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杀人之后,奚沐再也收不住手,路遇不平之事,便援手襄助,有时骨刀上血迹未干就又重染血颜,可以说这一路是从血河里趟过来的,纸册上悉数记载了他彪炳的杀人记录。
他没有详查过究竟杀过多少人,两只手很难数清就是了,杀这么多人用得自然不是以硬对硬、击搏挽裂的野蛮方式,若强硬搏杀,恐怕早就被某些力足气壮的大汉反杀了。
他杀人,有一套规则成熟的杀人方法,那一夜在巴家庄想出的。如果没有这套方法,诛恶除凶的事他自是没能力做,他虽身怀小小蛮力,但扛不住人多啊,只能徒叹无力,微微安慰苦命人几句罢了,远不能如今日般任意杀伐。
他离开巴家庄后,便无处可去,幽灵船是唯一容身之地,回到了船上,首先就琢磨幽灵船无故停下的原因。他进到舵舱,蓦然发现勾绘在装置台上的破败图案竟又变得错乱不堪,奚沐锁眉观察,这一次比之前更甚,斑驳腐朽的线条意外错乱了十余根,令整幅图案看着凌乱无章。
记得之前图案上的线条有七根出现了偏差,却没见幽灵船驻足,而是以缓慢的速度前行,要是重新调整回七根错径,会不会再度起航呢?
奚沐捋起袖子,说试就试,想不到这次扶正图案,毫无涩滞之感,仿佛撩拨几根枯瘪枝桠,一气呵成。他把错乱线条拨回到七根数量,幽灵船乍然开动,带皱了一泓海水,向前迤去。
此番意外让奚沐激动不已,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酡红,得走什么样的狗屎运,才能拥有这般逆天的宝贝!幽灵船不必人为控制,比普通船舶抛锚收帆方止,起锚扬帆才行的蠢笨方法好上一万倍。不,十万倍,乃至百万倍!
癞蛤蟆怎能与白天鹅相提并论?虽然从外表上来看,幽灵船更像一只丑陋的癞蛤蟆,但架不住人家肚子里有“货”啊!
激动半天后,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便是船的方向如何控制?
奚沐不免又陷入困窘境地,光知道向前窜,不知道回头,跟猪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猪,猪撞疼了,都知道转向,但幽灵船真不在乎这些。
苦思良久,始终想不出具体方案,会不会将那幅图案打乱重组,摆成别的图案才能调整方向呢?可摆什么图案呢?图案是从十里坟的七块墓碑上学来,另外六幅与它相去甚远,绝无可能。
难道幽灵船本由舵盘控制?纵观整面配置台,除了那把苔藓成斑的弩弓与这幅破败图案,并没有见到舵盘啊,哪怕连摧毁后留下的残痕也没有见到!
对了,那把弓弩!
奚沐两眼一亮,用火热的目光端详着面前的弩弓,之前从不曾留意过它,如今细细观察,才发现亦有不凡之处。弩弓上刻着几句神秘契文,奇形怪状,艰涩难懂,又隐现几道邪魅冥冥的遒劲阵纹,缭绕飞盘,只是被苔藓遮住,看不真切。
拉足满弓的弓弦上,则拤着一个黑色弩郭,看上去或许能调节角度。
瞧着瞧着,奚沐就忍不住伸手向它摸去,涩滞的停顿感再次出现,奚沐鼓足力气一寸寸向里逼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险险摸到弩郭,咬了咬牙,手猛地往左一别,但见一阵黄光自弓体腾空飞出,在半空凝结一道浮彩虚影,奇光一闪,那虚影倏忽变幻,竟凝出弓弩的虚像,雄踞在半空傲然凌飞。
虚影弓弦上拉着的不在是黑色弩郭,竟是一根真正的箭矢,遍体金黄,龙凤缠护,而箭尖一点则黑如星漆,幽光摄人,看上一眼仿佛就能把人的魂魄吸去。
此时幽灵船已悄然调动方向,奚沐被眼前光丽的一幕迷住,没有及时发觉,仍僵在原地,怔怔不语。
那虚像弓弩如错乱图案上发出的流绮星阵相同,仅存了几息,便像泡沫破碎般,四下散开,点点黄光如烟花盛放,扩散激飞。
奚沐意犹未尽地回过神,自知这些曜光艳丽的浮彩光团乃是自己遥不可及的圣象,就算挠破头皮,也难以触及真谛,还是目光放回现实比较好。他深呼了一口浊气,把手伸向弩弓,果然如错乱图案一样,浮彩光团出现之后,弩弓上那种涩滞的感觉也荡然不存。
他握着状若长盒的弩郭,向左扭转方向,航线便向左移动了一些。向右移动方向,幽灵船便又右转了转。
船随弩动,相得益彰!
