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班和八班男生在操场上排好队列之后，冯老师背起手，清清嗓子，宣布道：
“你们还有五节体育课，昨天上了一节，今天还剩两……三节！”
冯老师发话后，众人忍不住在队列中暗自窃笑起来。
“这样，考虑到大家刚过完五一假期，还在体能恢复，昨天咱跑了八圈，今天咱稍微加加量，跑十圈。”
冯老师此言一出，众人不禁连连叫苦，冯老师见状，皱眉苦笑一下，不以为然地解释道：
“咱学校地处商业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所以也就供得起两百米的跑道，说实话我都嫌小，这小跑道，跑十圈也才两千米，一点儿都不多啊……”
随着冯老师一声哨响，众人像被牧羊人驱赶的羊群一样不情愿地踏上跑道，开始了艰辛而漫长的跋涉。
最开始的两圈，温笃行在跑道上意气风发，大有勇夺第一的架势，甚至还和进教学楼的孙建国老师打了个招呼。但从第三圈开始，温笃行逐渐呈现出疲态，体力的极速消耗，让他感觉自己的双肺都燃起来了。
当温笃行步履蹒跚地连跑带走进入第七圈时，孙建国老师已经从教学楼里出来了。其他同学也差不多都跑完了全程，开始给温笃行加油。
就在温笃行进入第八圈，又一次经过朱龙治身边时，朱龙治疑惑地看了温笃行一眼，来一句：
“笃行咋还没跑完呢？”
温笃行路过冯老师身边时，冯老师指了指跑道的一个角落，对他道：
“你跑完这圈就和大家一起去那边集合吧。”
于是，温笃行跑完那一圈之后，就呼哧带喘地到了集合地点。
温笃行弯下腰，扶着膝盖，不住地喘着粗气，看世界都是不一样的酷暑炼狱，肺在嗓子眼儿里咳不出来。
这时，朱龙治过来拍拍温笃行的背，在几声剧烈的咳嗽之后，温笃行才缓过劲儿来，他接过朱龙治递来的矿泉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好家伙，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喝。”
朱龙治站在一旁，看着矿泉水瓶里的水位以惊人的速度下降，语气微微有些惊讶。
温笃行将喝干的瓶子捏瘪，忍不住对朱龙治抱怨道：
“跑完一千米感觉好累啊，万一我一会儿吃不下饭怎么办啊龙治！”
“看你这么能聊，你可能会吃得比我多……”
朱龙治捂着眼睛，哭笑不得地说。
温笃行却不管这些，他捏着矿泉水瓶子，笑眯眯地凑到朱龙治身边，一脸期待地说：
“你现在是不是没有力气拒绝我了？”
朱龙治先是板起脸，冷眼直视了温笃行一会儿，然后低下头，泄气道：
“……是的。”
旁边的董晓峰也把手搭在温笃行身上，调侃道：
“你根本就没认真跑吧？你话也太多了，一看就没使上劲儿……”
“别人跑完一千米都是胸疼嗓子不舒服，我跑完之后第一感觉是缺觉到头疼……”
董晓峰还想再多调侃温笃行几句，但却被冯老师吹哨儿制止了。
冯老师等到众人全都安静下来时，才继续宣布道：
“锻炼身体首先练爆发力，再练耐力。现在咱们去练短跑吧……”
听了冯老师的话，温笃行瞪大了眼睛，绝望地说：
“刚才那还不是练耐力？难道是热身吗！”
董晓峰又拍了一下温笃行的后背，笑眯眯地调侃道：
“震惊笃行一整年！”
“这圈儿跑得我透心凉，都快感冒了……”
温笃行下意识地抽抽鼻子，不满地嘟囔道。
“我也是……”
朱龙治用手指擦擦鼻子下面，深有同感地说。
在众人冲完两个二百米和一个四百米后，操场上响起了下课的铃声。
听见铃声的冯老师便把两个班的男生都集合起来，然后宣布下课。
冯老师刚一宣布完，众人就争先恐后地向食堂的方向狂奔而去，只有温笃行留在原地，他朝冯老师害羞地笑了笑，以俏皮而不失温馨的语气道：
“冯老师，您用与生俱来的笑脸，不厌其烦地鼓励我们，鞭策我们，和我们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让我们不好意思地向前进。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高一的时候我因为体重大双杠上不去，是您硬拉着隔壁班的老师一起扶着我的两条胳膊把我扶上去的。每次回忆起这件事儿的时候，我的胳膊上都仿佛能感受到您的力量。现在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们灰常怀恋您当体育老师的日子，老师，谢谢您！”
说完，温笃行满怀感激地朝冯老师鞠了一躬。
“不用谢。尽管有的学生天资聪颖，有的学生可能更适合其他领域，但不管怎么说，努力地教导学生是老师应当履行的神圣天职。”
说到这儿，冯老师淡淡一笑，拍拍温笃行的肩膀，鼓励道：
“下礼拜就是高三体质测试了，虽然不算高考总分，但也要认真对待！加油啊！”
听了冯老师的鼓励，温笃行满怀信心地点点头。
第二天放学后，刚吃完晚饭的董晓峰哼着小曲儿偶然路过了高三七班的教室，他往里一探头，看见了正在收拾书包的温笃行，于是，心血来潮的董晓峰走到温笃行的位置前，和他打了个招呼，好奇地问：
