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补交的作业。”
一大清早儿,董晓倩进了教室,她第一件事儿就是将自己的历史作业放在了温笃行桌上。董晓倩单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温笃行,意味深长地说:
“老师不收就送你了!”
“你刚转班过来就写了作业吗?”
温笃行拿着董晓倩的作业,惊讶道。
董晓倩只是冲他笑了笑,没再额外说些什么。
政治课前,温笃行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头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打着瞌睡。
董晓倩见状,偷偷笑了一下,接着,她悄咪咪地趴在温笃行耳边,仅用气息说道:
“你很清醒,你很喜欢政治!”
在董晓倩的耳语下,温笃行从第N层梦境中悠悠转醒,十分幽怨地看了董晓倩一眼。
“我听说,咱们高三会换新的政治老师呢。”
“你消息还……还挺灵通的。”
温笃行打了个哈欠,笑道:
“不过对你来说,所有老师都是新老师吧。”
就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起来,同学们探头探脑地望向门的方向,却扑了个空。
“上课第一天就迟到,是个狠角色。”
温笃行扶着额感叹道。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三分钟后,一位身着格子红衬衫,戴着眼镜的男老师火急火燎地进了班,尽管老师看上去已经人近中年,不过他灰褐色的头发却昭示着他仍旧旺盛的活力。
“我叫孙建国,是你们接下来一年的政治老师。”
孙建国老师用一句话做完了自我介绍,然后,他在黑板上写下了一串数字,对众人说:
“这是我的微信号,想加的人就加一下。至于朋友圈的问题嘛,你给我开朋友圈我就给你开,你给我屏蔽我也给你屏蔽,我对待这个问题一直都是相互的。以前某市考过一道政治大题叫’交换能给我们带来什么?’,我想,这就是我的答案了。”
在开始讲授今天的教学内容之前,孙建国老师跟大家语重心长地说:
“我带过不少届高三,跟高考打了很多年的交道,高考说白了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这么一个过程……”
听到孙建国老师的这个奇妙比喻之后,全班同学禁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你们别笑,真是这样。”
孙建国老师并不在意同学们的反应,仍旧严肃地说:
“别的科儿我不敢说,但我们史地政三个组的老师经常聚在一起研究怎么出文综卷子,所以这三科我是最清楚的。在文综考试里,从审题到逻辑到知识的使用,全都有套路可循,可以说满满的都是套路。咱这届是最后一届传统高考,用的是旧教材,也不会分科考试,所以你们当案板上的鱼是毫无疑问的。考试的时候,你要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在那儿挣扎,你就多痛苦一会儿,到最后还是活不了;你要是老老实实按着规范写,就给你来个痛快的,因为人家顺着刺就会快一点儿。上了高三就要有相应的觉悟,一定要有做鱼的自觉性。哈哈,开个玩笑。”
下课后,温笃行随手整理好自己的笔记,问董晓倩道:
“怎么样,这两天在文科班还习惯吗?”
“啊……还……还好。同学们帮了我很多的忙,我还蛮适应这里的。”
董晓倩说话的时候,略微有些慌乱,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温笃行瞄了一眼董晓倩上课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自嘲道:
“虽然我比你多学了两年文科,但我感觉你要达到我的水平,最多俩礼拜。十个月之后,你就可以拿着秋大的录取通知书走人了……”
“……如果你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给你讲。”
董晓倩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释放了一下自己的善意。
“不用说了。”
温笃行含泪道:
“祝你幸福。”
“咱们好久没像这样坐下来好好聊天了呢。”
在数学办公室里,赵从理老师抱着手,跟坐在自己对面的温笃行感慨道。
“赵老师……咱们……一定要在办公室里聊情感话题吗?”
温笃行坐在椅子上,他不断摩擦着双手,显得很是局促。
“这个点儿是组里老师一起去分校吃饭的时间,我们每天的时间都特别固定,一般一个小时之内是不可能有老师回来的。这个你大可放心。”
赵从理老师解释道。
听了赵从理老师的话,温笃行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
“上课的时候,我觉得董晓倩似乎有意无意地往我的方向看,而且……她还会时不时拿手肘顶我,但我每次看向她的时候,她都会把头偏向黑板……您觉得她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赵从理老师挠挠头,似乎有些为难,他没有急于回答温笃行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
“你还有别的发现吗?”
