的夜晚,你可以赖在妈妈的身边搂着她的脖子入睡,爸爸可以吗?”
沉默了一会儿,麦蓝望着微白的天花板,“其实,我还是很想见见他。”
“谁啊?”
“当初和麦姨一起生我的那个男人。”
“你爸啊。”
“从小没这么叫过,叫不出口。”
“那也是你爸。”
“没他,也过了这么多年,但是如果他在的话,会不一样吧。”
“如果他没死有名有姓有地址,天涯海角火星月球你都要去找到他,认他也好问他也好,要是我就先狠狠骂他一顿!”
“嗯。”
“你妈给你唱催眠曲的吗,哄你睡觉的时候?”
“那是很小的时候才会。”
“唱一个我听听。”
“谁还记得歌词?”
“唱吧求你啦我都没听过,我睡不好,你唱唱我就睡着了。”
“奇怪啦,我干嘛要唱歌哄你睡觉?”
“求你啦求你啦,最多明天我再请你擦地板。”
麦蓝只好随便唱了一首,“白石搭,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大。”
戈葭骂道,“你再搭搭搭我就起来打你打打打!”
麦蓝望望窗外的月光,又想了一首,“月光光,月亮亮,刘家姐姐洗衣裳,洗得雪雪白,料理弟郎上学堂……”
戈葭静静地合着双目,没再声响,她的睫毛真长,该是睡着了吧。麦蓝轻轻唱了一会儿,停下来。
冷不丁戈葭睁开眼睛,“还要听。”
第二天,戈文宇送麦蓝回校,戈葭一路跟着麦蓝出门,帮她拉开车门,关上车门。只是故意不看爸爸,戈文宇跟她说话,也脑袋一甩装没听见。
戈文宇只好苦笑。
一路上两个人闲闲地聊着天。
“麦蓝,擦地板,是为了好玩吗?”
“呃,你会觉得有点怪吧。”
“不是,偏偏我觉得很会心。”
“嗯?”
“我在花园翻土种菜浇水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候。”
“啊哈,我擦地板的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候。”
“全身心的愉悦,每一个出汗的毛孔,每一条跳腾的微细血管,那种简简单单却实实在在的快乐,该怎么形容呢?也没法跟人解释,怎么解释人家也不一定能懂,也不愿意找太好听的话来粉饰,此种滋味自己偷偷享受就好。”
“对啊,太对啦!”麦蓝兴奋地赞同。
戈文宇回头一笑。
“麦蓝,证券投资你也喜欢吗?”
“上学期修过《证券投资学》,应付考试,说不上喜欢。”
“可是,那个分析报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看数据啊,其实很多地方我都不懂,但一排排数据只管刷过去,就看出点规律来了。”
“昨晚书房里的那位女士,是风险控制部的谢经理,她认错人了,以为你是来面试的一个朋友。”
“难怪她一进来就给我布置作业呢。”
“你知道你的分析相当精确专业吗?”
“不会吧。”
“我不骗你。麦蓝,你是个天赋很高的女孩,你得知道这点,并且珍惜和善用。”
“怎么用?”
“目标高远,找准机会,充分发挥这份天赋,你会取得出色的成就。”
“其实,我没那么大的雄心和目标,也许你会觉得这很不上进,可是我真的只想轻轻松松、简简单单地生活,不要太费脑筋,不要太劳心,其实我就想在小镇上的家里,守着麦姨和小店,哪里都不想去。”
“呵呵,恋家的孩子,可是你已经走出来了。”
“我也可以再走回去啊。”
“不是这样的,麦蓝,也许以后你会明白,自然界的生存守则有时候逼着你往前走,它有时很专制很残暴,不会考虑也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你的愿不愿意。”戈文宇回头看了麦蓝一眼,“我很欣赏你,将来实习或者工作,我们的大门将永远向你敞开。”
麦蓝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是管什么的,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还不大清楚呢。”
“我管——一家不大也不小的股份制商业银行,当然我上面,还有董事会管我,我们银行吸收存款,发放贷款,办理结算,发行金融债券,代理兑付等等等等国务院银行监管部门批准的业务,这个回答,麦蓝同学清楚了吗?”戈文宇故意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麦蓝呵呵地笑了。
送走俞滨那天是长假的最后一天,从公交站回来,天下了点小雨,沙沙地打在校道两边的柠檬桉上,柠檬桉在雨中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干净的皂粉香气,早秋的微寒也在这香气里弥散着。
