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今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见。”
温笃行缓缓地靠在椅背上，做了一个战术后仰，颇为感慨地说：
“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国际巨星啊？”
看着在对面大发感慨的温笃行，周思琦和葛淑雯只是一笑了之。
见两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裁判宣布道：
“这次辩论的题目是’音乐能否表现人的感情’。下面请正方一辩先发言。”
“裁判好，对方辩友好。”
周思琦站起身来，十分礼貌地跟在场的所有人问了好，然后开始陈述本方的观点：
“我方认为，音乐可以表现人的情感。人们听到舒缓的音乐会放松，听到激烈的音乐会紧张。法国大革命时期，作曲家鲁热-德-利尔一夜无眠，写出了传唱至今的《马赛曲》，并激动地高呼自己找到了属于法国人的歌曲。关于鲁热的心理状态，在一本名为《人类群星闪耀时》的书中有详尽地描写了。我们有理由相信，让听众产生这样的感觉，正是作曲者的目的。”
刘梓轩不动声色地等周思琦说完，然后站起来，抿着嘴，煞有其事地整了整衣领，这才开口道：
“感谢对方辩友的发言，不过我方观点认为，音乐不能表现人的情感，而只会引起人们的情感变化，歌词才能真正表现人的情感。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我们童年耳熟能详的儿歌《两只老虎》，其实用的是《国民革命歌》的调子，就是纪录片里常有的’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每句各唱两遍。仅仅过了不到一百年，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们对同一个曲调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认识，其中真正起到作用的，无疑是歌词的普及而非曲调的表现。”
葛淑雯听到一半，嘴角便挂起了一抹笑，等到刘梓轩落座之后，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还用手卷了两下头发，接着笑吟吟地说：
“对方辩友刚才看似在强调己方观点，但其实却在变相论证我方观点。
首先，歌词的确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们对歌曲的理解，但这只是一种先入为主的逻辑谬误，并不能证明音乐本身不能表达出独有的情感。一百年前的人们之所以不认为《国民革命歌》的曲调是一首儿歌，是因为《两只老虎》的歌词还未问世，所以这至多证明了歌词的重要性，但我必须提醒对方辩友，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音乐而非歌词。
其次，不论《国民革命歌》这种革命歌曲还是《两只老虎》这种儿歌，其曲调都必须是正面积极，鼓舞人心的，因而具有曲调相通的基础。正因为这首曲调表达了这种积极热烈的情感，所以才能被共用。类似的例子还有即便语言不通也能理解歌曲的含义，比如，《泰坦尼克号》的伴奏《我心永恒》的曲调十分绵长婉转，即便不通英文的人听了也会为之落泪，难道对方辩友不这么认为吗？”
“这招踩一捧一用得好，看似部分认同对方观点，实际是将对方观点为我所用。这就是传说中的捧杀吗？高，实在是高！”
温笃行不禁暗自感叹。
接着，温笃行清清嗓子，随即拍案而起，厉声道：
“你放p……我觉得对方辩友说得很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同意你们的观点！”
温笃行语出惊人，大大出乎了周围人的意料，不过比起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这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有件事儿咱可得说清楚了啊，这次的辩题所讨论的音乐能否表达情感的判定标准一定是听众而不是作曲者。《伊索寓言》里曾有这样一个故事，讲的是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人，又在每个人的脖子上挂了两只口袋，一只装别人的缺点，另一只装自己的。但因为装自己缺点的口袋在，装别人缺点的口袋在胸前，因此人们总能看到别人的缺点，却对自己的缺点视而不见。每个人都有那种觉得自己的作文写得相当完美，但只要和同桌交换着读一读就知道这是在互相倾倒学术垃圾的经历，所以《马赛曲》的例子并不合适。”
“日常辱法，这也是没谁了！”
刘梓轩在旁边嘀咕了一句，强忍着没笑出声。
