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在同时,男子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显摆似的晃了晃。他惊恐地注视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啪!
一声脆响,这个巴掌狠狠呼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的嘴角不禁抽气。
打完之后,陌生男子略显可惜地吹了吹手掌,似乎对这个耳光不太满意:“现在认识了吗?”
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感让他几欲抓狂,这个混蛋竟然如此侮辱自己!
“不认识。”他一边执拗地说着,一边试图扳开掐在脖子处的手。
啪!又一巴掌狠狠扇来。
“现在认识了吗?”
“还..还是不认识!”这次的回答,底气弱了许多。
“看来你真的不认识我。”
听到这句话,少年紫胀的脸皮霎时变成了猪肝色,像是突然吃到了一只死苍蝇。这小子...这小子竟然以为我前两次的回答是在跟他开玩笑!不过这个短暂的抓狂很快化为了愤怒。
“告诉你,我爹是散食堂的王管事,以后让你娘离我爹远点儿!别一天到晚地卖弄风骚,跟馋了的寡妇似的!”
“你胡说!”
“胡说?我有闲工夫跟你胡说?”陌生男子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啊——”他吃痛大叫,嘴里血沫星子像溅落的雨点般四处激飞,男子横手挡在脸前,趣味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眼神让他顿感不妙,他慌忙摸了摸下巴,摊手一看,上面沾满了湿漉漉的鲜血。
“你..你..”他颤巍巍指着面前的这个禽兽,半天说不出话来。少年怎么也想不明白,刚从家里出门的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你?今后最好躲着我走,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男子说完,又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少年一屁股坐进了水沟里,污浊的雨水瞬间浸湿他刚换洗的衣服。
“走..走着瞧。”他虚张声势地呛了一句。
狠话一说出口,他就看到陌生男子趋前两步,吊着那张冷冰冰的脸质问道:“嗯?你说什么?”
他吓得脸色大变,连滚带爬地仓皇逃窜,由于太过紧张,脚下一不留心哧溜打滑,吃了满嘴污水。
“呸!呸!”少年一面跑一面用衣袖抹着嘴巴,然而当看到衣袖上沾染的猩红血斑时,他的面相再度变得狰狞。
“你给老子等着。”他回身骂了一句。然后,飞也似的逃回了家。
奚沐冷哼一声,跟着走出小巷。这里已不能再呆,他委身躲进另一条街巷,远远观察少年家里的动静。
过了片刻,一个体壮如牛,腰似水桶的妇女提着木棍,气冲冲地扎进不久前酿生惨剧的小巷,那名嚣张少年尾随其后。
此时巷子里空荡荡的,半个鬼影都没有,妇女气得恶言詈骂道:“跑得了小子,难道还能跑得了老子?走,现在就去散食堂!老娘非得扒了王管事的皮不可!”
少年捂着嘴欢快地与他娘一同杀向散食堂,气焰格外高涨。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奚沐快步走了出来,进到少年家中。那对母子此行一去,最少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这段时间足够完成他的计划。
刚一进屋,奚沐便发现了一件令他欣喜若狂的事情——三套黑色祭衣堂而皇之地挂在正对门的墙上,好似故意等着他的到来,不作半点虚掩。转念一想,他就想明了原因,祭祀大会不日就会举行,或许为了方便,他们早早将祭衣从柜子里扒出来,挂置在了墙上。
从尺量上看,中间那身枯巴巴得瘦长,与贼眉鼠眼男的身材相仿,应该是他的祭衣。
“禁书藏在哪里才隐蔽呢?”奚沐搓了搓手,走上前去,揪着祭衣一角来回摆了摆。
“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一步失败。”
他扬手摘下祭衣,抱在怀里反复观望。通体衣帽如同一颗干瘪的脑袋,垂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奚沐顺着质感柔软的衣料捋到顶部,把帽子送至眼前,满意地笑了。
“缝进帽子,会不会被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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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冥水部人潮水般向西海岸涌去,铺天盖地的人流犹如嗅到食物的蚁群,顺着雨水濯过的潮湿街道,齐齐地拢向同一个地点。旷爽的清风,携着泥土的芬芳,轻拂着他们所有人。
这一天是个意义非凡的日子,冥水部人望穿了秋水、等裂了河床的祭祀大会宛若姗姗而来的仙女,终于降临了。
每个人都穿扮着散发沉稳、庄重的黑色祭衣,在路上一丝不苟地行进,他们脸上显露出的严肃与端庄,给这场盛会凭添了几分凄丽。在奔赴大会的行程间,这些信徒们表现的十分乖巧,无有敢逾矩者。
一切,都暂浸在无声的肃穆里。
举目望去,黑压压的人群铺成了一片,姜天河与他的几个朋友也混在其中。
“天河!天河!”
