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满园中,晶院有一执书美人,目光凝于书中,面目温和,眉头微皱,口中在喃喃书中的字词,书里有多处她不识的字词,遇到了阅读障碍,停了下来,看着一边下棋的飘逸少年,启唇道:“晓望,我是真看不下去,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是真碰不着。”
聂永钰食指与中指间夹着颗白子,正欲要落棋盘,她一出声,手停在了半空,转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白子收回,才起身,走至她旁边,微弯腰,伏下身子,语气温润:“是有些字不识?大可问我,我看看……”
两人贴得有些近,朱有玉面颊一红,顾不上是哪个字不认得,合上了书本,抵在胸前,不敢抬头看他,口中只道:“你这般样子,是会惹人闲话的。”
聂永钰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失礼了,微微起了身,坐到一旁,方可才道:“你给我且瞧瞧,你有那些字不识?”朱有王放下了书,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就一介婢女,这两日背着姑娘来你这看书识字本就不妥,这两日承蒙大少爷你关照,让我偷了两月的懒。”
语落,她便起了身,向聂永钰微微福身,转身要走。
聂永钰一急,也忙着起身,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叫住她:“你等等。”
朱有玉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脸上浮起了一抹红,直至耳根子。聂永钰玉见她这般样子,移眸看着自己的手,心知自己僭越了,忙松开了手,半响未有言语。
“你若是怕子画怪罪,便搬出我来,再不济,我去跟她说。”
朱有玉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她本就是聂子画院中的一介婢女,这日日院中自个的主子不饲候,跑到别院来,这很一招人闭话,她人又笨,只是前两日忽然起了兴,受了聂永钰的指导,识了几个字,这会怕惹人闲,也没了兴趣。
朱有玉面色有些气馁,只淡淡一道:“我人文笨,悟性低,就不糟蹋这些文绉绉的物什了,姑娘的性情我懂,她自是支持的。”
聂永钰真又不知该作何言语,两人僵持在院中。
有风而过,卷起了桌上的书页,卷起了两人的一衣袖,相互碰撞摩擦着。
千佶一进院中,便见了这两人僵持的模样,不明所以,走近说道:“你俩这是作何?”
聂永钰一转头,见是千佶,心中一喜,一道:“你可快来说说她,这学了两日,才有了点苗头,便突然厌了。”
千佶手中的折扇微微扇风,抬眸转而看朱有压,挑眉说道:“这种事急不来,厌了是常有的事,我这两日见你也是喜得很,怎么突然厌了?”
朱有玉咬了嘴唇,开口道:“我人笨,悟性低,我……”千佶“啪”的一声合起了折扇,打断她的话,“你别哄人,是不是招画丫头不满?回头我说说她。”
这一提到聂子画,朱有玉心中更犯愁,只道:“这事姑娘不知道。”
千佶原以为这事聂子画是知晓的,方才见朱有王在此,还心道聂子画应也在此。
千佶沉眸,手上的折扇拍着左手掌心,似在思索什么,片刻之后,他才明了朱有玉的这一番说辞,又说道:“你同画丫头待久了,也跟她有了同一性格,这可理解,画丫头我懂,她视你同亲姐妹般,你若喜欢文字,她是欢喜的,她心细,知道你日日来晶院是不妥的,自会帮你理了闲话。”
这一番话语,说到了朱有玉的心坎里去了,她也微微心动,只暗悔着只顾着识字,入了迷,没早些告与聂子画,方才才钻了牛角尖。
朱有玉想通后,起了笑颜:“多亏千公子提点,我这脑子笨,也没想着。”
聂永钰心里一松,走上前一步,无奈道:“并非你没想着,子画那丫头的思想害人不浅。”
方才因为千佶那番话,他才醒悟过来。
“大少爷你常年不在府中,大姑娘又远嫁江南,姑娘一人在府中,也懂得明哲保身,少点麻烦也是好的,这性子是愈来愈孤僻,也怪旁人。”
朱有玉这一番话引得两人沉默,聂永钰也才发觉他这胞妹是真愈来愈成熟,事事不让人操心,喜好独身一人,洁身自好,他先前还以为聂子画性子高傲,哪懂得她是孤僻。
千佶面色淡然,沉眸不知在思想什么。
被朱有玉提名的聂子画此时正居于书房中,拂袖沾墨,抄写经书,笔尖一点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她字极秀,是簪花小楷,正写到“佶屈聱牙”的“佶”字,顿了一下,笔停在上空,眼睛盯着纸上的字。
在一旁研磨的聂永唯见她停住,问道:“怎么了?”