“你昨天跑完十圈，今天有没有一种腰酸腿疼的感觉？”
温笃行停下手中的动作，脸红地挠挠头，惭愧地说：
“没有啊，因为我没跑下来……有那么累吗？”
“哈哈，废特么话！”
董晓峰简短而不失犀利地调侃了温笃行一下，然后用手撑着温笃行的课桌桌沿，继续闲聊道：
“马上就体育中考了，你紧张吗？”
温笃行故作严肃地说：
“我不禁为我未来的女朋友捏了把汗……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那我就为我丈母娘捏把汗吧。”
董晓峰接过温笃行的话，开玩笑道。
温笃行白了董晓峰一眼，口中念念有词道：
“《论语》有云：损者三友，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
“你看着我干啥？”
董晓峰瞪起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温笃行，装作一脸疑惑地问道。
听了董晓峰的话，体育中考时地一幕幕往事渐渐浮现在温笃行地眼前。
“你想回忆回忆过去的事儿转换一下心情吗？”
温笃行忽然笑弯了眉毛，提议道。
三年前，玛丽亚学院操场的考点。
“我感觉考场的篮球硬到反作用力可以脱离地球，你说这都不给我加分儿？差评！”
温笃行坐在考场中央的足球草坪上，跟盘腿坐在旁边的董晓峰抱怨道。
董晓峰一拍大腿，把头凑到温笃行旁边，单刀直入地问道：
“闲言碎语不要讲，就问考得怎么样？”
“嘿嘿。”
温笃行腼腆一笑，他挠挠头，语气显得有些骄傲：
“我刚才篮球绕杆跑出十一秒八，超满分零点一秒。”
“那你相当不错啊！”
董晓峰瘫倒在草坪上，将四肢舒展开来。夏日柔和的微风轻拂过董晓峰的脸庞，但却仍挡不住他想找人抱怨一番的心情：
“我是装b反被b装，垫球三十九个，最后一球脚越线无缘满分，作死的人生不需要解释……不过我前边那位大哥测试的时候，因为垫球高度一直不够，所以旁边一米九的体育老师自带鬼畜音效，一直在那儿6、6、6、6……那哥们儿好像最后只垫了个位数。”
温笃行也将自己放倒在草坪上，他枕着自己的双臂，打了个哈欠，用十分慵懒的口吻说：
“我投实心球的时候倒是撞上不少名场面，什么投三次都是九米九，老师多给一次机会还是九米九，差零点一米满分的，前两次投到十米都有犯规嫌疑，最后一次还是越线了的……话说咱俩在这儿大声密谋是不是很容易被人往死里打？”
董晓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双手背在头后，一边往引体向上考试地点走一边做贼心虚地道：
“三十六计走为上，溜了溜了！”
温笃行见状，故意跟在董晓峰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调侃道：
“一会儿你要去考引体向上了吧？引体向上我号称三秒绝杀，不过我还是得嘱咐你几句，希望你能做到以下三点：第一，不耽误同学时间，第二，不浪费考场镁粉，第三，不放过聊天机会。即使老师不给你分，你也在心里为自己点个赞，毕竟对抗万有引力的感觉应该很痛苦……”
一直在草坪上休息的温笃行见董晓峰考完试回到自己身边坐下，便扭过头去，问道：
“满分了吗？”
“必须满分啊！”
董晓峰用力拍了自己的胸脯几下，仰起下巴，一副颇为神气的样子，回答。
温笃行开心地点点头，也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自己的情况：
“反正我现在光实心球和篮球绕杆两项加起来就已经比免体的及格分儿高了，稳得一批，现在可以说是丝毫不慌。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儿想笑。”
“你这家伙现在牛皮吹得有多响，一会儿哭得就有多惨。”
董晓峰说着，将手边的一整瓶宝格利特水尽数灌下肚去，然后他一边晃着空饮料瓶，一边振振有词地跟温笃行道：
“你有这吹牛皮的时间，还不如学我养精蓄锐一番。”
在听董晓峰分享心得之余，温笃行的眼神不经意瞟向远处一千米的起始点，发现那里已经人头攒动了，于是，他赶紧将董晓峰从他自己的世界里拉回现实，指着起始点，道：
“晓峰你看，咱们组的考生好像已经开始集合了！”
“我才刚灌完一肚子水！”
董晓峰捂着自己的小腹，鼓着腮帮子，充满绝望地望向集合地点，道：
“我快吐了……”
“就算是夫人有喜了也得给老子跑，你就当整瓶饮料全用来漱口了吧。”
温笃行说完，笑嘻嘻地推着董晓峰向一千米的起始点跑去。
随着一千米考试的枪声响起，众人争先恐后地越过起跑线，向着终点进发。
四百米跑道的第一圈还没跑完，温笃行一上跑道就想睡觉的毛病就很不凑巧地发作了，从他的脑海里突然涌起一股致命的困意，脚下的跑道仿佛一路延伸到世界的尽头，跑道上的时间似乎经过了一个千禧年的跨度。在这危急时刻，温笃行不住地告诫自己：绝不能就这样倒下，一定要挺住！如果实在忍不住栽地上了，一定要用胳膊护住面部，胳膊擦伤了倒不要紧，这张帅脸一定不能出半点差池。令温笃行感到意外的是，这句乍看玩笑似的话语竟起到了稳定心神的作用，激励着他顺利跑完了前八百米。每当温笃行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一想起刚才脑海中冒出的那段话，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命是够硬的。
