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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爱情 (3)

第12章爱情 (3)

莫里斯寻思着不能再去见迪克斯梅公民的理由。结果只有一条尚能站得住脚,在那个年头,这条理由是最正当不过的了。于是他继续写道:

有人传说您对政局抱温和的态度。我不想指控您,也没有保护您的义务。请接受我的歉意,并请相信,您的秘密将埋藏在我的心中。

这封信是莫里斯根据最先产生的想法写的,甚至没重读一遍。他对这封信所产生的后果毫不怀疑。他想,迪克斯梅是一位热情的爱国者,至少从他的言论上能反映出来,因此迪克斯梅读到该信就会生气,而他的妻子和莫朗公民接着会劝他忍着点儿。他也许不说什么,接着遗忘便像一块黑布把欢乐的往事渐渐包住,使之变成了悲惨的未来。莫里斯签上名,封上信口,交给公务员,那个听差拿着信走了。

直到此时,这个共和分子的心里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他抓起手套、帽子,径直至区分部了。

可怜的布鲁图(布鲁图(公元前85—42):阴谋刺杀凯撒,未遂,后自杀。他是个斯多噶派学者。)呀,他希望在民族危机面前,重新身体力行,提倡他的斯多噶主义了(即禁欲主义,提倡淡泊、坚忍。)。

政局危如累卵:5月31日事件在酝酿之中。恐怖时代如同洪水猛兽,从山岳派峰顶直泻而下,将冲决吉伦特派筑起的堤坝;这些大胆而温和的吉伦特派竟敢提出对九月大屠杀进行报复,还曾为拯救国王性命而抗争过。

莫里斯满腔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当他原想驱赶掉的狂热情绪不再在他心里燃烧,而是转而在吞噬他的头脑之际,信使走进圣一雅克老街,让那家个个惊呆了,也吓呆了。

这封信在热纳维也芙的眼皮下掠过,被送到迪克斯梅的手上。

迪克斯梅打开信,起始闹不明白,又把它转交给莫朗公民,莫朗不由自主地把白得像象牙般的脑门垂落在手掌心里。

迪克斯梅?莫朗和他的伙伴们的背景,莫里斯是全然不知的,然而我们的读者却已洞若观火了,因此这封信对他们来说,不啻是当头一棒。

“他这个人诚实么?”迪克斯梅不安地问道。

“诚实的。”莫朗毫不犹豫地答道。

“管他哩!”爱走极端的那个人接着说道,“你们看见了吧,当初不杀他是下策。”

“朋友,”莫朗说道,“我们就是在为反暴力而斗争,因此不能以犯罪去打击暴力。不管此事结局如何,我们不杀这个人是对的;此外,我重复一遍,我认为莫里斯是一个高尚、正直的人。”

“是啊,可是倘若这个高尚而正直的人是个狂热的共和分子的话,那么当他发现了什么秘密而不把他本人的荣誉放在祖国的祭坛上的话,也许他会把自己当成罪犯的。这是他们的口头禅。”

“那么,您以为他发觉了什么?”莫朗说道。

“哦!您没看见么?他说要把秘密永远藏在心中。”

“显然,这秘密是我告诉他的,有关我们走私的事,他不知道别的什么。”

“不过,”莫朗说道,“他对奥特伊之行是否有所怀疑么?您知道他是陪伴您的妻子去的。”

“是我让热纳维也芙带上莫里斯以防不测的。”

“听着,”莫朗说道,“我们将要看看他是否真的起疑心了。轮到我们小分队在寺院监狱值勤是在6月2日这一天,也就是在一星期之后。迪克斯梅,您是队长,而我是副手。倘若我们的小分队或者我们这一伙得到相反的命令,如果那天桑代把磨坊岗小分队撤下,换上格拉维里埃小分队那样,那就说明一切都暴露了,我们只能撤离巴黎,要不就战死疆场。倘若一切正常……”

“我们也同样完蛋。”迪克斯梅答道。

“那又是为什么?”

