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恹恹的里长也被那艘巨船镇住,他直直地望着幽灵船,恍恍惚惚地问术士一句:“是它?难道你曾见过这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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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艘船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怎么敢忘记?他当然不敢忘记!
那位仙人从这艘船踏下时的风姿到现在都刻在他的脑海中,挥散不去,仙人衣物飘飘,神色冷峻,目光清明,两条眼梢上各有两道斜向鬓角的血痕,看上去邪魅异常。
若不是神情孤傲,气势摄人,那以仙人的长相来看,一定会让人心生好感,尤其那张胖似圆盘的脸蛋更是惹人喜爱。可眼梢上多了那两道艳姹血痕后,便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怪秘。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令当时所有人臣服,人们瑟瑟跪倒在地,他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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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长察觉术士半天没有动静,侧头瞥了他一眼,术士怔怔地僵在原地,一副丢魂落魄的模样,让他心中大感奇怪。
至于吓成这样?
“术士,你怎么了?”里长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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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也是仙人的仆人?难道仙人此刻正在船上?如果是这样,他岂不是死到临头!他暗中偷学那噬血大阵,乃是一时鬼迷心窍,并不是有意背叛,他每每回想那件事都惊惧交加,瑟瑟发颤,时刻担心被仙人的仆人给抓回去!
难道——那少年正是为此而来!!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狭小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恐不安的神情,怪不得那少年非要跟他用一样的偈语,原来真是冲他而来!
那天初次看到少年时,他就无端地生出了这种感觉,如今看到这艘鲸鲲巨船,果真不出所料!
要跑么?可...跑得了么?在仙人面前,他的所有抵抗都无济于事,就像一尺孩童面对七尺成年,绝望到心死!
为什么他都躲到了僻壤之地,还是不放过他?为什么?他只想让自己变强一些,难道也错了么?
...
“发什么神经?”里长语带不满道,旋即不再理会术士,又看向幽灵船,“不过这艘船确实不凡,就是破了点。”
说着,他朝奚沐走去,幽灵船距离海岸遥远,如何泅渡成了个问题,他要与奚沐商量出个对策。
此刻他再不敢小瞧奚沐,仅凭弄到这样一艘巨船就说明那小子是个人物,手段肯定也会不凡。而奚沐越不凡,他的病情就越有希望治好。
如此一想,他浑身清爽,仿佛脚下的步子都轻灵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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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好像不是仙人那一艘!是了,这不是仙人的那一艘!他记得仙人那艘巨船的船体上,有着几面锈迹斑斑的船栏,而这一艘却一面没有。
无尽的绝望如潮水般退去,冷汗密布的后背忽然感到微凉,他久久绷直的身体终于可以松懈。
尽管不是那一艘,能拥有这样的巨船也是不可招惹的存在,或许那少年跟那位仙人一样,手段真的不凡,他悲凉地想到。
难道他跟那仙人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也是仙人?
是了,这么年轻,气度却如此从容,丰姿也如此英伟,不是仙人又是什么呢?那个胖胖的仙人长相也很年轻,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有外形相近的擎天巨船,
难不成两人师出同门?
思及至此,他心中暗暗庆幸,幸好没在那少年面前做太出格的举动,不然怎么死的可能都不知道。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奚沐的背影,再没有半点不敬,像看一尊误入凡尘的仙神。
他这一刹那甚至产生了跟着他混的想法,几个月前他在那位仙人手底下不甚起眼,看不到出头之日,所以偷完师当夜就跑路了,要是转投在少年麾下,且作为他的第一位手下,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少年贵为仙人,却没有一个仆人听候左右,这一点让他讶异,亦让他钦佩,同时也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要不要跟着少年混呢?
当他细细一想,又觉得不行,一是害怕少年与那位仙人关系斐然,一旦两人碰面,自己岂不是送上门了?二是已经学会噬血阵法,只要有足够的祭品,他的术法也会水涨船高,究竟涨多高他说不准,但从仙人手中学来的阵法自然不俗,不敢说独步天下,至少横行一方应该不是问题,何必还要屈于人下呢,哪有自己活得快活!
...