期间，一些体能较强的考生已经套了温笃行一圈儿，其中有些人会发出诸如“Oh no!”等奇怪的声响，并且他们或腰部微曲，或挺直身子，以各种各样奇妙的姿势从温笃行的耳边呼啸而过。在最后二百米中，温笃行呼吸道内的烧灼感越来越强，他以比较高的频率迈着跟散步差不多大小的步伐龟速前进。尽管温笃行的内心始终充满了希望，但身体似乎有点儿跟不上了。来到最后一百米的时候，温笃行开始不要钱似的疯狂冲刺，超越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一位考生成了温笃行接下来十几秒的人生目标，结果……那位考生加速了……
当温笃行一个侧身摔过终点时，他有史以来内心戏最足的一千米结束了。
温笃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晕晕乎乎地独自一人走到草坪上。在脱下自己身上的测试背心递给负责老师的那一刹那，温笃行的思维之海在一瞬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失手将测试背心丢在了地上。
“你这是什么态度！”
负责老师看着地上的测试背心，厉声质问道。
“对……对不起……我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了……”
温笃行单膝跪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负责老师道歉道。
负责老师见状，一下便心软下来，他走上前，关切地问：
“这次跑得怎么样？”
“还可以。”
温笃行咬着牙，勉强抬起头，朝负责老师吃力地一笑，道。
负责老师蹲下身，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继续问道：
“成绩有提高吗？”
“这是我成绩最好的一次！”
虽然温笃行回答的时候顶着一个分外疲倦的笑容，但却依然难掩他眼神中的喜悦。
“嗯，那就好。”
负责老师说着，捡起了地上的测试背心，给温笃行留下一个在下午四点钟的夕阳下熠熠生辉的背影。虽然那位负责老师和温笃行只有短暂的交集，甚至可能此生不复相见，但即使多年以后，温笃行早已记不清那位负责老师的脸，他也会始终记得那种被人关心的美好。
“姐，你这个违反空气动力学啊……”
回到看台，温笃行一脸震惊地盯着萧婧怡胸前那两团随着她身体的摇动而一晃一晃的脂肪块儿，不由得发起了感慨道：
“这就是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吗？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可能长跑不太适合你，但没关系啊，转变生存方式就能获得成功！无情哈拉少！”
温笃行话音未落，突然就遭到了一杯白水的偷袭。
萧婧怡恼怒地将空纸杯子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她比划出一乍的距离，皮笑肉不笑地对温笃行道：
“这次泼的是白水，下次说不定就是新二独家秘制的小鸟儿伏特加了，来这么高儿！”
温笃行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随便打了个哈哈便赶紧逃离了这是非之地。
“几分儿啊？”
温笃行出考场后，迎面而来冯老师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笑着问道。
温笃行比出一个胜利的剪刀手，笑嘻嘻地回答：
“25！”
冯老师先是一愣，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地问：
“别人都30到这儿咋25了？”
温笃行听了这话，不仅毫不在意，而且依旧喜笑颜开地说：
“那些清一色的30分没有震撼人心的效果！而且我一千米不仅及格了，还多了半分呢！”
“跑个一千愣是被你描述地绘声绘色的，这不比博人传燃？以后起点没你我不看！”
听了温笃行的描述，董晓峰似乎也明白了什么，道：
“我说怎么高一第一学期每次看见你和萧婧怡在楼道撞见的时候都那么尴尬呢，敢情不光是因为你初一喜欢过她啊。”
“谁知道呢？女人心如天书，天机不可泄露。”
温笃行说着，摊了摊手，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董晓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