聂子画眼眸回了色,又动手写下去,淡淡一道:“无事。”
湖边垂柳情影落湖,边上小桥人家乘船游湖,唱曲挂家,所谓,岸有垂柳,船上有款款歌喉,加上正值渲染一色的秋季,本是一幅佳画。
可这次又步入顾祺亭的聂子画并没有带画具,也没有带朱有玉,独自一人赏景。
虽有如此美景,可她却未有作画之意。
亭中美人半身歪于长椅,头靠于长柱,手中一团扇小小扇风,盯着湖中美景,眼神焕散。
自聂子琴回婆家后,聂子画也没了个说话的人,想唠嗑唠嗑几句。朱有玉也时常不见人,她想朱有玉可能是忙事吧,可忙事也不用这么好几日吧,再说了子画轩能有何事忙。
她一时半会也想不通朱有玉在忙什么,便出府去顾祺亭中赏赏景,打发打发时间,这一去,便是一个上午。
聂子画正在发呆之际,一白衫男子落入了她的眼帘,使她焕散的眼珠添了一分色彩。
“你怎么在这?”她目光投入到千佶身上,见到千佶突然地闯入她的眼帘,她有些愣住。
男子背负一古琴,腰间系一白碧玉笛,面目俊朗,温润一笑;“你能在这,我为何不能在此?”
他的嘴角着一抹玩笑之意,眸子中闪过一抹暖意。
聂子画张了张嘴,又闭上,她被堵得不知说什么好。
看着她如此,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罢,“今儿可真是个好天气,画丫头要不要再听我弹奏一曲?”
原本聂子画是一直盯着他,听他这么一说,又移开自光盯着他背上的古琴,眼神暗淡地垂下来,不回他的话。
看着她如此,千佶才下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让聂子画想到了聂子琴。
聂子琴本是弹琴的好才,想毕聂子画幼时便能听着不少,如今聂子琴出嫁三年,又不时常回聂府,前几日来了,想毕因叙旧也不沾琴了,如今又回了婆家,怎叫聂子画不想念?
良久,见聂子画依旧保持着一个姿态,千佶才慢慢开了口:“你若不想听,我给你讲一则故事如何?”
他的目光投在她身上,见她听了他的话抬起了头来,似有些动容,他才开口道:“有一人,自幼无父母,唯有一乐师将其抚育成人,他自小授乐师教导,对于乐器颇有天赋,才学更是天赋异禀,可待到他要成人,想走科举仕途,乐师却百般阻挠,不给他走科举仕途,就连交友也不得是官家子弟。”
千佶讲着讲着,一边观察聂子画的表情,见她被他带入,反问一句:“你可知为何?”
聂子画摇了摇头,吐出了句,“不知。”
千佶一笑,用了温和的语调继续讲道:“后来乐师告与他,他原是被乐师在一河流捡来的,他还在襁褓之中,就被人放到盆中,顺着河流流了下来,他的身上还带有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他的身份不简单,若被知晓,特别是官场中人,必会尚命无疑……”
听着听着,聂子画完金被带入进去,见他没有往下说,反问了一句:“后来呢?”
千佶转身背对她,目光转向湖中的风景,脸色很平淡,可是眸中的暗淡出卖了他,“后来,后来他便安安心心做一名乐没了仕途的念想。”
聂子画抬头看他,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觉,他身上多了一种叫做落寞的东西。
男子的白衫洁白如雪,他的身上总是会散发出神秘的气息,让人捉不着头脑。
聂子画正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突然转身过来,嘴角上扬,脸上带有微笑,道:“画丫头,你往后可有何打算?”
对于千佶这样突然的转变,聂子画发觉刚才在他身上的落寞感是错觉。
“暂无。”
千佶温润一笑,吟来:“滕柳浮飞风而过,凭有一缕幽香凝,清风有意掀帘帐,帘起帘落心有数。”
聂子画酝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少小玩皮欲摇柳,柳絮频飘无风过,千言万语呼不来,来时不至去时过。”
千佶盯着她的容颜,好看的俊颜立马变得苍白,薄唇紧紧地抿着,不说话。
看着他又再次突然转变聂子画蹙紧了眉头,朱唇轻启:“你脸色不好,是怎么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关心。
千佶依旧盯着她,眼睛未眨一下,脸色还是苍白的,又道:“你知道那个人的身份为何会招祸害吗?”他不回答她的话,只是把话题再次引到上一个话题。
聂子画紧蹙的眉头还未松展开来,摇了摇头,又道了声不知。
她不懂今日千佶是怎么了,突然变的好反常,跟平日里湿润尔雅的模样完全成反比。
她也不懂他为何又要讲故事,又要与吟诗,吟了诗后又变了脸色。
千佶继续问:“那你起码知道先皇后吧?”