在解构了对方立论的一个重要论据后，温笃行向葛淑雯伸手示意，继续有条不紊地说：
“下面回应对方辩友的第二个论点。即便没有歌词，不同人对同一段曲调也会产生不同的看法。加拿大加利敦大学的心理学教授门修斯曾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他将刚失恋的人和正处于爱河中的人分为两组，让他们分别听了同样一段曲调，并询问他们的感受，结果74%刚失恋的人都给予了负面评价，69%恋爱中的人都给予了正面评价。这说明人们有可能在不同的状态下对同一件事情做出不同的解释。’初识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对方辩友提到了《我心永恒》，我也很喜欢这首歌儿，但我还是要强调，只要世界上有一个人对同一个曲子产生了不同的看法，那就可以说音乐不能直接表达情感。这个辩题对你们不公平的地方在于，你们必须不断证明你们观点的正确性，而我只要举出一个反例就够了。换句话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温笃行落座后，半闭着双眼，得意地抬起下巴，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葛淑雯被温笃行的话呛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不服气地争辩道：
“对方辩友别以为我不知道门修斯是谁，那不是在翻译英国社会学家吉登斯的《民族——国家与暴力》中对孟子的错译吗？”
温笃行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他的脸上便又浮现出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温笃行故意拉长了音，明褒暗贬道：
“对方辩友似乎对威妥玛拼音颇有见解，但很可惜，加利敦大学是加拿大渥太华的一所真实存在的大学，有时候还被翻译成卡尔顿大学，而门修斯的确在世界上有很大的影响力，当时参与实验的还有国际关系学院桑卒，他写过一本叫《战争艺术》的书，你有空可以看一下，多涨涨知识。技多不压身嘛，您说是不是？”
裁判也出言阻止道：
“现在还没到正方发言的时间，请正方辩手不要随便发言！”
葛淑雯一跺脚，愤愤地坐下了。
“下面，请双方辩手开始结辩，从正方先开始。”
裁判再度宣布道。
周思琦起身，向裁判微微鞠躬，然后对温笃行道：
“对方辩友，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音乐一开始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呢？我的看法是，远古先民需要一种不同于一般对话的音调来表达自己的生活和对生活的感受，所以才创造了音乐。正如人类的知识在文字出现前通过口耳相传一代代传承下来一样，音乐也一定承担了某种传承经验与情感的使命，而这种使命是与单纯的对话或文字不同的，具有无可替代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因为记忆能力和认知水平的差异，导致音乐中的情感不能完整甚至准确了传之后世，有些音乐甚至在漫长的历史中消失了，但我相信，任何一种艺术不会试图表达一些没有意义的内容。所以，请允许我再次强调我方观点，音乐可以表现人的情感。”
听了周思琦的陈述，温笃行刚准备起身，却被刘梓轩伸手拦下了。
只见刘梓轩站起身来，一板一眼道：
“人们对客观事物的认识具有主观条件的限制，因此认识具有反复性，要从实践到认识，再从认识到实践多次反复，才能不断加深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这是我们都学过认识论的相关内容。在史前时代，即便人们主观上认为音乐可以表现人的情感，也不代表音乐确实可以表现人的情感。不论音乐也好，抑或是出现在史前洞穴里的壁画，任何艺术的出现都必须建立在剩余财富出现的前提下，而剩余财富的出现必然会导致贫富分化的出现，我们由此可以推断，进行艺术创作的应该属于掌握一定财富的人。文化是政治和经济的反映，教育是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之一，而教育是继续社会化的重要前提，因此，很多人在受教育阶段就有可能被灌输了音乐可以表达情感的stereotype，一种刻板印象，而后续在实践过程中产生的主客观不相符的情况又被人们的认知失调所调整，从而被不断进行合理化，因此音乐可以表达情感并不一定符合真理的范畴，所以，我依然坚持我方观点，音乐不能表现人的情感。”
裁判笑了一下，随后道：
“好的，比赛结束。感谢大家的参与，下面我来为大家做些点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