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拓国全国上下全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兵士们抬着南陵煜与姝雯的石棺、携着百姓,浩浩荡荡地列着阵往皇陵而去,十里白龙穿梭在白旙之间,哀声遍野。
南香屏一身孝服,一路都没有将头低下来,她那哭得略显浮肿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那天真烂漫的笑容。雍子方身上缠着绷带,依旧坚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好几次因为腿伤而险些摔倒,吓得手下将士急忙上前搀扶,但他却左右推开,忍着疼痛继续行走,脸上那坚毅的表情从未露出痛楚的神色。
终到了将石棺抬入陵墓之时,自此彻底阴阳相隔,那两张熟悉而祥和的脸庞将永世诀别。南香屏站在陵墓入口处,肩膀不禁抖动了起来,雍子方见状急忙拄着拐走到南香屏身旁。
“公主殿下……”雍子方拄着拐杖艰难地爬上阶梯,伸出手去想触及南香屏那瘦弱的肩膀。
“跪下。”南香屏双眼通红,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她头也不回,用着冰冷的语气说。
“跪——!”雍子方将右手高举,文武百官连同兵士百姓一齐跪在了陵墓前,看着两幅石棺消失在陵墓之中,漫延起了回响在山野之间久久不散的哭声。
陵墓不远处,阳远山一行人站在一个土丘之上,红叶惦着脚呆呆地看着陵墓入口的方向,眼泪打湿了脚边的泥土。百里长空将酒壶递给阳远山,阳远山将酒壶中的酒洒在地上,只留下一小口,跪在地上一饮而尽。
“别了,义兄,义嫂。”
鹤拓国大殿之上,南香屏伫立在王座前,整个大殿空无一人,她从葬礼回来之后就一人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动都不动,直到阳远山走了进来。
“咳咳……”阳远山咳嗽了两声,但是南香屏依旧没有转过身来,阳远山就站在殿上背着手一言不发的陪南香屏站着。
“远山哥哥。”沉默半晌南香屏才开口说话,“这次真的是谢谢你们了。”
“说什么客气的话,这是我与你父王的约定,而这里也就像我的一个家一样,我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家而已。”阳远山说完自顾自地坐到了地上,环顾着空荡荡的大殿。“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
“如果远山哥哥是想说些让我振作起来的话,那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这个时候我倒希望你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大哭一场。”
“屏儿哭得还不够多吗?”南香屏带着微笑转过身来,轻轻揉了揉站了许久而酸痛的膝盖,坐到了阳远山身旁,“不久之前父王和母后还一齐坐在那个长椅上,教训我不要胡闹、不要任性。可是这短短几日,忽然间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南香屏说完将头靠在了阳远山的肩膀上。
“我记得徐珞和我说过,一个人真正离去的时候是被人遗忘,活下来的人会将离去的人记在心底里,你的父王母后不会被遗忘,你也要好好地活着,作为他们存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以前他们还在的时候,总是觉得日子每一天都悠闲自在,仿佛那些可怕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发生在我的世界里。而他们离去之后,忽然之间感觉这个世界变了……我看到了白云蓝天也会转瞬变成狂风暴雨,我听着鸟语花香也会忽然响起雷声阵阵。”南香屏从阳远山的肩膀抬起头来,转身看着大殿外傍晚的夕阳,夕阳将她的双眼照得格外闪亮。
“你多幸运,他们含辛茹苦地养育着你,宠着你,惯着你,为了救你不惜让自己陷入绝境……”阳远山笑了笑,“我也不差,虽然我和我爹娘没有那么好的生活。”
“远山哥哥,我想听你说说你的爹娘。”