温笃行想了想,将自己上个学期期末前董晓倩经常在放学后到班里的事情告诉了赵从理老师,他还补充了一个不久前刚发生的事儿:
“有一次朱龙治磨叽半天也不去英语办公室,于是董晓倩自己去办公室拿回了自己的作业,顺便也带上了我的。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和朋友吹我虽然母胎solo,但我理论经验丰富,董晓倩重复了一下我的话,我当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冲她笑了笑。”
“我觉得她应该是喜欢你的。”
赵从理老师略微思索一番,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如果是一般的异性朋友关系,其实是不会故意去引起对方注意的。比如说,你去找柳依依的时候一定会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就直接开始聊天,柳依依对你应该也是这样。你们不会只是单纯地吸引对方的注意,更不会特意为对方做些事情博取对方的好感。尽管依附型人格可能会存在为了获得关注而逆来顺受的情况,但在我看来,董晓倩应该不属于这种人。”
“其实……我也有点儿喜欢她,但我还没放下孟霖铃,我怕这样会伤害董晓倩,我很纠结,所以您说我最近应该对董晓倩主动一些吗?”
温笃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赵从理老师微微一笑,很自然地换了个坐姿,他将两只手肘分别放在两侧的椅子扶手上,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垫在下巴底下,建议道:
“你再纠结一下吧,不用着急。”
“您的意思是这种二选一的情况不需要太多的建议和开导,自己想清楚就可以了?”
温笃行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对,就是这个意思。”
赵从理老师肯定地说。
一个礼拜后的某天,温笃行在放学时间来到6-12便利店买晚饭,当他随手拿了两个饭团准备结账的时候,他看到那个留着白色长发的熟悉身影。
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后,温笃行几乎毫不犹豫地上前搭话,道:
“你也来这里买晚饭吗?”
董晓倩听到温笃行的问询声后,转过身来,她看着温笃行,红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有些拘束地点点头。
“这儿的三文鱼和金枪鱼的饭团挺好吃的,有时间你可以尝尝。”
温笃行晃着手里的两个饭团,跟董晓倩推荐道。
“你一般晚上都只吃饭团吗?”
董晓倩自然而然地接上了温笃行的话,问。
“虽然我看上去挺胖的,但其实吃得不多。”
说着,温笃行将食指和拇指伸得笔直,从缝隙中露出一只眼睛,笑道:
“只吃一点点。”
两人结完账走出便利店后,温笃行主动问道:
“那你呢?一般晚饭吃什么?”
“我一般会吃三明治或者巧克力派吧……现在不是流行极简主义风格吗?”
董晓倩笑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说话间就来到了教学楼的电梯前。
两人等电梯的时候,身边偶然经过了两名初一的同学,脱口问道:
“学生不是不能坐电梯吗?”
温笃行见状,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是学长,不是学生。”
初一的同学听完之后,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他不禁对给予这一完美回答的温笃行肃然起敬,随即拱手道:
“大师,我悟了!”
在电梯里,温笃行看见电梯镜子上贴着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某个初中班级在即将到来的文化节里将举行什么样的活动,以及活动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你还记得咱们初二的时候,贴小广告的事儿吗?”
温笃行指着镜子上的传单,笑道。
“记得啊……”
董晓倩看着传单,盈盈笑道:
“当时连贴门框上辟邪的都有。”
两人刚聊到这儿,电梯门就开了,他们和赵从理老师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你们怎么能坐电梯呢?”
赵从理老师率先打破了尴尬,问出了一个更尴尬的问题。
“……Surprise!”
温笃行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从而将气氛推上了尴尬的高潮。
赵从理老师撇着嘴,显然对温笃行的回答不太满意。
“我这不先把电梯给您捂热了吗?”
情急之下,温笃行灵机一动,回答。
“不错,反应很快。”
赵从理老师颇为赞许地说。
温笃行目送赵从理老师进了电梯,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温笃行和董晓倩回到班里时,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班里的同学们或回家,或吃饭,或去上晚自习,全都不在班里。
温笃行抬起头,环顾四周,接着又看了看身边正叼着三明治准备写题的董晓倩,他的内心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悸动。
温笃行竭力克制着这没有来由的冲动,他拎起书包,从座位上站起来,问董晓倩道:
“一……一起去上晚自习吗?”