奚沐的嘴角几乎合拢不住,一个劲傻笑。他自小在海边长大,当然知道幽灵船的珍贵性,这一下真是赚大发了!
这玩意儿以后就是他游历天下的居所,能够载他到诸域各地,无阻畅游,简直是出行最佳神器,又自带杀人越货、藏污纳垢功能,谁拥有它谁等同立于不败之地,打不过大不了就跑,谁也别想逮到他!
如此一想,奚沐嘴角咧得更开了,一脸痴相,状若猪哥。
幽灵船听任之后,奚沐便开始了他的游行之旅,他仗着幽灵船驾驭灵活,到处兴风作浪,当然,他的兴风作浪主要是帮助积弱之人惩戒恶徒。
一人一船,浪迹天地,虽有时会遭遇危险,但大多能够克服,过得丰富多彩又不失惊险刺激,奚沐乐在其中。只不过杀得人多了,渐渐发现,眼中的血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每逢碰到不义之事,总有血光闪现,然后便忍不住出手相助,尽管每次都顶着不小风险,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出手了,救人于悲苦之中。
可后来一些无需伤及人命的小事,也会让他生起滔天仇恨,杀人冲动高涨,一旦他忍住动手欲望,那血光便会闪的厉害,让他心绪难平,躁动不安。这就不免引起他的戒备,因为他觉得他已分不清每次动手杀人,到底是他率性而为,还是受那血光驱使,
他的杀心何时变得如此得重?或是说他的杀心不重,只是受了眼中血光引诱,因此多起杀戮,四处行凶。
显然这是团无法解开的迷云,至少目前无法解开。
不过回想起每次动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心中忧虑才稍稍平复。
但这也让他多留了个心眼,以后每有血光闪现,他都会记录在纸册上,成为随笔的一部分,以供他研究血光的危害。每段随笔开头都会注明日子,从醒来的第一天算起。奚沐白天躺在艏楼楼顶的藤椅上做那起噩梦时,是他醒来的三个月十七天,而非这一年的月份。
这一年的月份是多少,他还真不知道,知道天冷多穿衣,天热少穿衣就足够了,其他的不记也罢。
刚开始驱着幽灵船出行,远没有想象中安逸,不说别的,只说吃水问题,就是件棘手事。难道要三天两头下船讨水?
后来他想出个主意,缺水问题才慢慢好转,就是把第二层船舱那神秘圆阵的古池,当作水缸来用,也算是物尽其用,就地取材了。
他也想过要不要用另一角落的怪井来装水,但那鬼东西太过邪门,看上一眼恨不能当即一头扎下去,去势之决绝十头牛都拉不住,想一想还是怂了,再说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有什么,贸然行事不是他的作风。
池子跟井本质上都一样,用来装水刚好而已。
池子不用来装水难道用来烧饭?那才是贻笑大方。奚沐每次往古池挑水时,都不免嘟囔几句,不知是不是在给自己壮胆。
但很快他就因为说过这句话而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自他发现胸前那道刀疤能被池水愈合之后,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围着古池东摸摸西瞧瞧,好似看一个将要出嫁的大姑娘。
“或许,这玩意儿真的可以用来烧饭。”奚沐摸着下巴,自我反省道。
这破池子用来装水都如此神奇,用来做饭岂不更逆天?不知这鬼玩意儿能不能将粗粝的米饭变成香喷喷的鸡鸭鱼肉,将冰冷咯牙的生饭变成温软可口的熟饭,将胡子拉碴的男人变成温柔体贴的女人。
遗憾的是,古池四壁没有开出类似火灶的烧火口,也就是说可能不是为烧饭而造。他严肃地想了想这个问题,便摇摇头放弃了,神情满是遗憾。
...
奚沐收起泛滥的思绪,目光转回现实。
西边层层叠叠的阴云遮住了日光,天色显得有些隐晦,海上天气风云变幻,难以捉摸,看来又要下一场过路雨。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步伐轻快地下到舵舱,来到装置台前,将那幅摆错七根线条的图案完全扶正,幽灵船飞也似的,向前猛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