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此去经年,已是良辰美景虚设。
我从未想过竟还能再见你,不是一月两月,再见时已匆匆过了三年。
我听阿哥说你去了北平,上海比北平更乱,姆妈托了关系使傅家搬进了法租界内,到底是比外头要好些。我本是出门给姆妈抓药,过了平安街时,对面的你猝不及防闯入我的眼,一如从前,你的背影我从未忘记。
冬日多雨,恰好我带了一把伞。
“杜先生。”
是我未忍住,只一个背影又怎能解我相思苦,入了相思门,日日都是苦,我撑着伞站在屋檐外,有雨顺着屋檐低落下来,在你我之间形成好看的珠帘,我却没有勇气拨开它。
你依旧一如从前,眉目清秀,黑色的大衣将你衬的愈发英俊,屋檐有些窄,你的发丝被雨淋的有些微湿,许久不见,你的眼眸还是格外好看,似住着春与秋,有我没见过的大海山川与河流。
“傅小姐,好久不见。”
你的声音清清冷冷,好久不见,可我说不出口别来无恙,我张了张嘴,却如何也说不出话,突然你拉了我一把,把我护在了怀里,现在成了你站在屋檐外了。
汽车开远了,你的裤脚边被溅湿了一大片,原本该是我的,我踮起脚把伞向你的方向挪了挪,你已淋湿一大片了,手上还有你残留的余温,我突然好想把手缩回衣里,不然它很快就会被风吹跑了。
你却是把伞向我这边推了推,雨水顺着你的发丝低落下来,你低着头似在查看裤脚,我看不见你的神情。
“傅小姐身子金贵,别淋湿了,快把伞收回去吧。”
我突然觉得伞柄冰凉刺骨,我好想开口问问你,你刚才拉我一把是否也是念及我的身子金贵?可我分明看见你刚才握紧的拳头,你一紧张便会如此。
“谢谢杜先生。”
你我之间是沉默的,只于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你穿过雨帘从我手中接过伞,袖子也被淋湿了,我从前有一枚很漂亮的金色纽扣,我原是打算送给你的,可惜后来它不见了。
你比我高大,撑着伞我们都不必淋湿,我也不用垫着脚了,我攥着衣摆,浅笑着同你问了句话,似寒暄又不似,恐怕只有我自己知晓是什么。
“杜先生近来可安好?”
“安好,傅小姐近来可安好?”
只这一句话我便湿了眼眶,我爱念书,老是会去阿哥的书房拿书看,有一回阿哥不在,我却是从他的书桌上看到了熟悉的字迹,你教我学英文时我知晓你写的一手好字,书桌上的信是你寄过来的,我竟不知你同阿哥还有书信来往,鬼迷心窍似的我打开了信纸,最后末尾处也有一句你的问好“傅小姐近来可安好”,我好想问问你,你到底是念我还是早已忘我。
我的声音苦苦涩涩,幸亏你未听出来,低着头我抹了抹眼角,答道:“安好。”
“可同谢家少爷安好?”
我心里泛起苦笑,谢家少爷这门婚事我是没有答应的,没了你我宁愿一人一心,就算是念着你一生,又怎会再拿二心去喜欢他人的。
我刚想答你,却听见身后有个女子在叫你的名字,我忘了,这屋檐里就是上海最大的制衣家金华堂,他家的衣服向来深受女子喜爱。
她叫你暮生,你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把伞递回给了我,大步跨过去钻进了她的伞里头,替她拿着手上那一大堆的东西,我只觉得这一幕特别刺眼,让我眼里忍不住跑出了眼泪,我趁你们说话时赶紧抹掉眼泪,恐怕你那一句安好才是真正的寒暄吧。
“暮生,她可是你…”
那女子的话被你打断了,是什么,只是旧人罢了,我隔着雨帘望着你,只一眼,便是一生,你转头走了,这一回是你先走,我只觉得这冬日的风极冷,冷到骨子里头,冷到心里。
相逢只是短暂,长久的才会是人生,何况此相逢不如不逢。
我等不到你了,却等来了厄运,令我,令整个傅家措手不及。
毛郎先生是日本的一位医学研究者,他说他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美的东方女性,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听他口口说倾慕于我,用别扭的中国话念着情诗,他念得没有半分你的好听,我一点都不喜欢。
傅家外边被围了很多日本士兵,毛郎先生每天都会送很多东西到傅家来,但都被我统统扔了出去,我除了这点却没有半点方法,可日本人有很多方法,昔日自称是傅家好友的人竟没有一个人肯出手相助,姆妈被气的卧病在床,傅家一下子就乱了。
“阿姐,你不能嫁给那个日本人,日本人最可恶了。”
我摸着小阿城的头,我又怎不知日本人的可恶,可那日日围在傅家外头的日本士兵让傅家每个人都胆战心惊,我知道那个毛郎先生没多少耐心了,现在上海滩谁不知道我已被日本人给盯上了。
我把头抵在阿城的肩上,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阿城放心,阿姐才不会嫁给她呢,阿姐有办法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毛郎先生不再送东西来,傅家的生意却遭受了打击,阿哥和我说为今之计如有把我嫁了出去,有了婚约在身,大抵日本人不会再为难,我浅笑着应了阿哥,倒是阿哥觉得很惊讶,他还以为我会同上回婚事一样闹他。
丽京酒店是上海最大的饭店,阿哥借送姆妈去医院掩了日本人耳目把我送到了这里来,阿哥说现在只有一人肯帮傅家,愿意在这个时候娶我,且愿意同我白头偕老只一人,是个好人,让我同他见见面。
这一日,我头一次觉得丽京酒店房间的门如此沉重,重的我都推不开,还是酒店服务生替我推开了,可我却挪不动脚步,原来我也只是个胆小鬼罢了。
我听见里头传来咳嗽声,每走一步都似千斤重,房间的门被服务生关了,诺大的酒桌对面只坐了一人,眉目清秀,带着清浅笑意。
“我听闻傅小姐一直一个人,恰好我也是,不知傅小姐可愿意与在下结为连理?”
我愣了神,直到听见你叫了句阿朝,我突然像失了心般朝你跑去,被撞倒的椅子在安静的房间里发出砰的一声,你吓得立马大步跨过来抱住我,我紧紧地抓住你的衣服,眼泪湿了你一大片衣襟。
你见我如此,有些手足无措,?“对不起,阿朝,我来晚了。”
我听着却有着劫后余生的感觉,杜暮生,也许你还不知道,若此行不是你,今日过去,世上再无傅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