董晓倩抬起头,冲温笃行笑了一下,眼中饱含歉意,道:
“不好意思,我想先写完今天的语文作业再去,你先过去吧。”
听了董晓倩的话,温笃行的悸动虽然被暂时压制,但却隐隐产生了一种遗憾的感觉,他背起书包,离开了教室。
到楼下以后,温笃行发现自己的那股冲动愈发难以抑制,他在楼梯口来回踱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却适得其反。期间,路过的一对情侣压垮了温笃行最后的理性防线。就在温笃行转身准备回班表达自己奔涌的情感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现在可能不是表达情感的最佳时刻。未曾体验过恋爱的人比熟谙此道的人更盲目,冲动是魔鬼。”
温笃行的直觉预感到自己应该即刻停止这以欲望为筹码的恋爱赌博,否则迎接自己的将是暗礁涌动的未来,这令他陷入了新一轮的纠结。
“你怎么还在这儿?”
董晓倩的一声询问,打断了温笃行的全部思绪,温笃行理性的堤坝最终溃败了,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晓倩……我对你有好感,这件事儿,你怎么看?”
董晓倩并不急于作出回应,反而问道:
“你现在和孟霖铃的关系怎么样?”
“我曾经很喜欢孟霖铃,为了让她也喜欢我,我努力过。可是,她却像我手里的沙子一样,攥得越紧,流得越快。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有她的幸福,我也有我的幸福……以我对孟霖铃的了解,她做事情比较瞻前顾后,相比之下,你给人的感觉更加果断干练一些,这点她不如你。”
再说话的时候,温笃行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但话里仍不免有一丝伤感。
董晓倩没有接温笃行的话,只是一直耐心地听着,直到确定温笃行说完以后,董晓倩才继续问道:
“那你放下孟霖铃了吗?”
董晓倩的这个问题,将温笃行惊出一身冷汗,他明显犹豫了一下,随后,老老实实地说:
“没有……但我想我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挺好的。”
董晓倩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脸上依旧挂着笑。
“我想听听你的答复。”
温笃行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他随后又补充道:
“如果觉得现在不太方便也没关系,可以过两天再说。”
董晓倩瞪大了眼睛,表情显然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是回答道:
“我不喜欢你,不过……”
董晓倩说到这里,把两只手背到身后,略带俏皮地说:
“你喜不喜欢我,随便。”
说完这番话后,董晓倩就径直往自习室的方向去了,留下温笃行一个人,在原地反复揣摩董晓倩话里的意味。
当天晚上,温笃行没有再次出现在晚自习教室,直到结束时间,才匆忙赶到教室,收拾起东西回家。到家后,越想越觉得自己铸下大错的温笃行试图拨通董晓倩的电话,不过并没有接通,百般无奈下,温笃行只好给董晓倩发微信道:
“你现在方便通个话吗?”
“不太方便,有什么事儿打字说吧。”
过了一会儿,温笃行收到了董晓倩的回复。
“请问你是因为我放不下孟霖铃才拒绝我的吗?”
发完消息之后,温笃行捧着手机,双眼一直盯着他和董晓倩的聊天界面,焦急地等待着。
在屏幕的另一边,董晓倩皱紧了眉头,她举着手机,一股夹杂着挫败与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眼泪也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在经历了短暂的纠结以后,她发消息给温笃行,道:
“不是,我是因为不喜欢你才拒绝你的。”
乍一看董晓倩的回复,温笃行不禁有些难过,不过当温笃行反复阅读董晓倩的回复以后,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打字道:
“哦,那没事儿了。我想开了,谢谢你。”
温笃行犹豫了一会儿,又进一步补充道:
“如果我给你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我会努力让我们的关系不变成我和孟霖铃那样的。”
发完这条消息后,温笃行将手机放在了一边,努力试图让自己不去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临睡前,温笃行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他急不可耐地打开手机,看到了董晓倩在自己发完消息后不久留下的回复:
“不会的,反正咱俩本来也不是什么会聊天的关系。”
温笃行仰卧在床上,举着手机想了想,随后回复道:
“我觉得之前我可能做得有些太过火了,所以一方面我考虑放缓我的脚步可以降低对你的压力,另一方面我觉得我们彼此还有进一步了解的空间,所以之后我想慢慢了解一下你,同时我希望你也能够选择一种你认为舒服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