“天啊!一切不都依靠这个市政府人员的合作吗?难道原本不是打算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为我们打开一条通向王后的道路吗?”

“这倒是真的。”莫朗颓丧地说道。

“您瞧,”迪克斯梅皱着眉紧接着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得与这个年轻人再接上头。”

“可是如果他拒绝,如果他担心受牵连呢?”莫朗问道。

“听着,”迪克斯梅说道,“我去问问热纳维也芙,她是最后一个离开他的,也许她知道些什么。”

“迪克斯梅,”莫朗说道,“您把热纳维也芙牵涉到我们的事业里去,我心里很不好受,这倒不是因为我担心她有什么不慎之处,噢,伟大的天主啊!而是我们从事的工作实在太危险了,把一个女人的脑袋作为我们的赌注,我感到既可耻,又残忍。”

“女人的脑袋和男人的脑袋一样重,”迪克斯梅答道,“在她们的脑袋里,狡狯、执着和美丽与力量、坚强与勇气一样有用,甚至更有用;热纳维也芙与我们的信念和感情是一致的,她将与我们共命运。”

“去做吗,亲受的朋友,”莫朗答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去做吗。您给她的使命,或者更确切地说,她自负的使命,从任何方面来看,她都是能胜任的。殉道者从圣女中产生。”

说完,他把那只白皙而细腻的手伸给迪克斯梅,后者用双手紧紧地握着。

迪克斯梅叮嘱莫朗和他的同伴要加倍提高警惕。之后,便上热纳维也芙那里去了。

她坐在一张桌子前面,低着头,眼睛看着一件刺绣。

她听见启门声便转过头去,看见迪克斯梅。

“哦!是您,我的朋友。”她说道。

“是我,”迪克斯梅和颜悦色地答道,“我收到我们的朋友莫里斯的一封信,我不明白他在写什么。拿着,您看看吧,并请谈谈您的想法。”

热纳维也芙拿起了信,尽管她尽力克制着,手仍然在发抖;她看信了。

迪克斯梅随着她读完每一行。

“怎么样?”当她看完之后,他问道。

“嗯。我想莫里斯?林代先生是一个正人君子,”热纳维也芙沉着冷静地答道,“对他没什么可惧怕的。”

“您认为他不知道您去奥特伊拜访的那些人么?”

“我能肯定他不知道。”

“那为什么他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呢?难道昨天他显得比平时冷淡些或是更激动些?”

“没有,”热纳维也芙说道,“我想他没有变化。”

“好好想想您对我说的话吧,热纳维也芙;因为您得明白,您的答案对我们整个计划起着重大的影响。”

“等等,”热纳维也芙说道,她尽量控制自己,保持冷静,但不免仍有些激动,“等等……”

“哦!”迪克斯梅说道,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好吗,您仔细回想一下吧,热纳维也芙。”

“对,”少妇接着说,“对,我想起来了,昨天,他心里有气;莫里斯先生的友谊有点出格……我们有时几个星期都在赌气。”

“难道仅仅是赌气吗?”迪克斯梅问道。

“可能吧。”

“热纳维也芙,您得明白,在我们的处境下,我们需要的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那么,我的朋友……我能肯定。”

“这么说,这封信只是不来我们家的一个借口罗?”

“我的朋友,这类话题,我又如何向您启齿呢?”

“说吧,热纳维也芙,”迪克斯梅说道,“因为除了您,我不会请求任何女人说这个话题的。”

“是个借口。”热纳维也芙垂下眼睛说道。

“啊!”迪克斯梅叫出了声。

沉默了一阵之后,他把捂住自己狂跳的心的手从背心里抽出来,放在妻子坐椅的椅背上,说道:

“帮我一次忙,亲爱的朋友。”

“什么忙?”热纳维也芙回过身来惊奇地问道。

“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莫里斯知道我们的秘密也许比我们猜想的要多。您认为的所谓借口,也许是一个事实。总之,给他写几个字吧。”

“我?”热纳维也芙吃了一惊,说道。

“是的,您。请您告诉他,是您拆开了信,您希望能得到解释;他会来的,您再探探他的口气,这样您很方便就能猜出究竟是为什么事情。”

“啊!不,决不。”热纳维也芙大声说道,“我不能照您的话去做,我不能。”

“亲爱的热纳维也芙,这件事与我们的关系太大了,您又怎能为了区区的自尊心而畏缩不前呢?”