“我爹是一个木匠,我小的时候每天都陪着我爹去他的铺子里头,看他给别人做些桌子椅子,然后每天傍晚我娘总是做好满满一桌饭菜等着我们爷俩回家吃饭。直到我十四岁那一年,一队马匪占领了我们的村子,抢我们村里人的东西,我爹为了保护村里人被他们砍断了双手双脚,再也做不了木匠了,往后的生活全靠我娘在家照看。自那以后,我娘也就时不时地给村里人做一些针线活,勉强能换些吃的。而我呢,从此变成了个小偷,每天跑到镇子上去偷别人的东西,拿回来去和马匪头子换些白面和赏钱,这样我们一家人才能活下来。就这样撑了两年,爹就去世了……爹去世之后娘就疯了,她拿着剪刀要去杀掉马匪头子,结果没有成功。那天我偷了一个人的笛子,准备拿回去换赏钱,刚去到马匪的寨子里,就看见我娘的尸体像稻草人一样,被好几支长矛刺穿立在寨子门口……那个时候我感觉好像整个天空都塌陷了……”阳远山低着头,陷入了回忆中。
回忆的画面,是年少的阳远山一边大哭一边使劲将长矛从地面拔起来,将母亲的尸体平放在地面上,他朝马匪门怒吼着,不知那里来的力气将刺穿母亲身体的一支长矛折断,拿着矛头冲向马匪们。马匪们将阳远山打倒在地,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将阳远山踢得奄奄一息。阳远山的怀中掉出一支折断的笛子,那笛子就是他偷来向马匪换白面的物件。就在马匪们拿起长矛要将阳远山刺死的时候,一名青年男子走到了寨子门口,他从寨门口取下一只飞在空中的纸鹤,走进了寨子里。
“小弟弟,我好像有一样东西被你拿走了,可以还给我吗?”那青年男子一边走进寨子,一边问被马匪抓在手中的阳远山。阳远山微微睁着双眼,看着地上的短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哦,我看见了,那我就把我的东西拿回去了。”那青年男子说完走上前弯下腰去将短笛捡了起来,别在腰间。
“你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大摇大摆地走进我们的寨子里,你可知道我们是何方神圣?”马匪头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将酒杯扔在地面山。
“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有什么来头。”那青年男子说完笑着对阳远山招了招手,“小弟弟,你偷东西是因为没吃的了吧,我这儿有吃的,你要不要跟我走?”
“你他娘的不把老子放在眼里!?”马匪头子说完抽出一柄弯曲的长刀,“弟兄们,砍了他!”马匪们便都拿起长矛冲向那青年男子。只见他不慌不忙,拔出背上背的长剑,那长剑的剑身泛着淡蓝色的光芒,以一人之力,不一会儿就将所有马匪斩在剑下。他举着长剑指向抓着阳远山的马匪,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把他放下。”
“你再敢走过来我就杀了他!”马匪将长矛抵着阳远山的脖子,不停地往后退。而那男子以肉眼难以看清的动作,闪到马匪身边,一剑砍下马匪手臂将阳远山夺了过来,紧接着又一剑刺穿马匪的咽喉。
“该你了。”他将阳远山放下到地上,用冰冷的目光看着瑟瑟发抖的马匪头子,举起了手中长剑。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灵山除魔使朱雀团——徐珞。”
马匪头子的脑袋滚落到了地面上。
“后面的事情,我想你都已经听说过了。”阳远山说完摸了摸南香屏的额头。
“远山哥哥,你真的很坚强……”南香屏将阳远山的手从额头上拨开,“要是屏儿也能如你这般坚强便好。”
“你现在已经很坚强了。”
南香屏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双臂,她走到了王座前,伸出手摸着王座的扶手。
“我忽然发现,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南香屏微笑着说,“父母就好像一道厚重的城墙,阻挡在那可怕的死亡面前,让我活的静谧安好。而当这座墙忽然间倒下了,在直面生死的那一瞬间我才终于明白,其实生命的消逝一直都在我身边,我明白了山会倒,海会枯,我也终于明白了那静好岁月总有一日将不复存在,剩下的时光,我只能如他们那般无畏地前进……也许没有人是坚强的,而是在这样的一瞬间忽然就发现自己站了起来,直面将要发生的一切。”
“你长大了……”阳远山站起身来,看着南香屏的背影,感慨地说到。
“我要不负他们的期望,守住他们挚爱的子民们。”南香屏转身坐到了王座上,目光坚毅地看着阳远山,“寡人,要让鹤拓国永世繁盛。”
那一瞬间,阳远山站在大殿上,南香屏坐在王座上,两人之间隔着仅十数步,一张华贵的毯子,两级不高的阶梯,却形成了两个永远不能改变的未来。
“阳远山,寡人现在以鹤拓国王的身份,对你为我国所做的贡献表示由衷的感谢。为了世人百世安宁,请你尽速去寻无暝决,寡人明日即兴师为你践行。”南香屏说着,眼中热泪不停地翻滚着,一颗都没有掉下来。
“谢陛下。”阳远山露出欣慰的笑容,“但是在下有一件事情定要完成,正好明日出发。”
“何事?”
