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庭门...老头子深藏不露,却教了这么个徒弟。”
公孙无妄收起剑,公孙无忌也收剑。公孙奕不知何时已坐回原位,手摇折扇笑吟吟地轻轻挥动。
公孙羽脸色时阴时白,手持断剑,呆呆的站在原地。风回雪长剑稍收,剑交左手,剑已入鞘。
“对不住。”
风回雪向公孙羽一稽首,公孙羽面色煞白。他微微愣了一会,手一挥,将断剑剑柄重重摔在地上,恶狠狠盯了风回雪一眼,转身向内阁大殿走去。
公孙羽走后,公孙无妄站起身,向风回雪长长一揖。风回雪连忙还礼,却听公孙无妄说:“犬子无礼在先,多谢少侠不杀之恩。”
“无妨。”
风回雪说。
公孙奕眉头一皱。父亲向来喜忧不露,但这番越辈的举动,又是少侠又是道歉,反而像是在怪责风回雪。风回雪人并不算坏,只是直肠子,公孙奕环顾四周,果然白氏兄弟,无忌伯父与家里的佣仆都怒目相视。
“世兄远途劳顿,要不去我玄渊书阁小坐?上午的小龙团只沏了一壶,我们再试试雨亭贡茶。”
公孙奕只盼得风回雪点头。风回雪点点头,公孙奕喜出望外。
“慢来!”公孙无忌沉声说。他站起身,右手不知何时已长剑在握。一剑七出,比之公孙羽快了三倍有余。
公孙羽的“梅花七落”丢人现眼,却不能让堂庭山莫名压了玄渊门一头。便算是玄渊门主亲自出马,也得把风头找回来。
风回雪剑未出手,已觉得胸口已微微一痛。他左手剑已拔出寸许,想了想,又插回剑鞘,转身往山下走去。
公孙无忌一愣,旋即便想,风回雪不敢拔剑,多半已是示弱。公孙无忌插剑入坐,公孙无妄摇了摇头,挥挥手让公孙奕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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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兄,舍弟无礼,还请恕罪。”公孙奕沏满一壶雨亭贡茶,向风回雪敬茶。
“无妨。”风回雪说。
“其一,他找我麻烦,我挫他锐气,理所应当。”
风回雪举杯,还是一饮而尽。
“其二,你已经为那公孙羽道歉七回了。”
玄渊书阁,二楼,小清轩。一张小桌两边两个蒲团,风回雪,公孙奕坐在蒲团上。茶壶摆在小桌正中,两个白瓷杯卧在湘竹杯垫里。
风回雪将瓷杯放回,公孙奕顺手倒了三分。他一边倒茶,一边笑说:“礼多人不怪。如此一来,风大剑客就不能因舍弟的事和我们玄渊为难了。请,雨亭甜茶。”
风回雪接过茶,话在喉头,又咽回去。他想了想,便说:
“我不会与你为难。”风回雪三指捏了茶杯,一字一眼回道。
风回雪表情微冷,或者说,面无表情的表情在这番话的衬托下显得微冷。公孙奕哈哈一笑,用茶则称了称茶,说:“世兄言重!世兄磊落为人,切莫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公孙奕将茶则内茶倒入壶中,一边的柴盆方才已点燃了火。小铁架上垂下一个小圆托,公孙奕将柴窑茶壶放在圆托上。柴火炙着壶底,不一会便其声滚滚。
风回雪点点头。“我信得过你。你和你弟弟不一样,我能感觉到。”
公孙奕微微一笑,轻挥折扇,并不做声。
俄顷,茶壶水沸了三沸,茶香盈满了整个小清轩。风回雪取下茶壶,为风回雪满上七分。
“南方人煮茶,用以去体内湿气。世兄且试试如何?”
风回雪喝了一口,放下茶杯。
“好苦。”
公孙奕倒掉茶叶,换用一壶,再煮至满沸。他倒一杯递与风回雪,风回雪喝尽,将茶杯一放,眉头一皱。
“如何?”
公孙奕问。
“还是苦。”
风回雪说。
公孙奕轻轻一笑。
“世兄你可知,世人有种说法,叫做‘雨亭茶水甘,三沸味更甜’。人们都说这茶是甜的,是不是你感觉错了?”
公孙奕又倒一杯。风回雪接过,饮尽。
“就是苦的。”风回雪把瓷杯往桌上一震。
“恕我直言,这茶没煮之前,就是苦的。煮后反而更苦。”
“哈哈哈!好!”
