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
天还是往常的天,雪已是今日的雪,天未变,夜依然,变的只是人心。
人心变了,似乎天就不同起来,其实天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只是在峰顶与谷底所观不同。
高威叮嘱手下时,悄然避开卫府耳目,私下传达的命令是:看住卫府的人。
竟然全然不提外敌,这高威卫堰两人在这性命攸关之际,仍然互相算计起来。
交待完之后,高威并没有返回春瑞堂,他就在卫府错落有致的走廊上大马金刀的坐下,大岔着双腿安逸闲适,然后又紧一紧身上的大衣。他本就是黑炭一般的肤色,此刻若是没有卫府的大红灯笼,怕是要与周边的夜色融为一体,‘凤’都找不到咯。
坐下后他微微闭着双眼,开始细细整理着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慢慢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随着不断在脑海中将这豪赌般的诡计定型,逐渐平复了高威那颗忍不住想逃离深城的心,这给他带来了勇气,好似他必然能心想事成。
富贵险中求!
此间事毕了,从此前再无卫堰之患,后再无师门之忧!
此乃永绝后患!
高威的师门是整个汉王朝颇为有名的修念大派“吹月楼”。
当年吹月楼一名伙夫外出采购之时,路边拾遗般捡到了高威。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高威得以拜入吹月楼,还被纳为内门弟子。
其实吹月楼真算的上是着力培养了他,认认真真的教其修念,也曰修仙,可惜没有仙缘。他的资质过于愚钝,十几年寒修暑练属实下足苦功,却还是学不会吹月楼的真本事,一点‘念’都无法领悟,还差点走火入魔而死。
万般无奈之下吹月楼也就只能将他下放去外门,就练些凡间武学,同时又替吹月楼在外打探消息,兼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直到后来机缘巧合立下大功,方才得以自立门户。
吹月楼的势力高威再清楚不过了,曾经是内门弟子的他,甚至对那个神奇的世界的也并不陌生。唯有无知,才会无畏。知道的越多就越害怕,越是知道什么是恐惧和敬畏。
所以高威害怕,他害怕吹月楼的人,更恐惧索命的‘凤’。
可是他最怕的是死!若是不怕死也就不会怕其他人了。
是以,今日他的本意是要祸水东引,并不是以命搏命!他要借卫堰的头来换他的头,让吹月楼来还他的债。
“高爷,小的可算找到您了,我们老爷请您去春瑞堂一叙,说是有要事找您商量。”一名小厮却来打断了高威的思绪。
小厮见高威不动,又催促道:“高爷?高爷,你还好么。”
高威抬起头看了小厮一眼,他本就生的吓人,深城被他的欺压过的百姓们都管叫他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
小厮见高威这面无表情,眼睛充斥血丝的模样,加上今夜府中诡异的气氛,顿时就吓得两腿一软,声音也变得颤抖:“高……高爷……您没事吧,别吓唬小,小的啊……”
高威扯了扯嘴角,也没心思去抚慰那小厮。
只说:“这就去。”
深城,卫府,春瑞堂内
卫堰和高威两人正在打着哈哈,各自心不在焉又要假装认真在交流,不时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对深城未来的憧憬,还要装出一股子向往的意味。
一个说两个人日后联手起来,深城场面上所有的生意都要得参合一脚;另一个就说这联合起来的势力,得要发展到并州去,不,要把生意做到白玉京去。一个说起对方看起来竟然跟十年前没什么区别,仍然是英雄气概;另一个就说对方看着像是弱冠之年的少年郎,要请教是不是有什么养生之道。
就在这扯皮吹牛之间,高威猛地心中一悸。
心悸之觉只一瞬,可能还不到一次呼吸之间就过去了。
那一瞬之间仿佛置身于三伏天里,站在空旷的大街上,被日头狠狠的晒着,无所遁形。
他又看了看卫堰,看他神色如常,依然侃侃而谈。
刚想要张嘴说话,后颈猛地开始火辣辣的疼,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抵御着敌人。良药苦口利于病,越是疼,越说明还没死。
猛然间他醒悟过来了,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少年时在吹月楼就已经体验过了。只是这一次更快,更狠辣,更难以捉摸。
是“念”!
不会错,他发现我了!
他来了吗?!
高威猛地站起身,“扑通”一下朝着大门外就跪了下去,
然后一边哭一边喊:“我这就是条贱命呐,您要这条狗命随时都可以给您,但是那法场上的刽子手不是杀人犯呀,我是被逼的啊!”