“我已经向您说了对莫里斯的看法,先生,”热纳维也芙说道,“他正直,具有骑士精神,但他任性,我除了忍受我丈夫的役使而外,不愿受其他人役使了。”

这个回答说得如此镇定,如此坚决,迪克斯梅终于明白了,至少此刻如一再坚持,是徒劳无功的;他不再说什么,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看看热纳维也芙,把手放在沁出汗珠的额头上,走出去了。

莫朗惴惴不安地等着他。迪克斯梅一字不漏地把刚才的一幕叙述给他听。

“好吧,”莫朗答道,“就到这儿为止吧,别再想了。倘若要让您的夫人于心不安,倘若要刺痛热纳维也芙的自尊心,我宁可不干……”

迪克斯梅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您疯啦,先生,”他逼视着他说道:“要不您刚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

“什么,迪克斯梅,瞧您说的!……”

“我认为,骑士,您不比我更有权凭感情用事。您,我,热纳维也芙都不属于我们自己的,莫朗。我们的使命是捍卫一个原则,而原则是建立在为它牺牲的一切之上的。”

莫朗悚然了,他沉默不语,隐入痛若的沉思之中。

他们就这样在花园里转了几圈,未再说一句话。

后来,迪克斯梅离开了莫朗。

“我要去发布几条命令,”他非常沉着地说道,“我走了,莫朗先生。”

莫朗把手伸向迪克斯梅,看着他走远。

“可怜的迪克斯梅,”他说道,“我真担心,在这件事情里,风险最大的是他。”

迪克斯梅果真回到了工场,重读了一遍报纸,吩咐把面包和燃料分送给区里的穷人,回到家之后他脱下了工作服,换上出门的礼服。

一小时之后,莫里斯正在办公室里埋头读他的演说稿,他的公务员匆匆赶来,倾下身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林代公民,有人说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您说,正在家里恭候。”

莫里斯回家了,进门时,他看见迪克斯梅已安坐在那里翻阅报纸,不胜惊讶。在回家路上,他曾询问仆人是谁,仆人根本不认识制革场场主,没能给他半点儿提示。

莫里斯看见迪克斯梅,站定在门口,不由得脸涨得通红。

迪克斯梅起身,微笑着把手伸给他。

“什么苍蝇把您扎着了,让您给我写了这么一封信?”他对年轻人说道,“说实在的,这真使我感到十分意外,亲爱的莫里斯。我是个温和的虚伪的爱国者,您是这样写的么?算了吧,您不可能面对面再对我复述一遍的;还不如说,您在向我寻衅吵架哩。”

“您说什么我都承认,亲爱的迪克斯梅,因为您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礼貌周全,然而我主意已定,且不可更改……”

“怎么回事?”迪克斯梅问道,“从您亲口说的看来,您没什么可谴责我们的,而您却要离开我们?”

“亲爱的迪克斯梅,请您相信,我这样做,让我放弃像您这样一位朋友,实在出于无奈啊。”

“嗯,”迪克斯梅勉强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真正的原因不是您信上所写的罗。那么您写的所谓理由只是一个借口。”

莫里斯沉吟片刻。

“听着,迪克斯梅,”他说道,“这个年头,某人的一封信中对您有所怀疑是可能而且应该使您烦恼的,这我理解;但像您这么一个正人君子,可不会因此而坐立不安的。是的,迪克斯梅,我所说的理由只是一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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