聂子画愣愣地点了点头,先皇后整个建安城的人都知晓。
说起先皇后,最让整个建安城的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舞技,据说当她风华年时,一舞动天下,加上她的倾国貌,成为了无数人的倾慕对象。后来与当今圣上情投意合,天下多少话本都在流传着他们二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不过故事却停在了乙亥那年初夏。先皇后摔了一跤,怀孕早产,最后因难产而逝世,只留下了一子,不过到这部分,便有多数话本,一说先皇后难产逝世后,留下那一子也跟着早夭逝世,二说先皇后被人陷害早产,生下了一子,不过被送出宫外逃命了。
这二者是流传为最广的,也是人们纷纷觉得最有真实性的两者,不过至今都没有证实的证据。
一声忧怨婉转的笛声传入耳中,凄清而悦耳,聂子画回了思绪,抬眸看着吹笛少年。
白衣翩翩,额上的抹额被风吹到了手腕上,双手握着白碧玉笛,指节修长若葱指,捏在笛孔上一上一下,面容如白海棠般白皙,睫毛簌簌,宛若花蝶扑翅,眼角晕染了一抹淡红,眸中蕴藏了一丝凄凉,如他所吹奏的曲子一般。
聂子画忽而想起不久前所做的梦,眼前浮上了一抹红,她下意识到自己思想不雅,忙回了神,眼神闪躲,怕千佶会发现她失态,又抬眸看了他一眼。
还好他未有看她一眼,只专注地吹笛子。
聂子画松了一口气,面露温色,微微一笑,脑光一灵,继而向一旁正绞尽脑汁绘画的文人,借了画具。
她生得好看,那文人多看了她一眼,也不吝借给她,面上还起了红。
千佶正安静地吹笛,他的样子印在画轴上,笔间晕染着他栩栩如生的样子,一抹弧度晕成。
画成,音毕。
千佶转头一望她,又继而转眸看着她笔下的画,收起了笛子,走近。
面目温润,温和一问:“你这是……”
聂子画搁笔一放,抬眸看他,道:“一时兴起,你若不满,大可毁掉。”
“那可就暴殄天物了,放眼整座建安城,有谁能比你技高一等?”
聂子画只一笑,不语。
片刻后,她才道:“这字未提,你来好?”
千佶笑着点了头,转眼看画中自己。
聂子画画技果然是建安城中一流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勾勤到好处,细节之处更是勾得清晰,思想片刻,才启唇道:“媚得纤美人,墨染秋意丹青碧。”
“巧有蜻点水,青溪冉冉笛悠怨。”
聂子画接了一句,两人相觊一视,徒然笑了起来。
片刻,千佶便沾墨,在画卷中提诗来,写道:媚得纤美人,墨染秋意丹青碧。
便放下笔来。
聂子画接着写道:巧有蜻点水,青溪冉冉笛悠怨。
流水瀑瀑,一片秋意沁满整座建安城,秋风拂来,一缕坎烟袅袅升起,河边的寒砧上有几个妇人,捣衣声入耳来,桥上有人来往,亭中有人吟诗,好不悠哉。
这日清晨,聂子画起的较早,随着朱有玉来到了晶院,朱有玉不知委,聂子画是跟在她后面的,看着朱有玉进了晶院,便停在院门口,一观里面。
只见聂永钰笑面春风,朱有王微微福身,有礼地坐在桌前,沾墨练字,而聂永钰在一旁指点。
聂子画扬起了笑颜,那日千佶与她说这事时,她还半信半疑,这回她可全信了。
若想通其人,必先通其性。
一日聂子画在书中看到这一句话,考量良久,今日才出现于北街上的一家乐器铺子。
这家铺子名为浮梦行,铺子外边装饰极简,内屋里陈设与外边成反比。内屋有摆放乐器的柜子,每一格子都有缕空雕花,能人人外边看到里边摆放的物件,做功精细,物件精美,屋中有摆放一桌子,桌上摆了几本蓝色书皮子乐谱,一旁还有几本记传,屋中隐隐约约透露出文人之风,可偏巧这是间乐器铺子。
聂子画站在铺子内,细细打量着铺子中的陈设,双眼一定,便定在书桌一旁的那把古琴上。
琴的做功精美,琴身是檀木制成,琴弦一看便也是最好的,琴上画有一朵玉兰,旁有一“弦”字。
这琴聂子画感觉似在哪里见过。
许是因为她一进店铺就棹着,盯着那把琴良久,店中的老板从柜台中走了出来,并不是赶她,而是和颜悦色地对她说道:“姑娘,你看这把琴如何?”
聂子画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又细细打量他。
面目和谐,黑白鬓落满头,胡须微长,衣着得体,穿着不凡,年龄应是不惑之年。
聂子画端庄有礼,并没有打量人家过久,微展一笑,口露白齿:“我不识琴,见识短,不知如何评价,可……乎地似在哪见过。”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这琴可卖么?”
聂子画这一问,老板爽朗的哈哈笑声回荡在店中,待聂子画听到那串笑声停了下来,他才开口说道:“姑娘你可说笑了,这把琴啊,是老夫那徒弟的,他可宝贝的紧,不卖的,再者,他都未带出门过几回,你又怎的见过?”
聂子画想想也是,不过越看越觉得眼熟,说不出在哪见过,忙陪笑着,道了句,“也是。”
老板见她礼貌端庄,衣品不凡,一看便是哪家的小姐,可奇怪的是若是哪家的小姐,怎会没个女婢跟在旁侧,只支身一人出现在他的店中。