“若是被逼着杀人也得偿命,那我身旁这位杀人不眨眼,专杀妇孺的卫堰早该死十次八次啦,他十恶不赦,烹杀百姓啊,至亲骨肉,枕边人都下得去手啊!您得替天行道啊!您就是老天爷,得开开眼啊。”
“郭永义的遗腹子虽然是我抓的,但却是被身边这个十恶不赦的卫堰食骨挖髓!”
一旁的卫堰看他突然下跪本是一脑子不解,等听出高威之意时,瞬间就有五脏欲裂之感,汗水止不住的流出来,双手颤抖。
又怒又怕之下长开嘴,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竟然是说不出话来了,只见着呼了几下气,倒像是被舌头堵住了嗓子眼。
“那杀妻宰子的卫堰您可不能视若无睹啊!还有亲手杀了那位郭怀义大侠,还把他一双遗腹子逼上绝路的人您也不能放过他们啊。我知道他们是谁!只要您绕我一条狗命!”高威一边不停的呼喊着,一边磕着头。
他磕起头来极为卖力,脑门上的皮早被撞破了,也撞的是有些五迷三道,神志不清起来了。
一旁的卫堰虽然急的说不出话,心里却是明镜一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狸猫换胎,也不是偷梁换柱,更不是那劳什子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这厮分明是要拿自己去抵命,所有的计策都是麻痹自己,让自己去算计高威这个人,被他的布置牵的团团转。
没想到,他只是为了找自己这个挡箭牌,拿出足够的筹码去买他高威的命,就是把他卫堰作为一个变数,要去赌‘凤’为了知道杀那个叫郭怀义的幕后黑手,再加上送上卫堰的诚意,放过高威一次。
卫堰咬着牙,却依然说不出一句话。
他知道高威这般模样,一定是那个人来了。高威对修念之人的了解远胜过他,都如此恐惧,卫堰心中平添的惧意如同源源不断地潮水涌至灵台。
已近子正,夜色更暗,月色相形之下是变得更明亮起来了。
此刻的月光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纱布,只是那么轻轻地洒在卫府中,却又温柔地好似月宫仙子在微笑着。
春瑞堂里正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喊声,向着音源处去就能看见。堂内共有两人,一人跪着,一人坐着,两个人都用目光瞥着堂外,不那么明显,却不曾转开视线,怕错过了什么。
跪着的高威一直在不停的数落着卫堰所犯下的那些堪称“罄竹难书”的大罪,看样子平日就没少调查,抓了不少卫堰的把柄。他一边数落同时又可怜巴巴的哭喊着、呐喊着,哭声中似在说要把背后的指使者交待出去。
这个深州第三白,火燎的金刚哭起来时候竟是毫不顾忌,做出一派老实汉子被逼上绝路的模样,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那坐着的卫堰一言不发,可白净的脸像是涂上了满脸的腮红,眼中布满了奇异的血丝,这是盛怒之下,却又难以宣泄的情形。
他当然气急、怒急,更是怕急。这双本该赌书泼墨的手所欠下的血债冤孽实在罄竹难书,怕是到了阎王爷那里也得先拉去下几遍油锅才开始审问。
可是此刻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是惊惧,再者没人比他更清楚高威说的话句句属实,皆是诛心的言论呐!
高威哭闹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只是哽咽起来,想来也是累了。
一向最乐意听人啼哭的卫堰看见高威歇着了,倒是舒了一口气,于他而言,高威与其说是哭泣倒不如说是在哭丧。
他深吸了几口气,感觉慢慢通畅起来,好似刚把勒住他咽喉的那只手拿开。
正感觉恢复说话能力的下一刻,卫堰的嘴本是微微张开,现在张的越来越大,好像下巴都要掉下去了。眼睛也瞪得铜铃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伸手去捂住嘴,似乎不想让自己发出声音。
而在他面前的,是高威直挺挺倒下去的尸体。
高威,就这么死了。
眼前的场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怕是拿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也绝不会信。
他定了定神,慢步走上前去。
卫堰朝着高威的尸体,仔细的端倪着。细看之下竟然没有一丝伤口,更为诡异的是,隔着高威的大衣缝隙,隐隐约约发现——高威的后颈,变得如同黑炭一般。
那深州第三白,高威的后颈白,此刻已经全然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