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张巧还没有睡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不久后便能与父亲重聚，心中有些兴奋。他所住的这个房间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把椅子，想来并不是时常有人居住。外面起了一阵风，什么东西在不停敲打窗户。张巧起床推开窗户，窗外是院墙，院墙和屋子之间有棵大树，低垂的枝条被风吹得来回摇摆打在了窗上。风中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气。张巧觉得这香气很熟悉，却一时忘了曾经在哪里闻到过。风还在刮，树枝在继续摇摆。张巧打了一个哈欠，关上窗，躺回到床上，在有节奏的敲击声当中，渐渐睡着了。
顾老大是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才回来的，他眼睛里有些血丝，好像昨晚没有睡好。
“跟我走。”他对张巧说。
两人一直向西走。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暗，四周稍显荒凉与残旧。路过一片安静的民房以后，顾老大带着张巧从一条僻静的小巷穿过，转过了一个拐角以后，张巧的眼前豁然亮堂起来，一条街道横在面前，向两侧延伸，街道两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这是什么地方？”张巧问道。
“这是沐风寨，浮霄城里的凡族人大都住在这里。”
“我父亲也在这里吗？”
“谁知道，碰碰运气吧。”
两人走进去，几个一身酒气的凡族壮汉踉跄着和他们擦肩而过，险些将张巧撞倒。张巧闪身让到路边，路边是一棵大树，坐着一个枯瘦的老人，正在吹短笛，声音悠长清亮。老人旁边是一个炒货摊子，一个矮胖的女人在高声叫卖，和老人的短笛声倒像是在相互呼应。再往前是一个简陋的酒铺，酒铺的门敞着，里面已经坐满了推杯换盏的酒客。酒铺门前摆放着几个矮凳，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就坐在矮凳上喝酒，他的脸上带着几道疤痕，有些还是新的。
酒铺对面有一排干净的房子，门前都挂着帘帐，帘帐上系了红色的丝巾。几个年轻的凡族女人站在屋檐下，一边互相说笑着，一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其中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直盯着顾老大，她有意无意扬起手臂整理发髻，袖子垂下来，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张巧年纪虽不大，但也能大概猜出这些女人是做什么的，他扭过头不去看向那边。不曾想顾老大径直走了过去，张巧不知该不该跟过去，呆立在原地。
顾老大走近那个女人，掐了一把她的脸蛋。女人轻轻打掉顾老大的手。
“你总是这样，”女人的声音又软又甜，像刚化开的香梨膏。“要么不来，一来就动手动脚。”
“胡说，”顾老大凑到女人耳边，低声说，“我可不光是动手动脚。”
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她举起手轻轻拉住顾老大的衣领，缓缓向屋里退。顾老大按住她的手，说道：“今天我还有事，不进去了。”
女人撅起了嘴，“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这事跟你没关系。”
“可我偏要知道。”
顾老大叹了口气，指向站在不远处的张巧，“看到那个傻小子了吗？是我从锈琴岭带回来的，他要到浮霄城找他的父亲。”
“那孩子是你什么人？”
“我不认识他。”
“呦！”女人扬起头看着顾老大，“我们顾老大是什么时候开始管起闲事来的？”
“谁知道了，”顾老大又瞥了一眼张巧，“也许是我老了，人老了总会做些奇怪的事。”
女人贴住顾老大的身体，一边用手指在他的胸口画圈，一边在他耳边悄声说：“别胡说，你老没老，我还不清楚吗？”
顾老大心头有些发痒，他定了定神，大声说：“行了，我该走了。”
“他叫什么名字？”女人突然说。
“谁？”
“那孩子的父亲。”
顾老大这才想起来还不知道张巧父亲的名字，“你问他的名字干什么？”
“自然是帮你的忙。沐风寨上的汉子，我认识的怕是比你顾老大认识的要多得多。”
顾老大哼了一声，说道：“看来即便我不来，你在这里过得照样舒心自在。”
女人冷笑着说：“怎么，不行吗？莫非还要我守着身子不吃不喝等着你，难道你顾老大又能给我什么名分不成。”
顾老大听了这话，虽然心里不大舒服，却也无法反驳。他皱着眉头对张巧招招手，张巧慢吞吞走过来。他低着头，不敢看女人一眼。女人觉得好笑，俯下身问道：“喂，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
张巧只觉得一阵香气扑鼻而来，他满脸通红，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女人又说。
“我，我……”张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怕什么？”顾老大说道，“你把你父亲的名字告诉她，她或许能帮你找到他。”
张巧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说道：“真的?”
“呦！”女人摸了摸张巧的脸颊，“小伙子长得还挺俊俏，过来让姐姐亲一口。”
张巧的脸又红了，后退了两步。
女人一把将他拉回来，“好啦，不难为你。快说吧，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我父亲叫张离。”
“张离……”女人歪头想了一会，“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你跟我说说，你父亲长什么样子？”
“他个子有这么高，”张巧踮起脚比划了一个高度，“黑黑的，瘦瘦的。还有，他左手的食指缺了一小截。”
“他说的是黑驴子。”说话的是正在对面酒馆门前喝酒的汉子。这汉子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裳，露出了两条健硕的胳膊。他的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已经有了醉意。
“什么黑驴子？”张巧有些困惑。
“你的父亲，我们都叫他黑驴子，”汉子说道，“我问你，你父亲是不是会一手木匠活？”
“没错，”张巧眼睛亮了起来，“这么说你知道我父亲在哪？”
那汉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倒满，再喝了一大口，然后才说道：“他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