麦蓝一路慢慢地走,雨星儿湿了发丝和睫毛,她走过校园里一簇簇各样的树,青白树干的柠檬桉,团团嫩绿的猩毛抱树莲,香得要醉掉的乐昌含笑,杨桃树结果子了,细心看,蜜黄色的杨桃累累地藏在深绿的叶子里面,生也自由,落也自由;还有那最美的洋紫荆,枝头上初初绽开的一两朵,大大的、美艳又天真的紫红色花朵。
这是麦蓝四年里走得最多的一条路,树茂林深,洁净幽清,从宿舍到教室其实有捷径,但她还是喜欢多花十分钟走这里。那些树,那些树上的小小的相思鸟,那些红色的老楼房,那些花儿,天天看,还是天天爱看,而看着看着,走着走着,花开花谢,叶落根生,鸟儿扑着翅膀飞走,春夏秋冬也就这么走过去了。
大学四年,开始的那年是最长的,慢得近乎静止,仿佛那是些永远消费不完的好日子,那些漫漫的记忆也是精雕细刻的,即使后来多少尘沙遮盖,只轻轻呼气一吹,全部都栩栩如初。
转眼就到大四了。
时间过得真快,大家天天见面,也不觉得有什么变化。
赵恩美和于试小两口感情稳定,刚刚定了婚房,算算交楼和装修完成的时间,刚好是恩美毕业的时间,也就是出了校门便进婚门,恩美希望结婚就要小孩,一是于试爸妈年纪大了想早点抱孙子,其次女人二十三、四岁是最佳生育年龄,体力好恢复也好。至于工作的事,也不必她操心,于试的叔叔在当地颇有人脉,已经在某高校预留了教职,工作清闲,人事简单,有时间和心力照顾家庭,全家人都很满意。每一步赵恩美都设计好了,她走在这条规划完善的人生路上,不紧不慢,不偏不倚。
闻静却前所未有的忙,当然,她的忙和转主要是围绕着唐逸洲。唐逸洲已经毕业了,本想留在广州发展,可是跑了几个单位都不如意,临时起意报了研究生,没怎么准备成绩当然不理想,他又不甘心回西北老家那个小县城,就在东门租了个小房间,立志复习一年再考。
每一个没成功的男人背后,也有一个女人。这两年,闻静帮他准备求职书,简历,推荐表,考试资料,寝室里戈葭带来的那部电脑,那段时间几乎都是闻静在为唐逸洲而用。唐逸洲要专心复习,手头拮据,闻静就找了两份兼职,她想钱想疯了,听说省大学生金融技能大赛奖金丰厚,也不怕死地跑去报名,每天手不释卷地看书背书,有时是一边背书一边掀开电热杯的盖子搅上一搅——她隔三差五就煮点好汤进补,当然是给唐逸洲的。每次去唐逸洲那儿,她总是大包小包地回来,别做梦了,里面没有礼物和零食,只有脏衣服和臭袜子,闻静有时洗到深夜,大家都睡了,一觉醒来,还听到她蹑着手脚在阳台上晾衣服,湿衣服偶尔坠下轻轻的水滴。
戈葭总是嚷着要把闻静赶出802,因为闻静对男人太好了,把802女生的整体水平都拉贱了。虽然是玩笑,但对这句认真的却是麦蓝,她总是表情严肃地说,“我本来就不贵,闻静走,我也走。”戈葭便开始嚷,“奶奶的还结成乱党了!好!我走!”气势汹汹地抓了背包出去,晚上又如常回来。闻静逗她,“不是要走吗?”戈葭便大笑几声,“人至贱则无敌,我想不到Z大还有谁能比我更贱的,光是抢别人老公的事就不下三桩,所以我是决定不嫌弃你们了。”
正如她自己说的,戈葭这两年的恋爱史也够斑斓的了,连她自己也算不清楚到底是十二段还是十一段,有一次大家一起帮她数,还惹了一顿争议,因为宗彪那段,戈葭是不承认的。她和宗彪之间,如果算是恋爱,那也许是世界上最短命的了。那天上午第三节课间,宗彪上去讲了一个什么通知,他穿了一件牛仔蓝格子衬衫,上午的阳光照在讲台上,他整个人仿佛都镶了边儿似的。戈葭眼睛一亮,等他下来就说,我现在喜欢你了,咱们恋爱吧。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宗彪兴奋得不知怎么办好。下午特意精心装扮了一下,准备接戈葭去游泳。两个人情意缱绻地走出校门,恰好遇到系主任的车开过,摇下车窗唤宗彪过去交代一点什么,宗彪连忙满脸是笑地跑过去,谁知说完话回头却不见戈葭。打她的手机,却听见戈葭冷冷地说,“我突然觉得你笑的样子真恶心,分手吧。”
有一天戈葭回到宿舍,沮丧着脸,到处追着人问,“我是不是提前衰老了?”不等人答,自己先一气说开了,“没意思,干什么都没意思,这日子过得怎么就这么没意思!以前至少换个男朋友谈段新恋爱还能让我兴奋几天,现在连恋爱我都谈腻了,恋爱都是差不多的内容男人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没意思没意思,告诉我这世界还有什么东西是有点意思的,我闷透了我了无生趣我半死不活我呆若木鸡,我一个青春美少女的身体,却长着颗一百岁老太婆的心脏!”