直至从两里外的一位渔民那里借来渔舟,渡海问题才得以解决,而此时已近晌午,众人在里长的喝斥下没敢耽搁,摇着橹匆匆划向幽灵船。
渔舟狭小,才二丈长,中间位置拱着一顶船篷,撑死了也只够载十个人的,里长、术士、奚沐以及另外七人先一步而去,余下几人另谋办法。
日头已从灰云层里脱身,萎靡地悬在当空,似乎突破这场围堵使光了力气,光芒惨淡,将无际瀚海照得死沉沉的。
奚沐端坐在船篷内,与术士对面而坐,他不愿去看术士那张猥琐的脸,将头扭向一旁,透过篷隙朝外凝望,几只青灰色海鸟在渔舟周边来回飞行。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心里颇感费解,不知为何,术士自坐下之后,一个劲儿咧嘴冲他傻笑,始终没有停过。
那模样简直比鬼还要难看,露出的牙齿斑釉发黄,肿胀的牙床血丝隐现。
“笑什么呢?哪根筋不对?”奚沐寻思道。
他不露声色地瞥一眼过去,正面撞上术士一脸痴汉的表情,眼中闪烁着炽热的火花,正眼含秋水地注视着他,他浑身一颤,慌乱转头。
“此人中邪了?”
就算奚沐想破脑袋,恐怕也想不到他在术士心中的形象已经转变。
在一片沉默中,奚沐望着起伏的海水恍然出神,他想起杀巴家庄那八人时的情景,不也是这样么?找船找了半天,花费许多时间,要不是有宝物巨大诱惑,他们早就翻脸了。
其中当属里长的小舅子最在意宝物,一路上兴奋若狂,不过杀他时也属他叫得最欢。在他经历的十八次杀戮中,他的叫声绝对排得上号,可谓罕见,跟发情的公驴一般。
不对,十八次杀戮说的不太准确,因为之前冥水部的那些没有包括在内,尽管如此这个数字仍然相当惊人。同龄少年可能连一具尸体都没见过,他却已经杀人如饮水了。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他不是天才,更没必要为此沾沾自喜。他杀人靠的是什么?不是绝世战技,亦非邪术秘法,而是脑子。
在冥水部,他想出了连环复仇计划,
在这片陌生之地,他想出了借势杀人。
他所做的所有事情换个人同样能够做到,无非就是充分利用手里的条件罢了。就拿幽灵船来说,它能做的仅仅是载着他到处远游吗?错了!他更大的用处是——杀人。若不是在巴家庄被逼的走投无路,或许他想不出这个主意,但人在绝境中往往有智慧的灵光闪现,因此他想出借幽灵船邪祟的怪棺杀人。
杀掉那八个人,也让他尝到了甜头,从此再收不住手,开启了传奇的游历路程,短短四个月功夫,竟杀了将近百人,要是说出去恐怕能吓倒一大片人。
但人生就是这样,上天既然给了不平凡的机会,不抓住的话,岂不暴殄天物?怎么过都是一生,何不灿烂一些呢。
所以,他一路上惩凶除恶,从未犹豫过。
渔舟终于靠近幽灵船,摇橹的那人停下手里动作,让船慢慢靠近幽灵船边缘。待船泊定,奚沐已从身旁的背篓里取出一把飞钩,这是他临行前装进去的。幽灵船高逾五丈,要想上去当然要有所准备。
他们依次登上幽灵船,奚沐当先打头,爬上去后,其余人也互相帮衬着上了船,奚沐站在一旁抄手静观。
等众人弄好,他淡淡道一句:“随我来。”
这些人一眼就看出了幽灵船的古怪,一时间忐忑不定,听到奚沐发话,慌忙跟了上去。他们又是惊惧,又是新奇,不停窃窃私语,奚沐在前边领头,对后面的吵闹置若罔闻,一个人静的可怕。
“别吵到仙师!”罕见地,竟是术士看不过眼了。
奚沐闻言回头,奇怪地看了看他,术士忙迎着笑了笑,好像一位憨厚的庄稼汉。奚沐挑了挑眉,不去管它,眼下可不是闲扯之时。
他引导众人进到艏楼,又进入旋梯,中间只漫不经心地叮嘱道:“不要盯着匾额看,也不要盯着壁火看。”
然后,漠然地向下走去。
众人对望几眼,连忙跟上,他们脸上的好奇俱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惶疑。
到了第一层船舱,血色刷地从他们脸上退去,个个震撼不已。他们看到满层的古怪棺材,密密麻麻地积压在铜架上,仿佛一群群黑色小兽,鬼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别愣着,进来吧。”
就在这时,奚沐站在满是怪棺的铜架前,突然展颜一笑,笑容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