一阵急促的喊叫搅浑了姜天河的心思,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几位同伴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嘲弄地看着他。原来不知何时,心事重重的他连脚下的路都走歪了。
“在不叫你,你就掉沟里了。”他的一位耳朵奇大的好友挖苦道。
“干嘛不早些叫我,分明是故意看我出丑。”姜天河埋怨道。
“我们想看看你到底何时惊醒过来。”
姜天河颇为不满地砸了砸嘴,与几人再度混入人群,逶迤而去。
“连自己走丢了都不知道,想什么呢?”一个翻着龅牙的青年出言问道。
“没..没什么!”
“那么紧张干嘛?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另有人附和道:“还藏着秘密哩,早知道刚才就不提醒他了。”
姜天河沉吟片刻,道:“你们还记得奚沐吗?”
几人的表情瞬时出现了变化,周遭的空气似乎也跟着紧张起来。
“突然提他干嘛?我听部落的人说,这小子是个恶煞转世,天生招灾引祸。”
“我跟他打过交道,其实...他这个人没那么坏,挺重情义的。”姜天河支支吾吾地说。
“他是命数不详,跟个人善恶没有关系。你想想,这小子把全家人都克死了,多凶戾啊!幸好现在部落正派人到处抓他,不然谁知道会不会给咱们部落引来灾祸。”
姜天河犹豫了一下,说:“我昨日似乎遇见了他。”
“什么!”
“不可能!”
几人不约而同地刹住脚步,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射到他身上,他们的神情清一色相同,尽是不可思议。
“他怎么可能还留在冥水部?”
“对啊,难道他疯了?不赶紧逃命。咦...对了,前阵子不是传出说他疯了吗?怎么一个疯子还知道畏罪潜逃呢。”
姜天河轻轻一叹:“他不是疯子。我昨日遇见的那人,刻意装扮了一番,我也没看清他的长相。但我与奚沐相识多年,可以确定一定是他。”
“你在哪里见到他的?”
“这个..”姜天河颇有顾虑,思量一阵,终是说了出来,“他好像是从汪侍卫家里出来的。一身穿扮臃肿怪异,整个人也鬼鬼祟祟的。”
“小乡父身边的汪侍卫?”翻着龅牙的青年追问道。
“哼,什么侍卫,就是一个马屁精!脸又长又黑,跟黑枣似的,丑死了!”耳朵奇大的男子驳斥道,眼中有着藏不住的恨意。
姜天河尴尬地咳嗽一声:“就是他。其实奚沐没有潜逃也不奇怪。负罪在身,能逃到哪里去呢。听说他的画像已经送到附近的几个部落,满大街都有张贴。”
“经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另一件事。”说话者是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他在几人当中年龄最大,在部落内任有公职。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们时常从他口中听到一些不被人知的部落秘辛。
“说来听听!”
“你们知道王管帐么?掌管禁书库的那位,长得肥头鼓脑的。”
“知道啊,怎么了?”
“他失踪了。”面黄肌瘦的青年压低嗓音道。
“什么!没听到消息啊!”
“谁会关心一个小小管帐的死活呢,部落对这件事也不怎么重视。十几天前,他在面见过乡父大人之后,便不知了去向。不过我听他女儿说,那天他打算去奚沐家一趟。”
“后来呢?”姜天河不由问道。
“后来有人去奚沐家搜查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线索,这件事也就搁置了。一切都要等抓到奚沐,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天河怅然若失地点了点了,既希望这件事与奚沐无关,又担心他的处境。虽说两人称不上交好,可发自内心而言,他很钦佩奚沐的为人。
前阵子他初闻奚沐疯了的消息,还幸灾乐祸了一阵,但探听内情后,浓浓的惭愧感犹如地下迸涌的喷泉,在他心底淙淙直冒,令他结舌瞠目,令他满面臊红。
原来奚沐的疯癫跟石滇失踪有关。
那次的事情给他造成了极大的震撼,也彻底颠覆了奚沐长久以来给他留下的不堪印象。回想起他与奚沐之间的不快,几乎全与石滇有关,两人到底缔结了怎般匪夷所思的友情啊,竟那般深厚!
同情、羡慕、嫉妒等各种情绪在姜天河心中交织,让他一直无法释怀。
面黄肌瘦的青年道完这个小秘辛,众人便不再言语,各自沉默着。
姜天河的心思在这片刻的静默中又飞得不见踪影,他随人群木然地走在路上,像地上的影子,一点重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