闻静忙着她的电锅炖鸡,随口敷衍一句,“怎么说的,那不成了天山童姥吗?”
戈葭瞪眼,“奶奶的我有那么变态吗!”
恩美笑道,“斋一斋就好了,大鱼大肉吃腻了,饿上几天,胃口保准会好。”
闻静捏着鼻子,用勺子搅着汤,“对,对,斋一斋就好了。”
戈葭抢了勺子捞起一块鸡肉,“我偏不斋!现在我就要吃掉唐逸洲——的鸡汤!”
闻静无奈,“别烫着了。”
戈葭骂一句“难吃死了!”,却又吮了几下手指。
“有那么难吃吗?”闻静急。
“没味儿,你没放盐啊!”
“放了一点,可能淡了,那我再放一点,你试试够不够咸。”
“你自己没嘴啊?”
“我这两天不知怎么,一闻到油腻就恶心,别是害了肝炎,要是肝炎就惨了,麦蓝的老班长去年就是肝炎,整整休了一年的学。”闻静忧心忡忡。
“别是害了喜才真,肝炎!”戈葭促狭地笑道。
闻静和恩美都骂她乌鸦嘴。
戈葭无趣,却见麦蓝正优哉游哉地靠在床上看她的《园林树木》,一个人笑模笑样地自得其乐,便赖过去,重重推了她一下,“笑个屁啊!还不快安慰我一下,我都快郁闷死了连恋爱都谈腻了奶奶的这日子还怎么过?”
麦蓝回推她一下,“走开吧,奶奶的你大鱼大肉都吃腻了,还要我一直都斋的人安慰你?”
闻静插嘴,“戈葭你都把麦蓝给教坏了,一口一个奶奶的。”
麦蓝嘻嘻笑,“其人之道,其人之身。”
戈葭乐,“好啊好啊,我索性再把你教坏点,我教你谈恋爱怎么样,我教你抢别人的男朋友怎么样,哈哈,这事儿有意思!”
“走开吧。”麦蓝推开戈葭,继续看自己的园林杂志,然而看了半天也没翻页,心思跑哪里去了。
她有一个秘密,闻静不知道,连老班长都没告诉。
大三上半学期那个冬天,她开始晨跑,晴朗的冬天的清晨,六点钟天还是黑的,跑道上寂静而空旷,天空寂静而空旷,有一两粒星子或者一弯晓月,都分外地清寒雪亮。
起得那么早,摸到运动场上来,当然是跑步,可麦蓝第一次来,却是为了找东西。前一晚校运会她负责在大本营帮同学照看书包和衣物,这工作比写通讯稿和啦啦队更合她心意,就这么树荫里坐着,任他周围鼓号喧天,一本《园林树木》一袋橄榄可以坐很久很久。
麦蓝是重诺的人,那晚一直守到六点半,最后一个同学回来拿了包,她才去吃饭。谁知晚上回到宿舍,隔壁的张聪过来说书包上有个银质的小熊挂饰丢了,那是个很重要的纪念品,问麦蓝看包的时候见了没有?要不是十一点了,宿舍大门已经上锁,麦蓝当时就拿着手电筒去运动场找了。
第二天早早就爬起来,天还没亮呢,运动场上黑乎乎地,几点模糊的远灯,麦蓝在大本营低着头找了一圈,光线太暗,什么也没看见。她想起昨天晚些的时候自己还去了趟饮水处,一时找不到人接替,就把剩下的书包披挂在身上跑去了,张聪的小熊挂饰,会不会落在那条路上。
该是麦蓝猫着身子在跑道上专心寻觅的时候,那男生跑过来的,那时分她没看见他,他也没看见她,日出前最昏暗的时分,他一路跑得昂扬志满,一米处才陡然发现异物,赶紧刹脚而速度太快——
后来想起好笑,这真是个很老套的情节,跟闻静总结的那几条撞来撞去爱火花的艳遇套路如出一辙,当时她也吓了一跳,转头去看那男生,摔得快爬起来也快,根本就不用人搀扶询问,他站起来看了看麦蓝,不知寻思过来没有,继续往前跑了两步,又折返来,很大声地——那种大声不是凶恶或者恼怒的大声,有些人说话就是那么中气十足——对麦蓝说,“我还以为你是一只什么动物,黑乎乎地一团在地上!”