“在下要去为义兄报仇。”阳远山说完向南香屏跪拜了三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宫外,阳远山将伙伴们叫到一起,在宅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我也要去!”红叶站起身来说到,“皇后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也一定要去报这个仇!”
百里长空摸着胡子说:“我说……不如们一起去吧,虽然在这里只待了短短不到一季的时间,但是多得他们照顾,就当是为了这些帮助过我们的朋友,这也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
“我同意。”百里长空刚说完,祁无凌便急忙答话。
“我也要去,没有保护好陛下他们,实为我的过失……”李念一边说一边握紧雍子方赠予他的双剑。
“你不必自责,没有料到耶明出此恶计,我们都有责。”祁无凌说。
“那么灵韵使呢?”百里长空问。
“灵韵使此行虽是助阳前辈寻得无名决,但是为天下苍生除魔也实为灵韵使之责,列位前辈如须灵韵使相助,岚义不容辞。”端木岚向众人抱拳说到。
“我也去,你看祁公子伤都没好,肯定还是需要我的嘛。且不说我能给大家多那么一点儿战力,但是可以保证能够及时给大家治伤啊!”沐山清一边搓着鼻子一边笑着说。
“好!”阳远山双手一拍,“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便启程,我们不劳烦他们为我们送行了,天亮前我们就出发。”
翌日。
阳远山一行人收拾好行囊,趁着天还未亮,一齐向城外走去。见到看守城门的卫兵,阳远山还特意叮嘱那卫兵不得通报,而那卫兵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着为他们推开了城门。
城门之外,南香屏戎装金冠站在那里,身边雍子方与贺明打着火把,带着各营守将与一众鹤拓国兵士们已经等着他们了。
“这还真是你的风格,阳远山。”南香屏脸上挂着微笑,从贺明手中拿过了一坛酒。
“咳……就是不想贵国劳师动众的,没想到还真被陛下察觉了。”阳远山尴尬地笑了笑,携众人走上前去向南香屏行礼。“在下久驻于此,多有打扰,如今启程离去,望陛下莫要远送。”
“这是寡人给诸位准备的送行酒,请诸位饮下此酒,寡人也就送到这里了。”南香屏说完唤手下兵士将酒盏呈上,一盏一盏地给阳远山一行人倒酒。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百里长空说完,第一个拿过酒盏来。
鹤拓国将士们全都举起了手中酒盏,齐声向阳远山一行人道谢,阳远山举起酒盏,敬向鹤拓国全军,然后与雍子方、贺明分别碰杯。
“两位将军皆是贵国英豪,陛下得你二人守护,在下也就不多言了。”阳远山说。
“阳大哥放心,雍子方誓死守卫陛下。”雍子方郑重地说,眼中含有诸多不舍。
“雍将军,此后一别不知来日何时再见,多多保重。”
“阳大哥也是。”
阳远山走到南香屏面前,与众人一齐将酒盏举至齐眉,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南香屏只抿了一口,从未饮过酒的她因酒味的辛辣十分难受,但她依旧面不改色地将烈酒吞入喉中,脸上也迅速泛起了红晕来。
“陛下,要多保重身体啊……”红叶看到后对南香屏关切地说。
“谢掌灯使关心。”南香屏向红叶微微颔首,随后示意众将士两边排开让出一条大道来,而兵士们也为阳远山一行人牵来了马匹。“送诸位英雄!”南香屏高声说到。
红叶向南香屏露出温柔的笑容,第一个跨上马匹离去,她身后百里长空与祁无凌紧随其后,灵韵使二人向众将士抱拳致意后也上马离去。
李念走到南香屏身旁,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南香屏并未答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用嘴型说了“谢谢”二字,李念也终于笑着点了点头,上马离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阳远山,他经过南香屏身边准备上马,忽然又回头看向南香屏,两人目光相汇,瞬间百感交集。
“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吗?”阳远山问到。
“祝阳英雄武运昌隆。”南香屏一字一句说。
阳远山微笑着转过身去,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策马疾驰而去了,而南香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远山哥哥,屏儿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