公孙奕大笑。
“换做别人,你这番话已经得罪了我。来!我就佩服你这直心肠。”
公孙奕将煮茶倒出满满两杯,分一杯给了风回雪。
“世兄!且共饮这雨亭苦茶。”
风回雪一笑接过。
“好一个雨亭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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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回雪从玄渊书阁出来,天已尽夜。公孙奕强留风回雪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风回雪叩响小清轩的门,向公孙奕辞行。
小清轩门打开。公孙奕正冠而出,原来他起得只比风回雪更早。
“走了。”风回雪说。“我来告诉你一声,我回堂庭山了。”
“好。我送你一程。”
公孙奕说着,携风回雪出了玄渊书阁。
二人沿着涿阳城大路走。此时明月未毕,华日初升,行人甚少。二人谈笑一路,虽是风回雪谈多而公孙奕笑,但也少见风回雪如此畅意。
到了城门。公孙奕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世兄此去,有朝一日定会再见。”
“你回去吧。”风回雪说,长袖拱手。
公孙奕从背后解下一个布囊,递与风回雪,风回雪接过。公孙奕说:“世兄似乎没有称手宝剑,昨天我回玄渊阁,替世兄择了一把。”
风回雪点头示意。公孙奕折扇一挥,转身离去。
“后会有期。”
远远抛来一句。风回雪抬头看时,只剩公孙奕模糊的背影。
风回雪伫立良久,打开公孙奕赠与的布囊。果然是一把剑,通体玄黑,鞘上用古体刻上两字。
“坠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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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从涿阳回来啦!”
还是那个撑船渡风回雪过江的船夫。今天的船夫满脸喜气,似乎遇见了天大的好事。
“嗯。”
风回雪答。
“嘿呀!那感情好伐!涿阳热闹吧!啊啦!小哥,我和你说,俺老婆生啦!”
船夫脸上红光满面,笑意似乎要从唇齿间溢出来。他撑一桨,就要说一箩筐他老婆孩子的事。风回雪静静的听。
河面清澈如镜,水光粼粼。游桨在河面轻轻划过,泛起一圈圈涟漪。
“小哥!等过对岸去,要莫往俺家看看孩子?那孩子水灵,小哥你包是喜欢的紧。”
风回雪打开布囊,露出坠星剑的剑柄。剑柄是古铜色,依稀还带着铜绿。
“小哥!不如给俺孩子起个名?俺没文化,还是小哥起名好听。”
风回雪右手握紧剑鞘,铜鞘微冷。
“坠星。”
风回雪随口说。右手轻轻一勾,长剑出鞘了半截。寒光乍现,使人凛然。
“再兴?好名字!俺娃娃就叫张再兴!”
一支小船划到对岸。风回雪,船夫都上了岸。风回雪往堂庭去,船夫则回家照看老婆孩子。回到家,给娃儿起名,果然就叫“张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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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啦!
剑已出鞘,寒光乍现。黑鞘之中的锋锐宝剑不知是什么制成,半是玄冰,半是金铁。玄冰金铁交织出奇异纹路,既向外散发着剑气,又向外弥漫出寒意。
连鞘也是非金非石。风回雪将布囊撕成长条,绑缚在剑柄把手上。长剑收鞘,悬在腰侧,往堂庭山去。
经过玉水村,玉水村废墟已经清理干净。妖兽尸骨早已匿迹,北边官府正在督促重建事宜。出外避难的村民已经回来。大家都有力出力,重建家园。
风回雪点点头,从僻静处择路回山。未出半日,来到堂庭山脚下。
堂庭山一如往日灵动而巍峨。在山上待久了,风回雪并不觉得堂庭山如何动人。只从山下向上看,才发觉山势俊秀。翠木成荫,林鸟逡飞,山花烂漫,牝牧相随,于一番天地间,竟别有一番隐逸风味。
沿路上山,堂庭门已赫然在目。
门口侍候着的还是前日看门的小僮。小僮眼见大师兄回山,浑身一激灵,小跑着过来。
“给,大师兄!”小僮手里撺着一沓子物事。
风回雪一愣,伸手接过,看去是手抄的门规。
“那个,大师兄,我抄完了。这些日子看门,我一次也没有偷懒。”小僮嗫嚅说。
风回雪点点头,跨入堂庭大门。
外院子弟如往日一般嬉笑练剑。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大家一见大师兄回山,都变得严肃非常。风回雪站在外院练剑坪的一侧,看着大家练起堂庭门的剑法。
“十六,这一剑微偏。”风回雪出言提醒,眼前的外门弟子一剑穿出,倏而收回。
“是,大师兄。”
名叫十六的外门弟子又出手一剑。剑去沉稳,但依旧偏了稍许。
风回雪摇摇头,左手剑鞘上一握,已剑交右手。风回雪同样一剑穿出,剑去凌厉之至。透风之声夹耳而来,寒意随剑意在一来一去间弥散。
周围练剑的外门弟子逐渐围了过来。大家只见风回雪手中剑寒气逼人,而大师兄剑间一来一往的剑意更侵人心腑。大家小声讨论,三分搭风回雪的剑招,七分搭风回雪的剑。
“意在剑先。”风回雪说。
“莫在心里想着剑招。心有剑意,出手就不会错。”
风回雪回剑入鞘。那名十六的外门弟子如醍醐灌顶,一拱手,便在外门剑坪上挥汗如雨。
风回雪点点头。人群自觉避开一条道,风回雪在众人目光之中缓缓离去。
风回雪走后,外门弟子的话匣子再也憋不住。
“哇!你看到没有!大师兄手上那把剑!”
“魔鬼师兄那一剑,我靠!对着你来,你挡不挡得住?”
“挡?你看得起我!莫说挡,这一剑少说在我身上扎八个窟窿!”
“吓!一剑怎么扎八个窟窿?”
...
归尘楼。风回雪轻轻叩了叩门。
“师父,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