麦蓝应,“我才不是什么一只动物。”
男生笑了一声就跑远了,他穿着白色的运动背心,后面写着大大的11号,渐渐明亮的天光里,这白色在红色的跑道上那么抢眼。他跑步的姿势非常特别,两侧的手腕微微摆动,随着每一步的节奏,好像打响鼓点似的,他的腿长且充满弹性,每一步都跨得很大,像草原上奔跑的雄鹿。
他又一圈跑过来了,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的脸,清早太阳从树林后面透射的金色光芒,照亮他汗涔涔的脸和漆黑的眉目,英俊,是这个词吧,英俊逼人,愈来愈近的脸,麦蓝站到跑道边上,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跑起来啊,跑啊。”经过她身边,他大声地欢快地喊着。
“我又不是来跑步的。”麦蓝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又不肯离开,慢慢地走远了些,也找东西,更多的还是看他,远远地,悄悄地看一眼。
“跑啊,我奔跑,我快乐!”他远远地挥动手臂,太阳已经升到树梢上了,光灿灿的运动场,光灿灿的这个人哟。
她也罩进在这光圈里,抬起手挡一挡直射的阳光,微微的酥麻的暖热。
他跑十圈,400米的跑道,跑完步,就去单杠上做引体向上,他的背心湿透了,他赤着膊,宽宽的肩,瘦而坚实的臂膀,汗水闪闪发亮。
她才不让他看见,她在一直观察他。当他把头转向这边的时候,她早早就收回视线,装作在地上找东西,好像是作弊防老师、作案防警察一般警醒而紧张,这感觉有点心虚有点慌却又莫名的快乐,奇了怪了。
他都走了,她还不舍得走。
运动场上人多了起来,可是她心里却忽然空了。
跑步有什么快乐的?她嘀咕着,却情不自禁在跑道上轻轻地跑起来,他刚刚跑过的跑道,说不定哪里滴下过他的汗水。
红色的塑胶跑道很舒适,每一步都能弹起来似的,来Z大两年多了,怎么从没发现这么好的跑道,宽阔清朗,茵茵的草绿与红跑道相映又是多么的美。而这奔跑这心跳加速这汗水,好像把肢体筋骨拉展开,拉展到无尽的自由和舒畅。
麦蓝抬起袖子擦一下额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不会吧,就这么爱上了跑步?
闻静说那些言情小说和偶像剧都说,故事刚刚开始,接下来,然后,于是怎样怎样。
可没有。
她决定开始晨跑,确实有喜欢奔跑的成分,但麦蓝从来不问自己,更多的,是不是因为想看见他?
她喜欢见到他,却又在避免见到他,她故意来得比他早,常常是快跑完的时候,他才来。他们很少接近过,即使在跑道里,也是隔着茵茵的广阔的操场,远远地看上一眼。
有时候擦肩跑过,他会大声地打个招呼,“嗨,早啊!”或者是“加油啊!”就这么些,他一见到她就笑,他笑起来英俊得让人,让人无地自容,可是,可是他从来没问过她的名字,她想,她也不会去问他的。
就这样,这样简单,可是她喜欢每天的早晨都这样开始,那种自己秘密珍藏着的幸福。
这样的小幸福持续了半年多,寒假回来,他却再也没有出现。
再也没有出现。
她还是去跑步,还是很早很早,还会等到很迟很迟,下雨天也去,淋湿了默默地回来洗澡。
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她甚至要去拉一拉单杠,运动场上东北方有一排单杠,他喜欢用第三个,那单杠好高,她够不着,要很笨拙地搬几块砖垫着踩上去,她力气小,根本就拉不起来,旁边锻炼的男生们都会多看她几眼,他们是不是在想,这姑娘为什么非要练出个二头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