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村,一处新修院落。
院子里飘着一股白垩气味,八根遍身涂满黄油的木头火柱,耸在卵石砌成的甬道两侧熊熊燃烧,释放着灼人的热浪。
小院被照耀得一片通红,纤毫毕现,十几位身着束衣的魁梧男子冷着脸,侧立在院中各个方位,仿佛一群没有情欲的死士。
在几间朝东开门的正房门前,另外站着两位衣履鲜新的中年男子,一看就知身份不凡,左边那位眼睛狭小,目光锐利,穿一身黄色道袍,右边那位面孔苍白,目光忧悒,头发任意披散。
他们此刻正透过一扇轩窗,目光炯炯地看着房间内的情形。
房间四面墙壁上画满了赤髯獠牙的鬼脸,朱笔勾勒,妖冶明艳,满目诡异,摄人心神,房间正中位置架设着一座五尺高台,高台上插着一根碗口粗的松木板,也被朱色浸个通透,水淋淋的,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反手绑在松木板上,一脸憔悴,神智昏迷。
她白嫩的脸蛋上不时露出痛苦的表情,攒眉蹙额,似乎做着一个噩梦,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的音节低哑不清,隐隐听到几个字眼:“娘...不要担心我...很好呢...”
房间外,那名头发披散、面孔苍白的中年男子深情地望着高台上的女子,像看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对身旁的黄袍道士说道:“这最后一味药至关重要,术士一定要仔细着点,现在暮村上下已被我惹得沸反盈天,最好不要出什么乱子。”
说完,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目光仍紧紧盯在那名女子身上。
“大人尽管放心,我这阵法从一位仙人手中所得,经它淬炼的少女精血,喝了踏入仙路都不在话下...”黄袍道士说到这里,脸上忽然出现一丝戏谑,一眨眼消失不见,“更何况治病。”
“之前的八位药引少女,有两家出现了反弹,要去关阳郡告状,我已经遣人在沿路埋伏了,这一去又要杀几条贱命。”男子目光一闪,寒光绽现,惨白的脸上露出极端厌恶的表情,“这些都还好,我就怕关阳郡那边听到什么消息,这样吧,派人把前半个月收来的药草先送去关阳郡,那边等着急用,也催好几次了,在送几朵‘山头月白’过去,上下打点一下。”
“是。”
“你要知道,我顶着多大的压力,要是这最后一味药吃下去还没有效果,我可轻饶不了你!”男子冷冷说道,或许这几句话用力过猛,他止不住地咳嗽,脸色也愈显苍白。
黄袍男子见状,慌忙上前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
黄袍男子一边拍打,一边解释道:“那八味药在您体内渐积着,就等着这最后一位少女充当药引,一旦凑足整九之数,药效才会发挥。到时候您的病,自然药到病除。”
“那样最好,咳咳咳..”苍白男子又是一阵咳嗽,有所缓和后,接着道:“最近我听到许多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可我仍是相信你,你懂么?”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黄袍男子仓惶跪下,垂首恭声道,可眼睛里却悄然闪过一丝冷意。
...
奚沐闻言,猛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这么说,暮村里长为了医治肺痨,已祸害八名女子?”
女子抽噎着说:“不错,我女儿是第九个。”
“这是从哪听来的治病邪方?”
“三个月前村里来了个黄袍术士,嘴里喊着:仙路临尘,周游济世。他说他能治疗里长的肺痨,而且手到擒来,谁也没有想到他的方法竟然是用少女的命做药引子。”
奚沐听得怒火直往上冒,眼睛里寒光闪闪:“乡父该死,术士更该死。”
怒声刚落,一抹怵人的血色刷地在眼前浮现,奚沐的视野仿佛涂上了鲜血,殷红一片,同时嗜杀之音在耳边宛若索命咒一般回荡不绝:“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那道声音听上去无情而又冰冷,令奚沐充满怒火的内心更加暴躁,他慌忙做了几个深呼吸,晃了晃脑袋,调整心神。
女子撩起衣袖擦拭几下眼角,低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地接着道:“那术士来路古怪,早有人传言说那人有个可怕的癖好,就是喜欢饮用妙龄女子的鲜血。他到我们暮村,根本不为医治里长的怪病,而是为了他自己。可里长宁杀错不放过,为了活命已经什么都不顾了。实不相瞒,我女儿一死,我也不想活了,傍晚我到海边去,就是打算投海寻死。”
奚沐一惊,怪不得那么晚撞见女子在海边垂泪,原来抱着寻死的想法。
他连忙劝道:“阿嫂放心,我能帮你。”
“小兄弟,你莫要逞强,到最后白白赔了自己性命。”女子忧心忡忡地说。
“怎么会呢?我这条小命屡经艰险,命运多舛,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可是爱惜的紧。”奚沐洒然一笑,示意女子宽心。
“你确定不是在骗我?”女子身子一阵哆嗦,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结结巴巴地说:小...仙师,若真能救我女儿,我...我下半辈子愿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阿嫂,还是小兄弟中听,别叫我什么仙师,这称呼我担待不起。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
奚沐又问了一些具体细节,在心中暗自酝酿,一个成熟的计策成形,他不在浪费时间,打算趁夜会会里长。
此人并不是村民选上来的,而是由几百里外的关阳郡钦点,不仅暮村是这样,周遭几个村落全是如此,意欲何为,略微一想就能想通原因,当然为了便于控制这些村落唯关阳郡是命。
自从里长来到暮村,暮村就没有安宁过一日,为了治好身上的肺痨,他三天两头喝命村民们帮他寻医问药,求神拜佛,闹的是鸡犬不宁。
女子名叫燕娘,是个苦命人,生有一儿一女,丈夫在她怀孕期间跟人跑了,留下她独自撑起残缺的家庭。大儿子五年前离开家,去到关阳郡闯荡,身边还有个唤为嬟婍的小女儿,与她相依为命。虽然生活不富足,但贵在安稳,母女俩也不抱怨什么。
可三个月前那位术士来到暮村后,就彻底粉碎了她们原来的生活。
不...不仅粉碎了她们一家的生活,还有其他八家同样饱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三个月来,术士每十日就要血祭一名妙龄少女,为里长治病,至今已有八名可怜女子殒命。
村里有热血刚直的村民曾去关阳郡告状,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的下场自然只有一个——遭人灭口。
慢慢地,也就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了,众人各自清扫门前雪,已管不得他人瓦上霜了。
奚沐轻轻关上院门,没让燕娘相送,以免給她添麻烦,他从泥墙下那满篱的鲜花旁边经过,刻意停留了片刻。
低着头观赏一会儿,越看心情越好,不久前的糟糕情绪一扫而空。他嘴角轻轻掀起,眼睛里跳动着炽盛的光芒,喃喃轻语道:“百芳无人赏,可惜了,在美的花无人赏也是一件可怜事,放心吧,我这就去救你们的女主人出来。”
说完,起身离去,向着远处的黑夜走去。
“暮村里长——嗬!去耍他一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